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和贺知野坐在铺子角落八仙小方桌上,一人一边。
小姑娘打开盲盒盖子,拿出里面的洛阳铲试试手感,做旧的青铜色,高度还原的卷边,还挺像那么回事。
却听见贺知野突然叫她:“岑枳。”
“嗯?”岑枳心思还在小铲子上,本能循声偏头看他。
“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说。”贺知野声音沉淡,像压着点儿低躁和别的什么情绪。
岑枳有一瞬间的茫然,反应了一下,眼睫毛不规律地轻轻动了两下,握着小铲子的手指头下意识捏紧了些。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胸腔伏了下,像无奈,又像妥协似的轻呼了口,尽量放轻音量,声线低而缓,耐心同她说:“你在我这儿,不止是同桌。”
像是怕她不理解,贺知野俯身,微斜头,漆黑眸子压进她视线里,低声又问:“知道吗?”
第40章
青砖瓦墙的四方小铺子, 空气里充斥着各种甜丝丝的气味。
岑枳面前的这方空气,却被眼前少年带着点儿压迫感的独有气息划开。
少女睫毛跟着心跳一动,颤开视线, 动了动嘴唇。
店里阿姨来上餐, 热情地报了遍每道糖水的名字。
抽完烟的沈彦也重新踏进店里,远远看见就乐呵呵地来了句“哟,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贺知野抬睫看了眼店门口, 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抬手拍了拍岑枳脑后,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吃吧。”
又补充:“不着急,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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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舟和沈彦周日晚上的飞机。
“舟舟,我还是送你去机场吧。”吃好晚饭,餐厅门口, 岑枳问戚舟。
“不用。”戚舟平着嘴角说。
来之前就说好,不用接,也不用送。
岑枳眨巴眨巴眼, 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她:“你在,不开心呀?”
戚舟低头, 别扭地用脚尖抵了抵商场的大理石地面。
岑枳好笑地靠近她,揽住她,像生怕弄乱她发型又要安慰她一样, 小心翼翼拍拍她发顶, 慢吞吞地说:“别难过呀, 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
戚舟整张脸埋进她肩窝里, 既像否认又像接受似的胡乱“唔”了声,又嘴硬:“我才没有难过。”
一边的沈彦撇了撇嘴,但这会儿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岑枳刚离开那会儿,戚舟每天上学那眼睛肿得都跟小金鱼附体似的。
“好好好,”岑枳赶紧顺着戚舟说,“没有没有。”
“……”贺知野眼梢一抽。
真跟哄女朋友似的。
戚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抱着软乎乎的岑枳,轻轻嗅了嗅鼻子。
她曾经那么羡慕过枳枳,羡慕枳枳有那么好的爸爸妈妈。
可岑叔叔赵阿姨对枳枳那么好,为了他们自己,还是说把她放弃就放弃了。
沈彦再嚣张,他爸说要断他零花钱停他卡的时候,还不是只能嬉皮笑脸地回家赔笑。
她家老头子再宠她,听她说了想转学来这儿,也只会看笑话似的问她:你看我像不像那个学,要不你转我吧。
大概在大人眼里,亲情是可以掌控的,小孩子的友情,是拿来逗趣的。
岑枳刚告诉他们亲生父亲找上门,要带她走的时候,戚舟非常生气。问她为什么不早说要去C市上学的事情。
岑枳无措又茫然,觉得这不是能和他们商量的事情,是大人,已经替她决定好的事情。她能做的,也就是和她的朋友,告之一声。
说得晚,是怕他们更早地不开心。
戚舟明白,岑枳已经在用她认为的,最好的方式让他们高兴。
可是岑枳不明白,对她来说,
每个人都值得一场好好的告别。
戚舟闷声,好似在说给自己听,音量低到几不可闻:“枳枳。我们都,快点儿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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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舟和沈彦终究是没要岑枳送。
贺知野陪岑枳一块儿打车回去,还挺感慨的。
沈彦、戚舟、简星疏,绕着小姑娘的这些人,包括他自己,瞧着都好像是……不太正常的样子。
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很擅长鉴貌辨色的沈彦;明明面上更像是会照顾岑枳,却在某些层面更依赖岑枳的戚舟;总是瞧着挺嫌弃岑枳,却三天两头要来找存在感的简星疏。
仿佛小姑娘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让他们这些人不由自主又心甘情愿地站到她身边。
尽管她有时候,是真没心没肺得厉害。
“醒醒,”贺知野拍了拍岑枳发顶,无奈,“快到了。”
岑枳梦见自己真成了一只猫,正蹲在路边发呆,被某个长得太高没看见脸的小男孩儿拍了拍脑袋。
想看看他长什么样,于是她干脆跳起来,用猫脑壳顶了顶他手心。还发出“叮”一声撞金币似的声音。
“……嗯?”岑枳半梦半醒,撑着自己坐好。
“……”贺知野挪开被她撞飞的手心,听她小挎包零钱袋里硬币乱撞的声音。
迷迷糊糊撑开眼,看见车前玻璃外快到小区的马路,岑枳囫囵“唔”了声。
车到小区门口,岑枳下车,跟着贺知野进去。
小夜风一吹,岑枳好像清醒了一点儿,想起周四月考的事情,问贺知野:“对了,那这次月考,我得去第一考场了吧?”
贺知野看了眼人在这儿,魂好像还在车上没下来的小姑娘,“嗯”了声,淡道:“早上出门叫我,一起。”
“嗯?”岑枳下意识。
贺知野偏颌,垂眼看着她:“你去过南楼?”
“……?”岑枳嘴微张了下。贺知野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偏偏让他觉得潜台词里在问:你去南楼找过简星疏?
岑枳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那周四早上,一起走。”
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挺开心地对他说:“那我可以,坐你后面了呀。我们不仅是同桌,还做过前后桌了哦。”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唇角要翘不翘地动了下,混着懒散笑意“嗯”了声。
一直盯着她唇角弧度看的岑枳,这下胆子也大起来,忍不住和他说:“我上次哦,以为你文具都没带,也不准备进考场,还想借你两支笔,让你写……”
岑枳还没说完,身边贺知野却蓦地一顿。
“名字。”岑枳声音小下来,以为他不想听这些,仰头,想去证实他表情。
结果,贺知野却猛地朝斜侧方冲了出去。
岑枳愣在原地,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路灯昏暗的小区,斜侧那株大樟树下,“嘭”得一声,贺知野已经抡着一团和他差不多高的东西,抵在了树干上。
岑枳仍旧懵懵的,脚下却赶紧跑了过去。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贺知野压着声,指节死死抵在对方脖颈上,骨节泛出冷灰色的白,唇角勾了勾,带着点儿阴郁的邪气,“他不回来,你也别出现。”
那男生脸在暗光下都胀成难看的红色,脸上表情因为呼吸受阻辨不清是害怕还是痛苦。更没法儿出声。
看年纪,至多比他们大个三四岁。
夜色像把阴沉晦暗从缝隙里扯拽出来,无限抻大。
岑枳看见少年毫不掩饰的,外散的阴沉和暴戾。
岑枳头皮一麻,猛然想起开学第一天党夏就和她提及的,那个贺知野缺了中考,也要去打的人。
她不知道那件事和眼前的男生有没有关系,却明白地清楚,贺知野并不想见到这个人。
“同、同桌。”岑枳压着音量,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贺知野整个人像僵了下似的一顿,阖了下眼睫,微侧过身,挡住身后岑枳声音的方向,略退半步,拽着那男生往小区门口去。
岑枳怔怔地站了两秒,赶紧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这个点,小区里走动的人也有几个。
有人好奇地看两眼,也没有贸然上前。一是那个拽着人的小帅哥在这儿长住了一年多了,瞧着是眼熟的。
二是那个被拖着走的男的,也没有出声求助。
三是后面还跟着个小姑娘。
贺知野把人拖出小区门口,又拽过人行道,直到小区对面沿街的一只很远的垃圾桶边才停下。
岑枳站在小马路对面,脚步一顿,没再跟上去。
贺知野没有打他,只是把人跟一包大黑塑料垃圾袋装着的,塞不进去的垃圾似的甩在了垃圾桶旁边。然后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离得有些远,岑枳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话,那男生高高大大的,此刻就那么缩在地上,没做任何反抗。
两分钟后,贺知野转过身,重新朝她这儿走回来。
岑追绷着的肩线终于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贺知野站回她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住斜侧里的画面。
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垂眼看着她。
岑枳仿佛看见他迅速地替自己罩了一层壳子,直接把刚刚那些沉郁躁戾盖了起来。
岑枳眨了眨眼,同样什么也没说,而是低头拉开斜挎小包包,掏出一包迷你湿纸巾,抽出一张,抬手仰脸递给贺知野:“给。”
贺知野微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