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这么像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不会很奇怪吗……徐轻吞了口唾沫,告诉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东西都是大白菜,所有话筒,所有人,都是会说话的大白菜。
那头安娴也没有想到采访自己的人是徐轻,因为打算自己出来开公司,所以需要回国内打开一些知名度,问的问题都是设计好的,她怎么答也有一些门道。
这些门道变成了戏剧化的台本,两个人坐在屏幕之前,就连虞莓也瞪大眼睛凑近,吞了口唾沫。
徐轻说“你好”,安娴也说“你好”,两个人一问一答,全程没有什么感情,把“陌生”和“尴尬”发挥得淋漓尽致,安娴此刻想找条地缝钻,徐轻也没好到哪儿去。
“……嗯,那看来安小姐是一名非常有自己想法的独立女性。”
“徐小姐也是,如今广电台最有潜力的一颗新星。”
“……”摄像机前的石文静和虞莓对视一眼,电视机前正在吃冰激凌的颜颜也惊掉了下巴。
“……那跟你这次谈话非常愉快。”采访结束,徐轻站起身。
“我也很愉快。”安娴起身。
“再见。”
“再见。”
一场梦幻一般友善抓马的会晤,半年之前徐轻还是一只任凭公司拿捏的小蚂蚁,现在已经成了广电台炙手可热的女主持;安娴还在生活与工作里跟她的父亲博弈,如今甩开俊喜即将成为二十七岁的年轻女总裁。
她们竟然见证了对方一段时间的蜕变与成长。
“呃,那个我就不看了,你们随便写就好。”安娴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只是放在八层几个员工身上。
“好的好的,您放心。”石文静点头。
这姑奶奶来之前要求东要求西,如今怎么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什么要求都不提。
用男频思维大胆想一想……被夺舍了?(有点好笑,并且应该这么笑,桀桀桀桀)
“Arna,过来对一对有没有缺漏的地方。”虞莓伸手招呼。
“嗳,好。”
踩着小高跟的脚步逐渐远去,徐轻凑近摄像机前进入工作状态,把镜头里两颗大白菜说的话一一校对完毕,确认流程都没有问题,于是准备晚上加个班把稿子写出来。
做饭计划好像泡汤,但是可以周末补上嘛!
入冬过后的申城湿冷得让人受不了,又潮湿又凉,办公室早早开上了暖气,任逊和珍妮回家了,虞莓仍然坐在办公桌前一丝不苟地审查将要发出去的视频信息,基本一帧一帧地抠,哪里缺了哪里多了都是要解决的东西,长期看下来眼里满是疲惫的酸涩感。
闭眼就疼,她不知道有多少红血丝。
“Mei姐,剩下我来吧。”徐轻的工作内容不大多,写完初稿就给自己揽活。
“没有钱。”
“……不是,就看你眼睛不大对劲,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徐轻挠了挠头,叹气,“别到时候身体垮了,赚多少都回不来。”
“不用。”虞莓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这些你暂时做不来,工作完了就先回去吧。”
“噢。”
对方拒绝了,徐轻也没有再强求,只是默默给她泡了一杯加了盐的温开水,出门的时候撞到进来送饭盒的颜颜。
“外面下雨了吗?”她身上有点湿。
“没有,下冰雹了,真的不知道这个天气。”颜颜小脸皱巴巴,“我去给虞老师送饭,你要走了吗?”
“嗯。”
颜颜咋咋呼呼地跑进电梯里去了,怀里鼓鼓囊囊,竟然是把饭盒塞进了外套里。不知道是怕冷还是怕被淋湿,徐轻寻思那个保温盒应该同时具备了两个功能……吧?
所以搓了搓手走进地铁,闲下功夫刷动态,所以她找了找网上的信息。
第一次在微博搜索“Arna徐轻”和“顾明衍”,两个名字紧挨在一起,就好像有些什么,微妙的特殊的含义。
——“没有找到相关内容”。
徐轻愣了一下,想到他们这些做媒体的(她自己也是)就跟苍蝇一样无孔不入,怎么可能现在还没有爆出来。一瞬间脑子里出现很多个名字,叹了一口气,好像有点点小失落。
到站了,她心情略沉闷地回到君恒,发现客厅漆黑一片,没有人。
“顾明衍?”尝试开口问了一声。
“顾——总——”把头探向厨房,依然是空的,但是锅里有烧好了的菜,是她心心念念的排骨和烧鸡,饭菜的香气非常浓郁,几乎让人垂涎三尺。
没有人在啊。
心里那一点小小的失落逐渐放大,徐轻走进厨房里,看到电饭煲里有恒温好的米饭。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之间微信上的交流其实很少,聊天记录手指一滑就刷得完,名称是一个“G”,看久了也不想去变了,因为刚刚搜索过,他的相关词条从超话里弹出来。
又是一个胜诉的案子,所以真的很厉害啊顾律师。
徐轻回到客厅里把手机放下,眼前浮现出他的眉眼,所以她从前那么想去遮那道疤干什么。
别人只是看过,她可是亲过呢。
“虞老师,你真的不用休息一会儿吗?”颜颜把饭盒放在办公桌上,窗外依然打着噼里啪啦的冰雹,寒风与湿气一起钻入打开的窗里,颜颜踮起脚把窗户关上,倒影里她的头发湿了黏糊糊几缕。
“这个视频明天小薛总要。”虞莓皱着眉头去扯自己头发。
“那,明天还早呢,还有二十四个小时。”颜颜叹气。
“明天,”虞莓笑(来自卷王の蔑视),“晚上也是明天,凌晨也是明天。”
所以她一般都是凌晨半小时之前把文件发过去,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当初她和石文静是同一批进广电台的,石文静还要比她大上几岁,所以叫她“小Mei”。后来她成了副级干事,又成了正级,年纪大的小的都愿意喊她一声“Mei姐”。
毕竟申城没有他们的根,来打拼的人只能掰着时间努力,过了三十五岁分水岭,也许石文静有家可以回,但是她没有。
“那我等你做完,我们把饭吃了再走吧。”颜颜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她旁边。
鼠标在屏幕上不断滑动,虞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呼吸声有点沉,一直到了时针分针合拢,把做好的视频发过去,才靠在椅子背上微微休息了一会儿。
她有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年底工作堆积,小薛总又一直要。
“颜颜,你做了什么?”嗓子有些沙哑。
“海鲜粥,里面放了蛤蜊和虾仁。”颜颜把食盒打开,香气在办公室里往外溢出来,虞莓听到那边接收文件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动筷。
“过了年我就三十二了。”虞莓清了清嗓子,开口说。
“嗯。”颜颜点头。
“有时候别人让我眼光不要那么高,多个人帮着还房贷也行。”虞莓把嘴巴里一点海鲜粥吞进肚子,舌尖味蕾逐渐苏醒,胃里一声声打着鼓,温热的粥唤醒了她冰冷的肠胃。
“能还就自己还呗,不是一个人过不下去了。”颜颜转头,清泠的眸子颤动着看向她。
“或许吧。”虞莓苍白地笑了一下。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把饭盒里的粥吃完,走廊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的脑袋有些发沉,坐到车里之后转头看向这座依然没有歇息的城市,霓虹灯光照亮边上这条邮轮经过的江。
“颜颜。”虞莓在驾驶座上停了几秒,还是第一次这么叫颜以吟。
“怎么了?”颜颜转头。
“你会成家的吧?”
“会啊,我爸爸妈妈已经在物色人了,应该这个周末就会让我去见吧,主要我是本地人,我爸爸妈妈也想让我找个本地人结婚。”颜颜沉吟了许久,声音轻轻的,
忽而笑道:“这么多人喜欢虞老师,直接挑一个都比我找的条件好。”
很真实,也很诚恳。虞莓合上眼睛没有立刻回答,在申城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有自己的车,但是申城不是她的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
“虞老师……?”颜颜别过眼睛不敢看她。
“没什么,”所以没有人会看她哭,虞莓睁开眼,瞳色反射出街道上霓虹灯的影子,“我们走吧。”
第75章
后来顾明衍基本上就没怎么来过这个公园。
上次说黄黑警戒线内的划出一块天地, 原先流浪汉依然醉酒跌在地上,吉他与民谣作为背景的欢笑声中这里的人活出了一种穷苦所独有的浪漫。
很少有人真正体味过的充满傲气的浪漫。
徐轻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顾明衍想, 大概是因为在这里要过面包和水。
过去的记忆封落了尘埃,过去的那些人如今或许也成了家,他没见到什么熟悉的面孔,近二十年过去, 原先的仓库也翻了新。过去那些面孔成了一段路上的经历,那时他还小,几乎没有经过事, 像初生的新藤长了锐刺, 见到人就抵触, 疯得像只刺猬。
顾亚新和黎燕走之前其实是给他留了很多东西的, 比如说君恒的一套房子,比如装在保险柜里的一堆现金, 红色的一叠一叠,少年顾明衍没有去用,甚至也没有过问, 每天照常上课念书,下了学就去面馆打工,在那里认识了还算年轻的康婶, 她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女人, 兴许是身边没有家人作伴,格外带了几分怜惜道:“哦,可怜的孩子。”
他们为什么要走?
顾明衍停住脚步。如今身材颀长的男人和十几年前那个清瘦的少年相重合, 好像荆棘依然是荆棘, 只是在成长过程中收拢了锐刺, 一路过来他像是在跟空气证明自己。
一种无谓的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身后有工作人员推着小车走过来,“小心烫,里面有粥。”
“抱歉。”顾明衍侧了侧身。
也许是因为男人的装扮跟这里太违和,工作人员多看了几眼,叮嘱道:“要捐款的可以去前面,有个亭子接待,走进去就能看到。”
“我来找人。”
“什么人?”工作人员疑惑问,“好像有个来分水果的,你来找他吗?”
顾明衍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抬眼间几片云过朝阳,晨光缕缕撒下,面前层层叠叠的树隙那头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正佝偻着腰让大家排队。
他手上拿着些水果,不算名贵,但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也算一回美味的加餐。
“那个人是第一次来,”工作人员解释,“但是比起直接送东西,我更加建议您捐款。”
这个小哥大概以为他是某位慷慨解囊的企业家,于是神情热络地多说了几句话:“要不我一会儿分完了东西过来,您在这儿随便看看也行。”
“很多人过来捐款吗?”
“不是很多,但是自从我们在门口公示之后就多了起来。您可以去看看。”
“不用了。”
工作人员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也不再多说,推着手推车就进去了。
顾明衍站在岔路口的树荫下,黑色的瞳孔里一道斜斜的倒影,好像这个影子一直没有变,但又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
至少在郭添手下干活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脾气温和,常笑,好像随时都戴着一层编织好的面具,向下墩身对着孩子,向上低头对着上位者,巧舌如簧,宣传他最近研制出来的“特效药”。
他说他在研制一种,对人类健康很有很有效果的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