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有点担心地看着她抡开了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往上走,无奈地笑问:“这么虔诚?”
“当然,我查过了,都说这间庙很灵。”
裴澈眉一挑,“哪儿查的?”
“……小红书。”
看来是没怎么认真查。七塔寺灵的可不是求财。
裴澈没说什么,上前一步跟上她,牵了她的手继续往上。
打过一个弯,斯微气势十足的步伐突然顿住。
方才走的还是平坦的公路,现在抬头一看,眼前数不清多少级楼梯,仿佛通天之阶般一气呵成地向上铺,尽头处青烟袅袅,琉璃顶闪着金光,已经爬上去的游客像得道登仙一般,隐入仙气之中。
也有上不去的游客,趴在中间的不锈钢扶手上休息;还有望之却步的游客,直接在台阶下找机位摆姿势开始拍照。
斯微就在这形形色色的人中仰着脑袋发懵,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裴澈站在她身旁,很费力地克制住了拿手机拍下她这副呆鹅模样的坏心思。又收回眼神,看着眼前这一道“天梯”。
不知怎的想到江序临说的,七塔寺,主姻缘。
便觉得这台阶的设计也挺合时宜。
情爱姻缘,山长地远。一时兴起的情浓似火也好,天长地久的珍重相守也罢,要是能一口气走上这迢迢台阶,是不是都会觉得自己眺望到了永远?
有情人心中,多的是宏志伟愿。
裴澈轻笑一声,收回神,见斯微还是一副犯难表情,出声道:“我背你?”
斯微猛地扭头看他,跟看见神经病似的,无法理解他怎么就自动排除了“放弃”这个可能,在“勉强自己”和“勉强她”之间做选择。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啊!
裴澈一派理所当然,甚至微微蹲下了身,“上来吧。”
斯微往后弹远一步,“别闹了大哥,这多危险!”一个不稳,两人同时往后栽,谁也别想全乎回家。
裴澈直起身,“你自己可以?”
斯微顿了顿,道:“这个庙,也不是,非上不可吧……”如果在平时,咬咬牙也就往上爬了。可今天不赶巧,她感冒了,脑袋比平时沉了十倍有余。
“不是你要求菩萨保佑你发财?”裴澈好笑地问她。
“我晚点发也行。不急。”
“……”
斯微被他内涵十足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垂眸摆摆手,往第一级台阶上一坐,“你让我休息会儿先。”
裴澈走过去,面对她站着,替她挡出了一片荫凉。
这一歇,就更不想起来了。
斯微坐在裴澈的影子里舒舒服服,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拿手掌挡在自己额前,实则心虚地转着眼珠子,想着什么说辞可以给自己挽尊,使她能够自然又合理地拒绝上山,打道回府。
正拼命想呢,身后传来一道甜甜的女声——
“姐姐买束花吗,拍照很好看的。”
第28章 “姐姐哥哥肯定白头到老!”
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短发过耳,戴一顶盖着农村信用社红章的草帽,帽绳在下巴上系个扎实的结,应该是附近村民家的孩子。
怀里抱着个草编篮子,里头还剩一束花。黄的白的紫的小朵儿,拿稻草杆儿绑成一小束。大概是小姑娘自己在路边采的,虽然简陋,倒也有野趣的美。
她一张脸红扑扑的,脸上有汗,被帽绳汇聚到下巴上,看上去朝气蓬勃。斯微打眼挺喜欢,便笑着问:“多少钱呀?”
“30。”小姑娘笑盈盈说。
斯微一时没控制住,有一秒眼睛圆睁像铜铃。心道,不愧是东城,哪怕郊区庙下的物价都是有自己的货币单位的。
那点眼缘的好感不足以让她当花 30 块买一小束野花的冤大头,而且这花,明显是剩到最后没卖出去的,都有点犯蔫了。斯微抿嘴笑笑:“谢谢哦,我不要了。”
小女孩愣了一下,反应极快地开始挽回生意:“姐姐,我这个花很抢手的。我每天早上起来摘了包好了,提到寺里面来卖,一般中午吃饭前就卖完了的。”
“姐姐咱们有缘,今天刚好剩这最后一束,我要回家吃饭了,20 块好不好?”
见斯微无动于衷,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把红绳来,“20 块,姐姐我再送你们两条红绳,咱们菩萨门前相见,主打一个缘分!”
斯微心头发笑,这小姑娘还挺会做生意的。但她越是会说话,斯微越觉得自己要当冤大头,就更不想花这个钱了。
小姑娘锲而不舍:“姐姐,我这个花寓意很好的。我每天最早一个爬上七塔寺,这个花和红绳受了庙里第一炷香火,求姻缘特别灵!每天都有好多漂亮姐姐买!”
斯微并没有被说动,她对“求姻缘”这件事毫无敏感度。她连求财都随心所欲呢。眼看小姑娘也要放弃了,裴澈偏插一道声音进来:“给我吧。”
斯微猛地抬头看着他,目光传递的信息非常明确——你疯了?!
裴澈冲她挑眉,意思也很清晰——小孩子不容易,最后一束,帮她收摊。
斯微不语,随他去了。
裴澈伸手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花,拿出手机扫了码,温和地冲人家笑了笑。
“支付宝到账 30 元”的机械声一响,斯微匪夷所思,小姑娘喜出望外。她目光里简直跃出崇拜,抽了两条红绳塞裴澈手里,乐呵呵地道:“谢谢哥哥!”
“不谢,回家吃饭去吧。”裴澈微笑道。
“哥哥姐姐百年好合!”小姑娘对裴澈又说好听的,见裴澈脸上淡淡笑意,又很上道地扭头对斯微也说一句,“姐姐,一看哥哥就对你特别好,再戴上这个月老红绳,姐姐哥哥肯定白头到老!”
小姑娘喜上眉梢,百灵鸟般活泼,好话不要钱似的哗啦哗啦往外倒,斯微心里啧啧称奇,合该人家十几岁就能挣到钱。
也不再固守冤大头心理了,无奈地冲她笑:“谢谢。”
“哥哥姐姐再见!”小姑娘一蹦一跳下了山,看那背影斯微又感叹一句年轻真好。这山天天爬,还能这样生龙活虎。
再抬头,那束花还被裴澈拿在手里,经受仔细端详。他另一只手上勾着两条红绳,也亏得这人手好看,再廉价的绳子缠在他手指上,都显出矜贵来。
她撑着膝盖起了身,笑他:“堂堂裴总,耳根子这么软的么。”最后一束花一看就不好卖,小孩子说几句不知真假但必定夸大了的话,他还真就当这冤大头了。
裴澈心下一动,将花和红绳递给她,“小姑娘确实很会说话。”
斯微撇撇嘴,无法否认。红绳接了,勾在食指上,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掂得出来是批发市场两块钱能买一大把的那种。她将那红绳绕着食指转了两圈,啧声看向裴澈,嘲笑他被坑
裴澈视若无睹,勾了一根下来戴在自己手腕上。简单甚至有点滑稽的动作,他偏做出一种正气凛然、理直气壮的感觉。
斯微看着他左手上,那块他戴了很久的江诗丹顿下面就这么系着根轻飘飘的红绳,居然也并不违和。
“不算难看。”戴好后他抬眸看她,语气平淡,但斯微就是看出一种挑衅的感觉,并被激起了莫名的胜负欲。
她看着那根红绳,也往自己手上绾。然后胳膊冲他一伸,“我戴比你戴好看!”
裴澈失笑,甘拜下风,“当然。”
斯微挺得意地冲裴澈眨眨眼,又将那花束放到鼻下闻了闻,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约等于无。
裴澈没什么表情,“好闻么?”
“还行。”斯微抱着花,顺势勾住他胳膊,往山下走。
裴澈想说她真的是狗鼻子,见她脚步往回,嗤笑道:“不上去了?”
斯微当没听到,默默拉着他下山。
“不求财了?”
斯微面不改色,很宝贝似的抱紧了怀中野花,“这花和红绳不是都替我上去过了么!”
裴澈对她的歪理不予置评,只是随她拖着,往山下去了。
坐进车里后斯微才想起来,佛祖门前折返,似乎不太诚心。
她自己不太信这些,什么庙求财、哪位罗汉保事业、哪尊菩萨送子,这些她统统分不清。稀里糊涂的,那么几句吉祥话祈福语,她也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她担心裴澈会在意,毕竟新闻里都写过,他家里长辈逢年过节是要去什么庙里烧香、劳动某某大师接待的。
她扭头看看他,有些犹疑地问:“菩萨门前跑路,是不是不太好?”
裴澈没想到她还有这样顾虑的一问,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斯微居然有点羞耻。
裴澈摇摇头,一语点破:“我们并不算到了菩萨门前。”
斯微:“……”
说起来,半途而废的事裴澈的确不常做,今天也确实打算进庙里看看的,哪怕真是背着她上去呢,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但既然向斯微身体抱恙,他当然也不该强行坚持。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这几天莫名有点紧绷,兴师动众地跑这一趟做什么?难得两人都空闲,不如在家里待着。
他看向被向斯微搁在中控台上的花,迎着日光颤巍巍地舒展细弱花瓣。
也算好看。
他移开目光。
*
九月,斯微正式开始和陈港生的合作。
陈港生这两个月没闲着,他谈了合作,收到了投资,还被凤城本地的电视台采访过。手头宽裕了,又贷了点款,将动物园从内到外,从人员到硬件都做了很全面的改进和升级。园子里虽然没有引进新的动物,但已经有四位专业的饲养员,每天琢磨丰容的事。还多了两个小食摊,卖淀粉肠、钵仔糕之类的小零食,也能带来一些收益。
阿绿病好后,就一直在园子里养着,作为一只不爱开屏和走动的非纯种绿孔雀,他并不那么受游客追捧,但有了自己的园舍,每天很自在地待着,游客们也愿意顺带脚来看看他。
现在游客量稳定,动物们过得舒服,但每天钱花得也不少,陈港生有紧迫感,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卖周边创收的事。
但斯微嫌弃他作为甲方不专业,从头到尾需求说不明白,就一句话——“我不懂这个,你觉得好就行”。
要不是相识多年的信任背书,这种甲方,斯微是见了就要跑路的。
她久违地打开自己的视频账号,互联网的遗忘定律再次生效,她被小规模地“讨伐”过后又被小规模地“平反”,现在的评论和私信数量都明显减少,每天几十条留言,大多是年轻人感叹自己是脱了长衫的孔乙己,还不如去颓废动物园里当一只得了风湿的狮子。
还有可爱的女孩子私信安慰她,让她别在意网络上的不实言论,夸她优秀,拍的视频很有趣。
好的坏的,斯微都没回复,一笑置之,继续挠脑袋琢磨周边的事。陈港生的信任有多足需求就有多模糊,斯微不想设计几个玩偶帽子手套敷衍了事,她还挺想给这个在她手上莫名巧妙就火了的颓废动物园做点不一样的东西。
设计周期一个月,她不着急,暂时没灵感,就先出去到处晃悠找灵感。
九月东城天凉下来,出门变得不再痛苦,斯微每天都没闲着。去孟杳的片场打杂蹭盒饭,收工后两人聊天聊到忘记时间,没赶上剧组班车,大晚上的在郊区开车追月亮;她还每天去望江公馆喂鹦鹉,教会发财说“恭喜发财”那天刚好碰到裴澈回家,收到一个不请自来的“红包”,装着他出差时买的“真”红绳,吊着一枚小金猪,是她的生肖;连姜南装修新家她也没错过,受邀去参观一番,得知了不少装修门道,还遇到了黎映,意外收到一个新的工作邀请。
黎映的副业是做播客,新一期节目,想邀请姜南和斯微聊女性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