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了,摇摇头,“这样您不就被警方抓到了吗?放心,这里面是安眠药,让他进入深度睡眠,方便我动手而已。”
谢志蓉还是不大相信。男人索性打开小瓶,倒出一粒,丢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去,“您看,如果是毒药,我敢这么吃下去吗?”
谢志蓉胆战心惊地问:“你打算怎么杀死他?还有,你是谁?”
男人正色道:“我到底是即将成为凶手的人,谢阿姨,我在帮你完成你不敢做的事,别的,你就不要知道得太多了吧。”
谢志蓉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厉唬住了,连忙点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谢志蓉生活在慌乱恐惧中,无数次挣扎,是不是要相信那个陌生男人。她恨自己的懦弱,为女儿复仇本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可是她不敢,只能借外人之手。
想到这个外人爱着自己的女儿,也许是女儿遇到的唯一一段爱情,她又无法不去相信他。相信他说的话,那么女儿这一生,遇到了爱她的人,或许就不那么苦。
最终,她下定决心,将药片打磨成粉状。不久后,华易果然提到要去露营,她主动提出帮忙腌肉,将药粉全部放了进去。
在问询室的灯光下,谢志蓉泪如雨下,“你们把我枪毙了吧,我杀了人,是我害死了华易!”
不对,海姝想,检验数据不会出错,华易体内并无安眠药成分。华易根本没有吃谢志蓉准备的食物。
“谢嫂,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海姝说:“你平时主动和华易说话吗?提出过帮他准备食物吗?”
谢志蓉摇头,“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我恨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海姝点点头,又道:“如果我要做一幅画像,你能描述出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不行,我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谢志蓉说:“他很年轻,瘦高,声音好听,别的我真没印象了。”
“那他给你的瓶子呢?”
“我扔了,我怕被警察找到。”
海姝来到检验中心,再次确认检验结果。谢志蓉说自己下了安眠药,但实际情况很可能是,她不同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华易的注意。谢志蓉不是个擅长做戏的人,她的眼神、小动作,很容易暴露她的忐忑。
华易深知她对自己的恨,也许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腌肉有问题。于是在她离开之后,华易对腌肉做了检验,发现里面有安眠药。
华易应该是什么心理?他或许早就料到谢志蓉会对他下药,但好在只是安眠药。华易将此看做是一个母亲的报复,并未想到这个母亲背后藏着真正的杀手。
他没有声张,处理掉了腌肉,然后自己做了一份,按照原计划去露营。
虽然他躲开了安眠药,但酒精还是帮了凶手的忙。直到那一刻,他也许才反应过来,谢志蓉还有帮手。
捋清楚这一点,海姝皱起眉。刚接手这个案子时,她以为华易身上有不少疑点,甚至是污点。但查到现在,华易似乎变得越来越正面,甚至像个圣父。
原生家庭图谋犯罪之前,他一直在劝家人不要作恶。华召云犯下杀人大罪之后,他果断与华家一刀两断,这么多年一直在念佛、做慈善。
周晴的事情,他处理得不好,可以看做他的人性里也有自私的一面,但他尽力给了周晴补偿,得知周晴自杀后,还开始帮助周晴的母亲,发现谢志蓉给自己下安眠药,只想到谢志蓉恨自己,而想不到谢志蓉有同谋。
他真的是因为周晴而死?那么粉梅在这里暗示着什么?与柯小棉的关联又在哪里?
海姝来到周晴工作过的公司,这是一家规模非常小的装修公司,只有十多个人。谢志蓉虽然形容不出嫌疑人的长相,但海姝还是大致画了一幅图出来,问公司负责人,以前是否有一个和周晴关系很好的年轻人。
负责人很确定地说,周晴当年就是年纪最小的了,哪里有比周晴更小的?
海姝又问周晴是不是帮助过谁,负责人说周晴名义上是财务,实际上后勤杂事什么都要干,谁的忙都要帮。
在装修公司排查一圈后,海姝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谢志蓉遇到的人身份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他之所以提到自己爱周晴,是要最大程度获取谢志蓉的信任,他在利用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最痛的软肋。
华易遇害的关键还是在粉梅上,而不是周晴。并没有人为周晴复仇,凶手瞄准的是华易这个人。
回市局的路上,海姝接到隋星的电话。查和华易有关的慈善项目这件事是隋星在负责,工作量大,并且很繁琐,到现在才终于基本查完。
“华易这个人,我是真没发现他在资助女孩上有任何瑕疵。”隋星说:“和他有关的女孩,成长得都非常好,一听说‘华叔叔’,都是发自内心微笑。有几个孩子得知他过世,悲伤得像是失去了亲人。还有他接孩子来灰涌市的那两次,也是每个孩子重要、美好的记忆。”
“我着重查了春梅这个项目,它比较小,更是找不到华易的污点。我们此前认为华易对女孩有那方面的倾向,很可能是刻板印象。”
海姝深呼吸,经过这阵子的调查,她也感到自己、刑侦一队掉入了刻板印象,隋星现在的结论是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查慈善项目时,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隋星又道:“等你回来再说。”
海姝一到市局,就直奔办公室。隋星正在抓紧时间吃饭,招呼道:“这么快?等我一下,最后两口。”
海姝摇头,“不急。”说着,便拿起隋星桌上乱七八糟的打印纸。几分钟后,她凝视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盛岿然?”
“啊。”隋星丢了饭盒回来,“盛岿然竟然也参与了春梅项目,而且很积极,似乎ЅℰℕᏇᎯℕ是在他回国后不久,就开始往里面投钱了。”
海姝将纸卷起来,冷静地思索其中可能的关联。
盛岿然这个人,刑侦一队接触不多,但海姝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梁澜军和赵月制造的连环凶杀案中,警方首先查到梁澜军在灰涌大学念书期间,遭遇学术不公。当时去F国搞科研的名额有两个,盛岿然这个天才是板上钉钉的人选,具宁和龚照合谋,让梁澜军失去名额,一生被改变。
盛岿然和那个案子并无关系,但刑侦一队还是调查过他去F国之后的动向,得知他已经于十来年前回国,跨学科创立了搞人工智能的医疗器材公司。
梁澜军被捕后,他还主动出现,说希望能够帮助梁澜军。
前不久,温叙去寒原市调查李、华两家,又得知盛家和李家是远房亲戚,盛家早年穷,李家接济过盛家。
海姝揉了下眼眶,但就此认为盛岿然和华易案有关,好像也说不过去。像盛岿然那样的富豪,每年都会拨出资金搞慈善,给春梅项目投钱并不奇怪。
“你说这个盛岿然,我们跟不跟?”隋星问。
海姝斟酌一番,考虑到人手问题,道:“暂时不直接接触,再想办法查查他参与的其他慈善项目。”
海姝将盛岿然的名字也写在白板上,看着越来越庞大的线索群。如果不算在三年前遇害的柯小棉,那么刑侦一队面临的这一连串案子,起点在于水依婷。
而水依婷案的调查几乎已经停滞,警力集中在水静深失踪案和华易案上,目前最让人在意的就是粉梅这个犯罪标记,而同有犯罪标记的华易和柯小棉,除了都来自寒原市,就没有其他共同点了。
海姝的视线转移到水静深的照片上,轻声道:“你俩倒是……”
水静深和华易,其实有很明显的共同点。
水静深的父亲水天翔,为了发展水兴超市,步入歧途,因为经济犯罪而入狱。而他当年为了拿地,和爱心小食堂老板孟云慧发生冲突,对方一家在车祸中死亡。虽然警方没能找到他与车祸的关联,但传言纷纷,说是他害死了孟云慧一家。
水静深生活在家庭的阴影中,没有被打倒,反而奋发图强,靠自己挤进了刻心律所。如果不是他的背景,他会留在刻心,说不定将来还能一展宏图。
华易的父亲华召云,害死了竞争对手的儿子,李家也因此崩溃。华易是凶手的儿子,这一点比水静深更加明确。
华易是个普世价值观上的好人,十年来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赎罪,并且靠自己的本事实现了财务自由。他是“高配版”的水静深。
凶手如果是因为华家的所作所为杀死华易,那么水静深突然失踪,也是因为父亲吗?海姝放下笔,这么推理的话,水静深活着的可能就很低了。
不久,海姝又摇摇头,即便没有将华易和水静深联系在一起,水静深莫名其妙失踪多日,遇害的可能早就与活着的可能更高。
而孟云慧一家的死亡,势必影响警方之后的调查方向。
同一时刻,停职的程危正在仔细查阅孟云慧案的调查资料,在海量的物证照片中留意到一把勺子。那是孟家爱心小食堂的勺子,上面还刻着孟云慧儿子的名字。
海姝打算再去见见水天翔,他知道答案。
就在海姝为审问做准备时,曾晓颖拉扯着她雇佣的侦探,心急火燎地赶来,“我要报警!他知道水静深在哪里!”
侦探是非法职业,灰头土脸,要不是被曾晓颖逼着,大约永远都不肯来市局。
海姝暂时也没工夫计较侦探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忙问:“你找到水静深了?”
曾晓颖嫌侦探结结巴巴表达不清,将他推到一边,自己说起来。
“我比你们警察更想找到他!找到了,就能证明我的清白!”曾晓颖说,自从上次被怀疑,陈晶就认定了是她害水静深失踪,她无法自证,只得暗中安排侦探找人。侦探之前跟丢了水静深,在金钱的趋势下,找来许多兄弟一同寻找。
警方的搜查有时受到规则束缚,地痞流氓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这一找,还真让侦探发现了蛛丝马迹。
4月23号,有人看见水静深出现在春板路的拆迁区域附近。侦探能做的这就到头了,如果要在那一带搜索,只能靠警方的力量。
曾晓颖急切地说:“海警官,拜托你,水静深死的活的,都得找到,不然陈晶要缠我一辈子!”
第94章 粉梅(25)
25
海姝打开地图, 春板路在灰涌市东边,老房子众多,似乎是全都要拆。目前要展开大规模搜索, 刑侦一队调不出这么多人, 海姝向乔恒请示,乔恒立即抽调了人手, 还说:“特勤也去了。”
海姝赶到春板路,谢惊屿果然在那儿。周围房子密密麻麻, 看上去天仿佛都低了许多,分外压抑。海姝走过去, 和谢惊屿聊了几句最新掌握的线索。
谢惊屿关注的重点显然在柯小棉身上, 听到盛岿然,想了会儿说:“我们当时查棉姐的情况时,没有查到盛岿然, 对棉姐的案子来说, 这是个新线索。”
海姝点点头, “我回头再和温老师好好讨论一下。”
春板路再往东,对习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来说, 就相当于野外了。搜索的范围逐步扩大,警方并没有完全相信侦探的说法,搜查过程中也找居民核实过情况。
有人说, 看到水静深时,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至于他等的是谁, 后来和谁在一起, 却没有人注意到。春板路人口复杂, 来往拉建材的工人特别多,都是生面孔, 不好一一查实。
经过一个晚上的搜索,警方在春板路最边缘的废弃老房里找到一具尸体。尸体早已开始腐烂,但附近就是垃圾站,4月间气温上升,垃圾站发出恶臭,盖住了尸体腐烂的臭气。
这座废弃老房有六层高,墙壁上写满了“拆”,窗户和门已经拆除,但不知什么原因,拆到一半就这么放着了。尸体在三楼其中一户的狭窄卫生间里,他瘫坐在便池上,衣服裤子、卫生间的地面全是凝结成黑红色的血。
死亡令死者面目全非,但从他的衣着、身材特征判断,他极可能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水静深。
看着尸体脖子上与华易相似的割喉伤,海姝眼皮突然飞快地跳起来。她蹲下去,手伸向尸体的裤子口袋。忽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
海姝回过头。
谢惊屿说:“退后,我来。”
海姝一时没有动作,谢惊屿与她四目相对,解释道:“柯小棉案说到底是特勤的案子,他口袋里有没有梅花,我来核实。”
海姝点点头,将狭窄的空间让给谢惊屿。
尸体的衣物有四个口袋,谢惊屿一一查验,站起来时,手中拿着一把几乎碎成了粉末的梅花。桃红色的,干枯之后更加艳丽,支离破碎,像被撕烂的身体,像嚣张窜起的火焰。
海姝拿出物证袋,和谢惊屿一起,细致地将它们装进去,极其郑重地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对的方向。”
尸体被带回市局解剖,而现场还需要进一步勘查。温叙不在,法医中心的刘主任亲自操刀——他是温叙还是个愣头青时的老师,绝对可靠。
现场被打扫过,但卫生间外的地面上留有血迹,血迹一直延伸到卫生间。凶手清除了自己的足迹,不过在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串属于被害人的足迹,地上有灰尘,所以足迹很容易辨认。
凶手之所以没有对二楼的走廊做清理,是因为那里只有被害人去过,他看见了,但他并不在意。
被害人单独出现在二楼,很可能因为他来到这里就比凶手早,他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为什么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
海姝正思索着各种问题,刘主任送来了尸检报告。经DNA比对,确认被害人就是水静深,致命伤与华易相同,连伤痕都相似,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此外,水静深头颅因为撞击而骨折,作案工具是一把小型家用锤。凶手是从后方突然袭击了水静深,激烈的疼痛让水静深失去反抗能力,随后被凶手拖入卫生间割喉。而那破碎的梅花,是凶手在作案之后,放入其裤子口袋。
刘主任五十多岁了,至今还待在一线,他叹了口气,“这案子和小温妻子那桩案子有关吧。”
身为温叙的师父,刘主任是市局里少有的知道温叙情况的人。他转向海姝,向来严肃得刻板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海队,小温他一直没能走出来。你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老没正经,找不到凶手,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海姝知道刘主任是担心温叙,她又何尝不希望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刘老师,现在出现了新的线索,我跟您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让凶手逃掉。”
陈晶跌跌撞撞来到市局,绝望的恸哭在法医中心的走廊上久久回响。曾晓颖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转角里,低着头,眉眼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水天翔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今早起来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狱警叫到他的名字,将他带到会面室时,他不由自主提了口气。海姝正在挡板对面,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