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心头仍觉不痛快,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除了田峥……你在学校还有什么比较熟的朋友么?”她记得的,他一直与游川有交情,游川也一直在东大做研究。
裴澈看着她,“怎么问这个?”
斯微心头一滞,“随便问问嘛。”说完静了两秒,抬头扬起笑来,“如果你有比较熟的朋友,今天可以叫上一起吃饭啊。刚好就在东大嘛,而且是你生日。”
裴澈一颗紧缩的戒备的心仿佛猝不及防被浇上一盆温水,他愣了足有五六秒,“你记得?”
斯微哭笑不得,“为什么会不记得?”他的生日,4 月 12,她以前都给他过过一次的。
裴澈原本是默认她不记得的。他想这也没什么不能接受,他们上一次在一起,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彼此的生日。唯一一次她给他过生日,还是异国的时候,她给他订了蛋糕,隔着视频催他吹蜡烛。
更何况中间分开了一年,她的工作也很忙,这次出差的行程早就定下来,撞上了他的生日。于是他根本没提。
刚刚在实验室收到她消息时,他也以为她是特地赶回来。可见了面,她没提,他也就没再生期待。
可原来,她记得的。
“不是要出差?”他又问。原定计划里,她不是今天回来。所以他才安排了走不开的实验。
“回来了呗。”斯微笑眯眯,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特地”回来的。因为的确不是,只是发现事情的确不多,于是就提早处理完了。可如果处理不完,她大概也不会提前回来。
裴澈看着她,也浅浅带出个笑来。颔首想了想,问:“你想叫我的朋友一起吃饭?”
“我想给你过生日。”斯微大方地笑着,“所以看你啊,你想不想热闹一点,叫朋友一起?刚好我们就在东大嘛,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
“不想。”裴澈很快回答。
斯微愣了一下。
“你说一家很好吃的什么?”他又问。
“……烤肉。”斯微懵懵地接上话,“我本科的时候很喜欢,他们家有特别美味的柚子醋。”
“那走吧,换衣服。”裴澈起身。
“?”斯微还没反应过来。
裴澈笑了,伸手给她,“就我们俩去吃,不行?”
斯微展颜,借他的力坐起来,“当然,你说了算。”
几年时间,东城附近的诸多餐饮店早已大变样。斯微起先照记忆领着裴澈去找那家烤肉店,还摆起学姐的架子,头头是道地给他介绍哪家店好吃、哪家店便宜大碗、哪家店的老板是当年东大新传院的风云人物。结果到地方,却看见街景大变样,险些找不到。只好换导航去搜,才发现那店换了地方,两人又走了十几分钟,才终于找到。
斯微为了挽尊,进店后又很“熟门熟路”地开始点菜,告诉他什么肉该配什么酱,以及店里自制的米酒和土豆泥配方神秘、味道绝佳。
裴澈很“受教”地静静听着。
点好菜,斯微又忙上忙下地去领各种小菜,土豆泥拿了三碟,萝卜泡菜比黄瓜泡菜更好吃,酱料的话柚子醋最好再加上一点紫苏叶碎。她忙碌得像只囤食的仓鼠,生怕裴澈不相信她真的是熟客。
裴澈笑着看她做这些,又起身去拿她进门便提却忘了拿的米酒,请服务员去加热。
向斯微终于屁股落回凳子上,看着一桌琳琅满目刚要得意起来,忽然一拍手,“我订了蛋糕!”
“下午的时候送到家,我让他放门口来着。会不会坏啊!”她懊恼起来。
裴澈夹一块腹肋肉到她碗里,颇不在意地说:“不着急,回去再看。”
斯微却觉得自己真是……色令智昏。那家蛋糕不容易订到,她原本是想着快点回家冷藏起来,晚上吃口感刚刚好。偏偏眼睛那么邪门,就看见那酒店了!
裴澈鲜少看她这样懊恼自责的模样,不自觉鼓着嘴像河豚,简直很不厚道地就要笑出声了,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舅舅。”
裴砚不知从哪冒出来,穿一件格子裙,跑到桌边新奇地看着出现在烤肉店的她舅舅。这一年多,小姑娘倒是和他亲近了不少。裴澜忙的时候,她会自己叫司机送她去望江公馆和发财玩,也常常跑来东大,让他请她吃裴澜不给她吃的垃圾食品。
裴澈以为这次她也是自己跑来,正要说话,没想到高跟鞋哒哒声紧跟其后,干练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庆生?”
裴澈看见裴澜,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斯微的反应。
而斯微只是微愣一下,面对裴澜友好但仍充满内涵的眼神,她微笑点头,“裴董。”
“裴砚来这边做田野,吵着要吃烤肉。网上说这家店好吃,没想到碰上了,真巧。”裴澜简单解释了一句。
斯微却没忍住惊讶,“田野?”眼前这小姑娘看着机灵极了,但也就十岁左右,玩 iPad 的年纪呢,做的哪门子田野调查?
“嗯。”裴澜说,“她在准备申请,要自己做个小研究。”
斯微内心震惊极了,但没表露,微微点了个头。
倒是裴砚的目光机灵地眨过来,看了看裴澈,又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叫了句:“舅妈好。”
斯微登时僵住,裴澈也是表情一凛。唯有裴澜,高高兴兴地看两人一眼,自己坐下了,“一起吃吧,我们也给你过个生日。”
第52章 “我喜欢一个种番茄的裴澈就好啦。”
裴砚和母亲裴澜是一脉相承的机灵心眼儿,但早慧的小姑娘比上了一天班还要陪孩子的总裁妈妈更多一重眼力劲,见她妈就这么大喇喇地坐下了,她好笑地提醒:“妈妈,我的采访对象都快到了!”
裴澜这才揉一揉太阳穴反应过来,“对不起啊妈妈又忘了。”到这里来吃烤肉,就是为了让裴砚和筛选好的采访对象先熟悉熟悉的。
裴砚眨眨眼,“妈妈,我自己也可以的。你两个小时后让司机来接我就好了。”
“来都来了。”裴澜摆摆手,起身前刚好看见服务员拿热好的米酒来,很不客气地先给自己倒了一碗干了,然后空碗往裴澈杯子上碰一碰,“生日快乐哈。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裴澈:“……”他这个向来严肃干练的姐姐自从全面接掌培安后,私下里就变得很不着调。鬼知道是不是一种副作用。
斯微默默看着这一家人,心情有些复杂。
“舅舅拜拜。”裴砚过来扶妈妈,然后很乖巧地和裴澈告别。
裴澈见她笑得那么甜美无害,心道不好。
果然,小姑娘转头又笑着对向斯微道:“舅妈拜拜。”
裴澈:“……”
向斯微也不是吃二遍亏的人,笑眯眯对裴砚道:“能不能叫姐姐?叫姐姐更好听欸。”
裴砚眨眨眼,装无辜,“那辈分就不对了呀。”
“那你叫我名字吧。我叫向……”斯微很有耐心。
却被裴砚打断,“向斯微!我知道,发财每天都说你的名字!”
斯微愕然,怔住了。
裴砚带着一种胜利的微笑冲小舅舅摆摆手,挽着妈妈走了。
席间静默半晌,裴澈拎起酒壶给向斯微倒了满杯醇香的米酒,“不是说这里酒最好喝?”
斯微回神,忿忿道:“这个小姑娘有点东西。”
裴澈好笑,避重就轻道:“这么怕被喊老?”
斯微吸吸鼻子。她不知道裴砚为什么刻意叫她“舅妈”,又刻意提起发财,大概就是小孩子的八卦欲;可她知道,裴澈在刻意避重就轻,他不提他们共同抚养过的鹦鹉,也不回应小孩子叫她舅妈的事,也许是怕尴尬,也许是因为别的。
总之她莫名的有点不爽。
裴澈兀自道:“过完今晚我虚岁三十二,你也不远了。向斯微,人要诚实地面对年龄的增长。”
“……闭嘴吧你。”斯微闷了口酒,懒得理他。
裴澈倒开怀,笑出了声。
餐厅另一头,被装饰隔板和围墙挡住的半独立空间内,走过来五六个女生,背着书包、抱着电脑,还有穿白大褂一看就是从实验室匆匆赶来的。大概都是东大的学生,看起来朴实又疲惫。
斯微看见裴砚大方地邀请她们坐下,然后服务员有序地呈上早已点好的菜。裴砚在说着什么,十岁孩子在一群大学生中也毫不露怯,侃侃而谈的模样,主导的姿态。
斯微难克制好奇,不住地往那边望。
直到裴澈烤好的肉又夹过来,揶揄她,“偷看可不是好习惯。”
斯微看了看他,忍不住问:“你小外甥女在做什么田野调查?”
“好像是。”裴澈也并不清楚,“她最近对人类学和社会学很感兴趣。申请文书里写了这些,需要相应提供一个相关的 writing sample。”
斯微讶然:“这么正式的么……”她当年申请博士时,阵仗也不过如此了。
“她想去的那两所公学都比较严格。”裴澈简略道。
“她做的什么研究?”斯微又问。
“不清楚,好像是,女性学业发展?”裴澈模糊地答。事实上他看过裴砚的 research proposal,里头的用词是 disadvantaged women in the largest city.他知道向斯微不会喜欢裴砚这样生来就享有特权的孩子做这种“何不食肉糜”的研究,连他自己都不喜欢。但这个问题太大又太尖锐,不是个体的责任,他们俩也不必为此讨论。
果然,斯微诧异出声:“研究这么大的议题么……”
裴澈四两拨千斤地道:“也许现在欧美学界就喜欢这些问题吧。”
斯微不无讽意地笑笑:“确实。我记得以前读博的时候,隔壁房间一个女生在公寓楼里搞圆桌会议,二十几个人在开 16°空调冷死人的大教室里群情激奋地讨论该如何应对全球变暖。”她说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听到一半就溜了,一群脑袋长在嘴巴上的大话精。”
裴澈看着她毫不留情的样子,淡淡一笑。
“笑什么?”斯微在他面前袒露“恶样”,也没有丝毫赧然,但吐槽完就平和下来,自然地问。
“我在想,如果一万个大话精里有一个能提出影响百年的思想或理论,可能就是社会科学存在的意义了。挺值的。”他轻描淡写的,像是闲谈,又耸耸肩,“不过我也不是学这个的,也许没有发言权。”
斯微微怔,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平和神色,映在烤肉店暖黄的灯光里,仍是疏淡漠然的气质,但好像从雪山变成夏夜里巨大的月亮,可爱极了。
她不禁笑起来,“有道理。”
裴澈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应声,低头吃了块黄瓜。
斯微却笑意更深,忽然问他:“你的番茄怎么样了?”上一次恋爱听这人说过,在英国培育番茄失败了三次,可以排进他人生最受挫事件 TOP3。这次复合,也听他提起,正在做的项目仍然是每天“阅读”作物。
裴澈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向来谨慎不讲大话的人顿了顿,很“冒险”地预言:“我想应该不会再有失败三次的事了?”
斯微展颜,举起酒杯,“那就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裴澈轻笑,拿了水杯和她碰,见她咕嘟咕嘟地灌酒,低声道:“慢点。”
“反正你在这嘛。”斯微又喊服务员再热一壶新酒,毫无顾忌地继续喝。
裴澈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慢慢地将一桌子酒肉都解决了。那头裴砚还聊得热火朝天,他们没去打招呼,先行离开。
斯微没醉,但有点困,挽着裴澈,静静地走在小弄堂里,忽然又问:“裴澈,我能吃到你的第一个番茄吗?”
她的声音沉沉缓缓,像小孩子的呓语。
裴澈心中微颤,但回答很诚实:“第一个可能不行。前五个应该可以。”
沉默好一会儿,听见长长一声“哦”,“哦”得裴澈心上像长了只小兔子,还没学会蹬腿,但毛茸茸的蹭得心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