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微笑着问:“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万一我不在呢。”
“没想那么多,就挺想跟你见一面。”于野笑起来的时候露一排白牙,中和了西北汉子本身那种粗犷气质,倒显得阳光极了。
斯微微怔了两秒。他真的很会说话。如果换一天看到这样的人披雪而来、听到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但现在她有点力不从心,只能无奈地低声:“但真的不巧……明天除夕,我要回家了。”
于野明显意外,扬了扬眉,但仍然笑着,“没事,至少我今天见到了。”
斯微笑了笑。
“什么时候回市区?”于野又问,“有没有时间吃个饭?”
斯微抬头,其实她本来打算直接回去。但他长长的睫毛染上一点霜雪,眉目好看极了,她点点头,“好。”
他立马弯腰拎起她的箱子往村里走,“那家羊肉馆子,你吃了没?”
斯微跟在他身后,一时没回答。
“我想那一口好久了……今天带你去吃!”于野爽朗道。
“……换一家吧。”斯微骤然出声,对着他微讶的眼神,抿抿唇解释道,“我昨天吃过那家了。”
于野了然地点头笑起来,“行,那换一家。我记得这里有家东北菜也不错的,你喜欢东北菜吗?”
斯微摆出最真诚的笑:“好啊,谢谢。”
“见面了你倒客气……”萍水相逢的人,反而更直接。于野在试探斯微,也知道斯微会试探他。这种事说起来其实很简单,进一步顺理成章,退一步也无伤大雅,全看两个人感觉有没有对上。
而他明显能看出来,今天的向斯微没在状态。至少,比起在将军山的时候。
斯微也听出来他的意思,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正要解释什么,被他笑着打断——
“嚯,这个点开车出去,哥们儿挺猛啊。”
于野看得出斯微的歉意,却并不想听礼貌生疏的解释。这种事哪有什么可抱歉的,不就是没对上眼。他一向认为四海之内皆朋友的,当认识个人也不亏。刚好看见一辆车顶着风雪往外开,顺势就岔开了话题。
斯微下意识跟着看过去,却愣了一下。
驾驶座的那个侧影,好像是……
她皱了皱眉。
“认识?”于野看见,问了句。
斯微回神,摇摇头,“应该不是。”又主动说:“上次在将军山是你请客,这一顿我请吧。”
于野听明白了,豁达一笑:“那我占便宜,这家馆子可比汤面贵多了!”
萍水相逢的“散伙饭”吃完,雪已经停了。于野给她带了两只大羊腿,最好的新疆羊肉,家里现宰的。
斯微不好意思收,推脱两遍,拿出手机给他转钱。
于野倒没拒绝,半玩笑地道:“这会儿白给你我还真觉得亏。”
斯微看着他笑了一下,只多不少地转账过去。
“未来如果你去东城玩,给我个机会尽地主之谊。”她真诚道。
于野玩笑:“谁知道你会不会出了门就拉黑我。”
斯微哈哈笑,“那你过俩小时给我发条微信试试。”
“还是你到机场给我发吧。注意安全。”于野笑道。
“好的,谢谢。”斯微搬箱子上了车,同他告别。
车上,斯微给靳秧发微信,两人也约好以后有机会再一起旅行。
[9 分男不太行,什么狗脾气,老娘才不惯他!]靳秧叮嘱她注意安全,又忿忿不平地聊到裴澈。
斯微顺着她:[不惯就不惯,下一个更乖!]
靳秧:[就是,我明天去赛湖,一定遇到个 9.5 分的!]
斯微:[祝你好运咯。]
靳秧:[真的,越想越气!刚刚田峥说,那家伙突然说要走,已经离开禾木了。老娘有这么吓人吗!]
斯微诧异,愣了好一会儿,回复:[可能有什么事儿吧。不是你的原因。]
所以刚刚看到的那辆车,就是裴澈……
她的右眼忽然跳了两下。
靳秧回复:[当然不是!随他吧,不关老娘事了!]
斯微敲一个“嗯”字过去,也放下了手机。
的确,不关她的事了。
*
第二天傍晚六点多,斯微落地凤城机场。陈港生来接她,顺手带了一堆蔺婉做的零嘴。
“让你年后带回东城吃。”陈港生说。
“替我谢谢蔺姨。”搁着玻璃罐子仿佛也能闻到腌鱼香,斯微乐呵呵道谢。
“别谢,她拿你当亲女儿呢,谢就见外了。”
海边小城过年的氛围极浓厚,腊月里也不算冷,斯微脱掉厚重的羽绒服,换上轻简的大衣,拎着大包小包走在水泥路上,远远看见向志杰等在路口,散乱的心渐渐熨帖。
向志杰接过她的大行李箱和托特包,问了句路上累不累,就没怎么说话,拖着东西走在前头。
斯微跟在后面,手机响个不停,各种品牌方的拜年短信已经开始涌进来。
她点开社交媒体,脚步却蓦地顿住了,实时新闻弹出来——
培安集团创始人裴德安病逝 享年八十六岁
第44章 “她很厉害,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
东城,慈济医院特护病房,裴澈和裴澜站在空荡荡的病床前。
门外有家里七拐八拐的几位长辈,公司几个高管,楼下蹲守了两三天的记者车仍然没有离开。
除夕夜,这些人比他们还不想过年。
一道病房门,和两人都爱吃的拌野菜一样,昭示着无法分割的血缘。
因此眼下,只有他们两个站在一起。
裴澜在病房陪了全程,从一个月前裴德安在家摔倒入院但拒绝见裴澈;到一周前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裴德安迷迷糊糊时叫裴澈的名字,清醒时却大发雷霆,不准任何人叫他来;到昨天上午,他忽然陷入昏迷,似醒非醒的几分钟里,将裴澜认错,一直在低声喊“敬柔”。
然后就是昨天下午,医生刚查完房,裴德安无声无息地就走了,裴澈没有赶上。裴澜主持大局,对外发布消息之后,裴德安的私人律师带着遗嘱就来了。
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裴德安将名下所有股份留给裴澈;裴澜得到老宅,和他多年收藏的诸多文物与几部车子。
裴老爷子生前态度摆得太分明,因此这是一份毫无争议、门外那些人不会置喙的遗嘱。
裴澜并不意外,然而看到裴德安遒劲签名的那一刻,无知无觉地掉了两滴泪。裴澈赶到后,让他看了眼爷爷最后的仪容,就叫人蒙上白布推走了。
姐弟俩沉默良久,却是裴澈先开口:“外头那几个,都是你的人?”
他指的是那几位董事。
“嗯。”裴澜应声,这一年多裴澈在渐渐退出公司事务,虽然裴德安强行介入保留了裴澈的所有职位,但她也没有浪费时间,现在公司里从业务到人员,实际都在她手下,“你看了爷爷遗……”
裴澈打断她,“那他们我不管,那几个长辈我去通知。”
裴澜微怔。
“爷爷的股份里有 5%是老太太的,我只要那 5%。其他的转给你。”裴澈说,“另外,我退出董事会的事,等你得空再办就行。”
裴澜不该意外的,这一年多,裴澈和老爷子彻底摊牌、去东大读书,每一步都走得决绝。她已经相信,他对培安全然没有兴趣。
然而见他这样冷淡随意地处置了裴德安的遗嘱,放弃了多少人虎视眈眈的名利权势,她不得不诧异。
而裴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即便不再主持公司他的目光也不乏凌厉,像在问——还有什么问题?
裴澜看着他,因为一夜没睡而长起的胡茬,苍白的嘴唇,乌青一片的眼下,不再是从前西装革履的裴总,倒真的有了学生气,像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
像她小时候第一回见他,他在秋园路的老院子里洗水果,看见她来,不说话,冷淡矜贵,但淡淡地点一下头,递过来洗好的桃子。
她摇摇头,张了张嘴,问的是:“学校实践怎么样?”
裴澈有一瞬恍惚,好像很多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有家里人问问他学校的事。而且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一天之前、几千公里之外,他再次遇到的那个人。
“挺好。”他这样说。
“那就行。”裴澜点点头。
裴澈提步要走,他的决定一说出去,门外那些老家伙会长出一百张嘴来反对,他必须一次性解决。
可走到门口,看见墙上映出裴澜单薄身影,停住了脚步。
“裴澜。”他回身叫她一声。
“嗯?”裴澜从怔忪中抬头,看起来很累。
裴澈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三个字,“……辛苦了。”
一贯伶俐的裴澜居然没有反应,木着一张脸,定定看着他。良久,摇了摇头,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谢你了。”
裴澈抵下头,他知道如果真的要说谢谢的话,应该是他对裴澜说。
姐弟俩隔着几步的距离发怔,裴澜再次笑了声:“我本来以为……你会等爷爷过世。”
她知道他讨厌裴家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更疲于做那个八面玲珑恩威并施的掌权者;她也知道他从小喜欢捣鼓植物,梦想是做个科学家;从前年冬天开始,她就知道裴澈总会走的,但她以为,他会等到裴德安过世。
说白了,裴德安已经年过八十,身体每况愈下,裴澈既然已经做了三年的“裴总”,顶多……不过等几年。
如果是她,她会选择等。她不怕惹怒裴德安,但也不愿意打破平衡,那太危险,也不划算。
可裴澈却直截了当地和裴德安摊了牌。这一年,他过得不算好,裴德安动起真章,对最看重的亲孙子也绝不会手软。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裴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的确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