身量气度都很出挑,俊眼修眉,申城其实有不少这样的金质玉相人物,侍应生往后略带了一眼。
——但是这样气质的少有,好像眸光掠过她的时候不带什么情愫,却足以让人惊一下。
“快坐快坐,今天我请客。”张彦承热络地招呼他。
“不用,我刚吃过。”顾明衍落座间时随意理了理腕表,话锋直入主题,“严书记怎么说?”
“他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说年轻人有志气有梦想是好事,不管怎么样他都支持,之类把人当小孩儿哄。”严书记如今已将近六十高龄,几人对比来说确实算“小孩儿”。顾明衍“嗯”了一声,只说装修合作方也没有问题,但是要人现场去看。
“欸别别别,我最近认识了个妹妹,身材超辣。”张彦承拿出手机放在他面前炫耀似的翻了几张,“不错吧?还是个大学生,哦哟一口哥哥一口哥哥的,叫得我心都要化了。”
顾明衍没什么兴趣,目光微微带过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大学生?”他轻哂。
“对啊,就跟徐轻一个学校的,才上大一,啧啧啧。”张彦承捧着手机也不装,平时工作很难透过银丝眼镜看出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浪子姿态。
顾明衍下颚动了动:“一分活一分价。”
“什么意思?”
“别忘了,”他抬起眼睛,上衣只穿着白色休闲装,目光扫来的时候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从容气,“我是名职业律师——无所不用其极的那种。”
“别,别,都是合作伙伴啊顾律。”张彦承连忙抬手,“来来来,菜上来了先吃。”
顾明衍是真的没有什么胃口,徐家父母怕他平时吃不饱似的各种夹菜,为了不拂面子还是都尝了几筷子,真没想到徐轻看着小小巧巧能吃这么多,满满一碗白米饭吃完还能再吃一碗,顺带把整个餐桌上的肉类风卷残云。
是真的怕她会吃不饱。
目光低下来落在轻搭在桌上的指骨间,他心里莫名有些发闷,但是很快压抑下来。
“唯一的缺口就是案源,有了案源才有公司,不然什么都面谈。”张彦承轻“啧”几下喝了几口调过色的气泡水,手腕在冷硬的桌面上一压,“这跟投资不一样,是事生钱,但是比投资保险。”
“案源这个我会处理。”
“所以你为什么不学金融?”
是偏朋友间的对话了,这个问题张彦承之前问过,顾明衍下颚微动,薄唇抿了抿:“当时很小,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几年前吧?”张彦承眸色动了动,“不扯那些空口白话有的没的了?”
说想要维护正义,说要实现清白,说律师的职责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顾明衍但笑:“空口白话?”
“我就——”他的视线落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明明年纪比他小上几岁,也没听说什么多强的背景,这样漫散恣意的姿态却偏偏又不能奈他如何,尤其是几次官司掐到尖上的手段,饶是他看多了生意场上的分合,也还是会有些心惊。
把剩下的话咽下,张彦承换了个话题:“给弟妹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买了一些厨具,还有些有的没的首饰。”顾明衍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的神色。
“对,女孩儿都喜欢这些,”张彦承闻言点头附和,“我现在女朋友也喜欢我送她什么包啊鞋子的。”
所以你就点两份基础套餐???——一旁的侍应生汗颜心道。
这这这不是现钱都给女友买包了吗,张彦承心虚地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暗自回。
“张总有这个时间,不如连带着身边人一起查查。”
顾明衍拿上外套起身向外走,身后张彦承立刻快步跟上来:“欸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对象跟你对象长得像就不爽了?没事儿她又不认识弟妹的,欸,欸——”
虽然不知道这个自作聪明的傻*资方是怎么听安娴忽悠的,但是顾明衍确实没什么兴趣了解,抬手按了按眉心坐进车里,侧眸的时候看到储存仓边看到徐轻留下来的一个驱蚊卡通贴。
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她很单纯的,几乎没怎么谈过恋爱。”张彦承依然喋喋不休地解释,“人漂亮还会撒娇,真的特别好。”
顾明衍:“……”
带着厚茧的指尖在那个白色的卡通蝴蝶结上轻触了一下,随即收回。
“有空带出来给你见见啊,跟你说,我都没舍得碰她,这姑娘太好了。”门已经快合上了,张彦承依然锲而不舍地躬起身解释,顾明衍烦躁地指节点了点方向盘,同样是智商随机不在线的时刻,面对这人可没对徐轻那样的耐性。
“真的。”傻狗纯情眼。
“真假都行,”顾明衍缓和了一下眉心,“或许你想了解一下我的时薪?”
“……”他现在没钱!
逐渐松开握在门边的手,车门关上,张彦承留在原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儿。
“是真的啊,为什么大家都要说我傻呢。”
第72章
我从地狱来, 要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红与黑》
窗棱上结了一层冰气。
中介带着几个租客过来看房,是单亲的妈妈牵着她的小孩。巷子里的老破小应该要租给别人了, 顾明衍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理理卖卖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壳子。孩子很听话,妈妈说叫叔叔叫阿姨也让叫,顾明衍与房东交接了合同, 看到巷子里一个衣领的小尾巴眨眼就不见了。
“在看什么?”顾明衍追上去。
“叔叔要走了。”小禾好像又长高了一截,又他大腿上沿那么高了,眼睛依然是亮晶晶湿漉漉的, 耳朵里陷着白色的一个小耳蜗, 垂下来的头发一遮, 不是那么扎眼。
“只是把房子租出去而已。”
“那叔叔要走了嘛?”
这样大的孩子并不会顾虑那么多, 问题想问就问了。顾明衍骨节落在她的鼻尖上往下一滑,小禾就笑嘻嘻地捂着鼻尖跑回院子里去了。
蓝色银点的大门露出一道小缝, 里头探出两只清灵的眼睛来。
“过来。”顾明衍伸手。
“他们说顾叔叔交女朋友了。”小禾摇了摇头,把手扒在门边上,护住整个身子觉得有安全感了才开口, “是上次那个到你家里来的漂亮阿姨。”
“嗯,是她。”
小禾两只眼睛颤了颤,大眼睛眨巴两下, 顾明衍站起身走过去, 看到小姑娘又跑到另一个门里躲起来,如此反复,应该是听什么人说了一些话, 看他的时候有些打量和惧怕。
“那你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宝宝。”小禾捏着木门摇动几下, 左□□叉放在右脚另一边, 很拘谨的样子。
“小禾,过来。”顾明衍又抬了抬手,小姑娘犹豫一下,还是走到他旁边来。
小禾是他上大学之后才出生的,念书回来发现一直帮他的婶婶带着一个小婴儿,什么时候带来的也不说,就说叫小禾,小姑娘从小只听过自己爸爸妈妈的名字,康婶让她看过照片,却没有见过面。具体情况顾明衍没有问,他这巷子里的事弯弯绕绕的单拎出来哪家都能说道,就像是这些各有不幸的家庭,心照不宣地互相留了一个仅存的体面。
顾明衍没觉得自己遭过多少白眼,他不太去回忆的少年和同年就只剩下了一些苍老的面孔和这个小女孩。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养着她长大,也许不会娶妻,真的就像郭添说的当一个妹妹或者女儿,然后把他认为的所有完成,也许会找个地方独居,也许不会再留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本身就没有什么好过活。
“谁跟你说的这些?”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孩的眼睛,像是在看一面清澈的明镜。
“是奶奶。”
“奶奶还说了什么?”
“奶奶还说你找的那个女朋友不好,太漂亮不长久,心思杂乱也不长久,而且还不贤惠,不会干活。”小禾一板一眼回忆她听到的话,“顾叔叔,你会跟她结婚吗?”
顾明衍下颚微微动了动。
他抬了抬眼,还是第一回 用这样有逻辑性的语气跟小禾说话:“叔叔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漂亮,也不需要她贤惠会做什么事。”
“喜欢几乎不能用文字来描述,也不能用哪条法典来约束。”
“叔叔不知道自己能遇见她,所以很早之前跟你说的预设里,没有她。”
“那现在,有了吗?”小禾呼吸声轻轻的,看着他。
“嗯,但是原先的仍然要完成。”顾明衍不常给人一种显露的疲态,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他的姿态永远都是随性且从容的,但是小禾知道他很累,康婶也知道,就像他年少的时候一面给人打工一面为了考试做题那样累。
他听说读书可以走出泥淖,但是他没有选择更赚钱的互联网和金融。
不是张彦承说的所谓“空口白话”,恰恰就是因为这些空口白话也好,冠冕堂皇也好,学法可以救自己,说不定也可以救他的父母,因为法条很公平,它面对的是共和国每一个公民。
但是学出来之后他发现不是,就像离婚案的过错方可以用钱来补偿感情,而感情却不能量化;像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会受到批评教育,但是没有人能扭转时空缝上受害者心底盘虬错结的伤疤。
所以感情是一件非常不值钱的东西。
小禾抬起头,阳光落在发顶飘扬的碎发像没有什么分量的金色轻纱。
“那你还会帮我跟公司打官司吗?”
“会。”
“那,我还可以叫你爸爸吗?”
“不行,”顾明衍定定望向她,“就算没有阿姨也不行,因为你不是我女儿,法律上我们不是收养关系,你我之间也没有血缘。”他对她的所有照顾都源自于从前康婶对自己的照顾。
“可是我想有爸爸啊。”小禾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两个嘴角被脖颈的神经牵扯着向下拉,舌尖也牵起了几缕细长的口水丝。为什么她会听不见,还没有爸爸妈妈呢?为什么几年前发烧了没有钱治病呢?为什么她明明那么,那么聪明,正常幼儿园的老师还是不要她呢?
“别哭了,小禾。”温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背,小禾在他的侧肩呜咽了好久,一直等到嗓子哭不出声音来了,她转过头,看到身边这个在她天地里无所不能的顾叔叔似乎用指腹擦掉了眼角的一点湿。
顾叔叔不会哭啊,她小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看错了。
“她是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女孩儿。”顾明衍伸手理了理她肩上衣服的褶皱,“女孩儿有主见,也从来不会不招人喜欢,如果奶奶说了,你就说是顾叔叔告诉你的。”
“所以阿姨也很优秀吗?”
“嗯,阿姨也很优秀。”
“那优秀的女孩儿这么多,你只喜欢她吗?”
“嗯,我只喜欢她。”
申城不应该在台风过了还下这么大的雨,今年的降水是可以引起气象台重视的程度,也绝对不是因为作者喜欢描写雨天,19年降水确实很多,好几棵树的枝干都给吹断了砸到地上,尤其是夹杂着寒气的雨水,街上好多人提前裹上了厚重的棉衣,远远看去好像进入了一副风格诡谲的油画,吹倒的树冠和拢紧袖口的路人在描绘风。
颜颜把家里能用的最后一盒葡萄冰拿出来放进两只马克杯里,先加十克糖浆,再加十克浓缩奶,香草荚是咖啡好喝的秘诀,可惜价格太贵,她一般用人工香精代替,加四分之一滴就已经很有风味了,最后添上磨好的咖啡液和适量水,虞莓不喜欢加冰块,她也就跟着不加了。
“虞老师最近在忙什么?”把做好的咖啡放在办公桌上,一道闪电划过后方的窗棱,阴沉的天显如白昼。
“啧,老样子吧。”虞莓道了声谢喝一口咖啡,“你说家里给你安排相亲的事怎么样了?”
“就,啊,也是老样子吧!”颜颜回,“我还想着趁没有成家生孩子多拼一拼事业,说不定哪天存款见了底,我要怎么在申城生活都不知道,万一碰到个不好的丈夫,生个不省心的孩子呢QAQ唉。”
“这么年轻就想到这么长远去了?”她唇角沾了些咖啡,虞莓随手抽纸巾递过去。
“这个所谓未雨绸缪。”颜颜用递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渍,长叹了一口气道,“那能不快吗?”
她不是看起来的这样单纯或者孩子气,虞莓可以看出来,但是不论是上次在广电台大厦的一楼还是后来在地铁站,虞莓看向这个女孩的时候总加了一层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