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两个字像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刀,在蒋顺心里插了三年。
蒋顺恨陆承佑,那种恨是扎了根的,拔不出来。
他恨陆承佑恨得咬牙切齿,陆承佑却对他没什么印象,听到他的名字甚至都会疑惑他是谁。
陆承佑这人很自我,天生傲骨,对谁都不屑一顾,没拿自己跟谁比较过,个性张狂不羁,除了自己的妞外,就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蒋顺如果知道他嫉妒了三年的对手连他的名字都不太记得住,估计会气得发癫。
“放了什么,毒药?”陆承佑不甚在意地问。
“不知道,水被他捡走了。”
“我这么招人恨呢?”
陆承佑很无所谓地轻嗤。他不在意,尹若心却不能不担心,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木着,嘴角向下。陆承佑在她脸上捏一记,把她往下挂的嘴角提起来:“放心,除了你给的,外面来源不明的东西我都不会碰。”
后面几天,尹若心总会留意蒋顺有没有异常举动。结果别的没发现,只发现这人是真的爱学习,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过。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中午就犯困。临近毕业,陆承佑很少再来学校,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尹若心扭头看他的课桌,上面空着,连本书都没有,她的心比他的课桌更空。
没有他在,感觉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
那天她正常来上课,进班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种诡异的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她,拿眼神告诉她:她是有问题的。
尹若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开手机,看到温远给她发了条消息:【有人在论坛里说你爸是个中医骗子,治死了人。】
过往的事就这么重新铺在尹若心眼前,惨痛的记忆一股脑涌出来,染着血混着骨头。
论坛里热烈讨论着尹若心父亲治死人的经过,说她父亲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什么真本事都没有,常年来给人乱治病,卖些什么用都没有的中药,最后终于出了事,耽误了一位病人的治疗。
那位病人就是董宜的父亲,发帖子的人说,董父原本要去医院治疗,是尹若心的父亲尹东说那病靠西医治不了,只能通过中医慢慢地治,给人开了些中药让拿走了。董父吃了没多久,病情恶化离开了人世。
这件事先是在校园论坛上传播,后来经过媒体搬运在网上炸开了锅,跳出了许多中医黑叫嚣,说中医就是种骗人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跟封建迷信一样早就该取缔了。有人甚至把怒气牵扯到了尹东的女儿,认为尹若心应该立即被学校开除,没有资格在那么好的学校里接受教育,这对浩天高中的声誉有损害。
尹若心的名声越来越差,最近陆承佑不在,总有人当着她的面骂她是招摇撞骗的小神棍,说她家不是世代行医,而是世代行骗。
中午去食堂吃饭,有人会挑跟她相近的位置,阴阳怪气地咳嗽,然后就有人配合着装模作样地把脉。周围的人张着嘴大笑,还有人拿筷子往胳膊上戳:“来来来,我给你扎上一针就好了。”
尹若心吃不下饭,端着餐盘离开。温远跟上去,问她:“陆承佑呢?他怎么又不来学校了?”
“他好像有自己的事要忙。”
“你跟没跟他说学校的人在欺负你,”温远很心疼她:“你让他来帮你啊。”
“我不想总拿我的事烦他。”
“可他要是知道了,他一定受不了你被学校里的人这么议论的。”
尹若心没再说什么。她侥幸地想着,反正快毕业了,再稍微忍忍就能摆脱现在的处境,不会有人再讨论她了。她麻烦陆承佑的事情够多了,上次因为她,陆承佑被用网球拍打,被关禁闭,她不想再看类似的事情发生。
往后几天,尹若心一直被人奚落羞辱。有天在走廊上,看见她的人全都捂着嘴在笑。直到温远从后面追过来,从她背后拿下了一张纸,纸上写着“小神棍”三个字。
温远把那张纸撕碎,咬着牙看一圈周围的人,厉声问:“谁贴的!”
没有人回答。
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有时候上课,班里的人会一个接一个传字条,字条最后传到尹若心手里,她展开,上面是一行字:小神棍,你葫芦里有没有能壮阳的仙丹妙药卖啊?
尹若心把字条捏皱,过了会儿,她展开,拿笔在下面写:有啊,专门治你这种早泄,你过来拿吧。
她把字条传给刚才的人。字条一路往前递,最后到了前排一个男生手里。男生看完脸上黑了一圈。
关于尹若心的讨论甚嚣尘上,搞得学校里不得安宁。校长为了保住学校的名声,找到了韩先旭,把事情的利害关系说了一遍。韩先旭体体面面活了半辈子,还没有这么丢人过,认为尹若心简直把整个韩家的脸都丢尽了。
韩先旭质问张岚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他,张岚是个笨嘴拙舌的人,说也说不明白,被韩先旭一吓最后就只敢哭了。
学校里的人每天都往校长信箱里丢投诉信,要求开除尹若心。甚至有人在校论坛开展了一个投票,问大家应不应该把尹若心开除,A选项是应该,B选项是不该,结果出来后,百分之95的人投了A。
尹若心重新变成了跟在老家时一样人人喊打的状态。
她以为到了一个新地方就会不一样的。
校长撑不住舆论压力,找韩先旭商量了几次。韩先旭是个要脸的人,不愿意再因为尹若心被牵扯进没完没了的漩涡,决定给她办转校,把她随便安排进本地一所普通高中。
那所高中位于这个城市较为偏远的地方,全封闭式,周边地广人稀。
尹若心刚刚适应这个新学校,又要转学。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在哪里都是一样。
只是以后会很难见到陆承佑了。
她收拾了书包。董宜仗着陆承佑不在,带着几个女生朝她这里走了过来,得意地奚落她。
“尹若心,我说过不会让你好过的吧。你当时跟我比打网球,把我打得多惨,那时候你很高兴吧,现在你还高兴得起来吗?你现在是属于有污点的学生,档案那么难看,我看有哪个好学校敢收你。”
董宜把她课桌上的课本往下推,朝她肩膀上搡了一把。尹若心往后倒,紧接着一群女生都朝她围过来。
董宜站在最前面,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陆承佑空空的课桌。她给一个女生示意,那女生跑过去把教室前后门都关上了。
“你很想陆承佑能来救你吧?”董宜说:“可他又不是神,怎么能总在你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你现在叫他一声,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董宜揪住了尹若心的头发:“这半年我可真是受够了。我特意让我姥爷查到你在这个学校,转过来跟你做同学不是要看你出风头的!你爸害死我爸,我怎么能让你好好活着。”
尹若心头皮被扯得生疼,脸上挨了董宜一巴掌。董宜把她的头往墙上撞,目眦尽裂地盯着她:“就你这种烂货,你怎么配在陆承佑身边待着。你不觉得惭愧吗?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跟京城太子爷,你跟他站一块都脏了他的身份!你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啊你个烂货!”
董宜再次扇她巴掌,扇够了甩了甩生疼的手,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拍摄对准尹若心。
“给我把她衣裳扒了,”她说:“我让所有人都好好欣赏欣赏这个烂货身材是有多好,能把陆承佑都勾得五迷三道。”
有女生上去扒尹若心的校服。尹若心拼命阻挡,但她力气太小了,她根本不是对手,校服被人撕开了一条口子,一边肩膀上淡粉色的内衣带露出来。
董宜阴阳怪气哎呦哎呦个不停,手机离得她更近:“烂货皮肤就是好啊,看看,白得跟雪……”
一声巨响中断了董宜的话,她转过身,看到陆承佑踹开了门,阴沉着一张脸过来,快到这边时猛地抬脚朝一张桌子上踹了下,那张桌子朝前滑,董宜来不及躲腰已经被撞。
她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一群女生吓得往后跑,都不敢再动尹若心。
陆承佑脱了身上的外套给尹若心围上,与此同时看到了她脸上红肿起来的几个手指印。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上面的视频正在播放,一群女生狠毒着一张脸拉扯尹若心的衣裳,董宜奸笑着骂她“婊子”、“烂货”、“贱人”。
陆承佑把手机猛地往地上掼。
一声巨响后,手机四分五裂,再也没有了恶毒的辱骂声和嘲笑声。陆承佑走到董宜身边,躬下身,揪住董宜领口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他一双眼睛寒得像是在地狱里浸了一遍,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戾气。
“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老子不打女人!”陆承佑冲着董宜脸上闷了一拳,还要继续打,尹若心过来把他拉住。
她的人生已经这么糟糕了,不想再把陆承佑拖下水。
“够了,”她说:“已经够了,不要再打了。”
陆承佑松开拳头,扔死狗一样把董宜扔到一边。
他把尹若心小心地抱在怀里,警告紧缩成一团的那些女生:“都他妈给老子滚!”
女生们扶起被打得脸上流血的董宜,战战兢兢地逃了出去。
第46章 他不知道
教室里变得安静, 夕阳斜照,金光透过窗户打进来,将两人笼罩着。
尹若心把脸埋在陆承佑怀里。她身上还在不停发抖,可太过安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不肯哭。
她不哭, 陆承佑反倒更心疼, 嘶哑着嗓音说:“阿惹,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她还是不肯哭,倔强得让人无能为力。其实从一开始,她转学到这边, 陆承佑就看出了她骨子里的倔强。
越了解她,就越想保护她。
陆承佑把她脸抬起来,指腹在她红肿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下:“还疼吗?”
她摇摇头, 泛红的眼睛看着他:“你不该为了我打人, 已经有很多人骂你是暴力狂, 揪住你打女生的事情不放,我不想让他们再这么骂你。”
“全世界的人都骂我也没关系, 我不在乎,”他说:“我只在乎你一个人。”
尹若心这个时候掉下来第一滴泪。
紧接着是第二滴, 第三滴, 最后躲在陆承佑怀里,渐渐把他的衣服都哭湿了。
那天她把自己家里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她父亲是开中医馆的,在当地算是位名人,每天都有不少人去找他看病。原本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后来有一天,董宜的父亲找到他, 非要让他开些中药。
尹东把药给了他,没几天后,董父去世,董家的人找上门,说尹东乱开药把人治死了。
但董父的死跟尹东没有关系。董父是在医院查出了绝症,被医生告知活不长了,他不肯相信,这才找到了尹东。
他知道尹东医术很好,很多疑难杂症到他手里过个几年就能痊愈。董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不想死,求尹东找个中医偏方救救他,说治几年都没关系,只要病能慢慢好就行。
尹东是想给他点儿希望,才说会尽力试试,帮他开了些有助于调养身体的药,让他平时放宽心,不要总想着自己的病。
董父吃了那些药没多久,碰巧病情恶化死了,董家的人就把所有错都推到了尹东头上,说尹东乱给人开方,是个中医骗子,治死了人。
当初董父查出绝症后,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没有说过他得病的事,只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尹东。尹东试图给董家的人讲道理,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非认定是尹东害死了人。
那一年里,他们整天在尹家医馆门口闹。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董宜的爷爷为了给儿子报仇,开着车闯进医馆,把尹东撞死了。
那天尹若心刚好放学回家,看到的是一地狼藉的医馆,他的父亲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一辆车在他身上压着,车里坐着白发苍苍胸口插着一把刀的老人。
警笛声是在很久以后才响,有人例行公事地过来,一脸漠然地指着地上的尹东问她:“死者是你父亲吗?”
她说:“是。”
而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父亲了。
因为犯人已经畏罪自杀,那件案子最终不痛不痒地了结。可董家人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一直到了现在。
尹若心说完这些,并没有预想中的沉痛,反倒觉得一直压抑着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人仍被陆承佑抱着,下巴枕在他肩膀上。他的肩膀很宽,给人一种深刻的安全感。
只要有他在,就感觉这个世界是不足为惧的。
“我还忘了告诉你,”她说:“我明天要退学了,我继父给我找了新的学校。虽然再过不久就要高考了,可这个学校怕我在这边毕业会影响他们的名声,不愿意保留我的学籍。有一家学校倒是愿意收我,就是那里挺远的,以后不能经常跟你见面了。”
陆承佑嗓子里发沉,艰难地说出几个字:“你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