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全套大概要两个小时,老太太面对医院现代化的程序,扫码什么的脑子已经不太灵活,也很无助,全靠梁晴跑腿。
她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心想这些高科技设施完全没有考虑老年人,他们没有那个脑子去接收新事物了。
当然,老年人是被社会快速发展抛弃的,最好早早了解自己的生命才好。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没有资格享受现在的安逸。
最后一个检查做完,隔天就能拿到结果,梁晴陪奶奶去吃了早餐,慢悠悠地乘着扶梯下楼。医院的人可真多,这还是周一呢。
第三层是妇产科,她看见一对夫妻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男人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孕妇拿着单子来回踱步,好像在焦虑什么,她抬脚踢了下丈夫,“让你找个人都找不明白,要你有什么用?”
丈夫摘下耳机,一副快死了的样子:“我又不懂,专门请假陪你来产检,还怪我,那下次我不来了……”
“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废物?”女人埋怨道。
梁晴随便瞥一眼,就听到了他们的吵架声,因为太大了。
她心里也忽然有了点想法,或者说是想明白了。有经验的职场人常常说,不要在领导面前展现自己与工作无关的技能,否则就会被抓去当劳动力。
因此,梁晴也从来没有告诉同事,自己会拍照,会剪辑视频,会运营一个账号,否则她会接到莫名其妙的附加工作。
其实很多男的早就学会了这套,他们装成废物的样子,就是为了逃避责任。晾个衣服有多难?产检手续能有多难?
其实就是不想做。
梁晴在心中又对储臣鄙夷三分,真是老奸巨猾的男人。
奶奶也正在为自己的衰老而伤感,看到人家怀孕,不免多问了句:“你和小臣子什么时候要孩子?”
梁晴感觉奇怪,这不像奶奶会关心的,就笑着反问:“要了你给我带吗?”
老太太嗤之以鼻,“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响啊,我年轻的时候养儿子还没享福就没了,再养你,你又带来小臣和小旭,他娘的,我是掉进孩子窝了么?就不能享受享受?”
梁晴笑:“看吧,你自己都不想照顾小孩,还催我?”
奶奶沉默下来,人还是管好自己,不要伸手触碰别人的事。可是过会儿,话题还是在梁晴的身上,“上次你说工作变动,怎么了呢?”
因为政策下达,教培行业的K9业务全都砍了。
奶奶说:“你怎么想的?”
梁晴懒洋洋地看天,也不急,“本来我从北京回来就不想干了的,现在裁员,拿到N+1的赔偿也不错啊。”
去年她要是辞职,还拿不到了呢。
奶奶不懂N+1是什么,但是听到梁晴说的金额很惊讶,没想到能拿到这么多,又想到别的问题:“你这不是买房了吗?”房贷也是压力。
梁晴最好的朋友是金晓雯,对方正在怀孕,不适合吐露心事,她就告诉了奶奶一点,“我又不是傻子,还能把自己掏空了,肯定留了还款储备,还能一直没进账啊。”
奶奶不由欣慰起来,也很骄傲,到底是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情绪稳定,做事也靠谱。但这一分一毫稳定的个性,也是她花了耐心教的,
不过她差点忘了梁晴已经结婚了,并不需要担心。
“你后面想干什么?”
“想休息。”
*
现阶段的梁晴的确不太想工作,工作了这么多年,不停歇的。人活着的目的是享受生活,但是打工是为了让老板能够更好的享受生活,她就不高兴了。
把奶奶送回家,她顺着那条路开了一会儿,老城区的街道很多年没来,还是很漂亮的,掩映在梧桐树后面,有几家别致的店铺。
梁晴本想找地方停车,下去看看衣服,路边有白线画的停车位,她将车速放缓,前面有家旗袍店。
但是她更先看见了店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奔驰。奔驰车当然有很多,可是她有眼熟的牌照,霸气又迷信的“888”
她思考不出来储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店门打开,他和一个女人走出来,然后上车离去。
梁晴仔细想了想,和储臣从旗袍店出来的女人很眼熟,是某天在饭店门口和他拥抱抚摸的人。
她弃了逛街的想法,下一个红绿灯前几乎和黑色的奔驰并排。对方在等待直行,然后她踩了油门,右转开出去,后视镜里模糊能看到,储臣盯着她的车屁股愣了下。
*
储臣让叮嘱老陈把自己送回家,就让他回去了。
进门空荡荡的,这个家没有梁晴的影子,也根本没有女人存在、生活的痕迹。
很热,空气里甚至有植物干枯腐烂的味道,该死,他也很久没有回来了,就跟着她在那个小公寓里猫着。
一个脚都挪不开的地方,呵呵。
他当然想让他的老婆来伺候他,可那是不可能的,他自己踉跄走到饮水机那,接了杯水灌下去,喉咙都要冒烟了。
然后躺在沙发上睡下了。
又一大早被电话声吵醒,钱文东关心他身体如何。
储臣没有醒过来,只是身体某处要疼炸了,一脑门的汗,叫钱文东赶紧来他家里。钱文东急匆匆赶来,送他去医院挂了水,再晚一点人就真的噶了。
钱文东差人去门口买了水果,坐在储臣的病床前削苹果,全进自己嘴里。
“嫂子怎么没在家?”他问道,还以为两人是住在现在的房子里。
储臣刷白的脸色终于恢复点,嘴唇还是干,不耐烦问他:“你来干什么?”
“好家伙,我不来你就死了。”钱文东说,想想又觉得理亏没有说下去,他把胃喝出问题也是因为自己带不动。
钱文东因为这事儿被他爸骂了一顿。
钱旺新把这个项目交给他办,公司里本来就很多人不服,想看他笑话,结果钱文东还真是个不争气的,他能不生气么。
好在这件事被储臣一顿酒给摆平了,他也终于长了记性,今天早上就安排底下的人拿上东西,登曹泰伯伯的家门,赔礼道歉去了。
也叫村里的人看看,他们集团的诚意满满,姿态也低,并不是来跟他们作对的,而是来带领他们致富的。
储臣点了下头,“还行。”
钱文东给他倒了点水,插上吸管递到嘴边,说道:“我他妈也真是没想到,能栽在这里,明明前面那么多程序下来,一路畅通无阻。”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
钱文东回忆起昨天曹泰的嚣张神情来,连储臣都得敬他三分,其实挺不是滋味的,不过是个小老板而已,“他妈的牛逼死他了。”
法治社会,政府都大力支持他们,难道曹泰还能把他们堵在山里弄死么?
储臣眼神威吓,“你是去挣钱的还是拼命的?”
钱文东啧啧两声。
储臣等钱文东自己的气消了,理智一点了,才说:“你自己心里要清楚,阎王好送,小鬼难缠。本身处于高位的本就自视甚高,反而好说话办事,底下的人有的是阴狠办法拖着你,谁也别把谁轻视了。后面动工也不掉以轻心,工地最怕出人命,否则一切停摆。”
钱文东意识到严重性,频频点头,“我算是见识到了。”
储臣的胃还疼,早些年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现在身体各个器官报复他了。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说挂完这瓶水自己还有事得走。
钱文东吃惊:“我的哥,你不要命了?” 又说:“我打电话叫嫂子来陪你呗,她长得漂亮,你看着也开心,说不定能好得快点。”
“你想死么?”
钱文东嘿嘿笑起来,琢磨一下又说:“储哥,你不会昨晚喝醉到现在,都没让嫂子知道吧?”
储臣不回答这个问题,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一眼,一堆消息没有处理。
“怎么着,”钱文东看着他说,“你真就怕嫂子怕成这样?”
储臣本来心情不算差,心里顿时搓火,拿了包抽纸往他身上砸,“你他妈的没屁放,就给我滚。”
钱文东看他真是发火了,赶紧滚去做事了。
储臣看见微信里,梁晴给他发的消息,问他在做什么。他姑且当做这个是关心。
他并不觉得怕老婆这件事很丢脸,只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怕的不是梁晴生气,而是她对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信任,直接归零。
随便扯了个谎回复梁晴,说自己在车场,反正她不会到那里去。
快到中午,水挂完了,他扯掉手背上的针管,径直走出医院。
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也正准备下午去车场,刚到停车场就接到了苏澜的消息,说他上次定的旗袍设计好了,但细节需要他确认。
还有旗袍这种服饰量身定制,需要复核一遍尺寸,结果他连人都没带来。
储臣不想现在告诉梁晴,就在电话里说他待会过去一趟,他改了主意,直接去了苏澜那里。
店里接单的都是有二三十年经验的老师傅,年轻小姑娘是学徒,为保证服务质量,每日接待的客户有限,多是女士,忽然进来一个大高个长得又那么严肃的男人,有点违和。
学徒小姑娘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苏澜给他泡了茶,迎上来说:“我以为你会把你太太带来,怎么还一个人,真不是骗我的?”
储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里面是梁晴的衣服,也是一件新中式风格的裙子。他见她穿过,尺寸几乎到了量身定制的程度,复核这个也可以。
苏澜接过来,他妈的竟然还真是。
本来她都差点儿以为这个男人找她做衣服,是在找理由吊着她了。
储臣没跟苏澜多聊,老师傅给他介绍起边饰,领子,盘扣,储臣看着满屋子的样式眼花缭乱,他其实也不太懂,但是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
他的脑海里也很有画面感地回忆起,他们领证的第二天,他去和盛广场接她下班,看见她穿的那条白色的中式连衣裙。
他觉得很美,一下子就印到心里了。
但是后来梁晴把那条裙子扔了,他不知道为什么。
老师傅给他讲面料,储臣没耐心听,直接说自己想要真丝的,尤其桑蚕丝的最好。旁人听了一愣,问为什么。
他说桑蚕丝的穿起来舒服,不伤皮肤。他也只知道这个面料,听梁晴说的。
捧着面料板的小姑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低下头。储臣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对方瞬间红了脸感到抱歉。
但是他一个男的傻愣愣地说真丝穿起来舒服,是真的搞笑。
旗袍师傅说也不是一定要选真丝,要按照旗袍的款式来,比如他想要做的款式,香云纱就很不错,透气亲肤,年轻活力,打理起来也简单。
储臣明白专业人的意见重要,他的审美没有那么好,也许梁晴不会喜欢。
于是点了点头。
一通细节确定下来,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有事得走。
苏澜也要出门,问储臣可否带她一程,毕竟求人办事,储臣没有拒绝。
*
梁晴回家洗了几件衣服,深色的和浅色的得分开,不然会串色,储臣的衬衫和自己的裙子可以放在一个滚筒里,但长裤必须挑出来,他近期跑工地还沾了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