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笑:“蚊子咬得这么狠啊。”
甜喜直接气得给了他一拳。
“嘶,轻点。”他故意用了夸张的语气, 其实心里有点怕她以后对他动手动习惯了, 真要揍他怎么办, 抓着她的手柔声哄,“没事的, 其实看不出来。”
甜喜还是不满意,指控他:“坏人。”
贺召也不否认, 笑着亲了亲她的眉心, 已然接受了这种暧昧关系的变化。
他在公司考虑了很久,越考虑越难冷静, 今天见面本打算先对她表白,结果被叶敛青的电话打断了冲动。仔细想想, 车上确实不是什么适合的好地方,不正式。
甜喜可是他的宝贝,真要表白当然得好好准备。
老老实实坐回去,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褶皱,看模样也算个讲究的斯文人:“等你晚上回家之后,我们谈谈吧。”
甜喜脑回路很清奇:“谈?……谈恋爱吗?”
“咳咳咳,”贺召以手掩嘴,差点没把自己给呛着,重新系好安全带,故作淡定地表示,“到时候再说。”
甜喜摸着自己的嘴巴,拿出小镜子左看右看:“好吧。”
小方去买东西已经有一阵了,贺召打开手机,才发现小方十分钟之前给他发过微信:小贺啊,我先去找满爷了,886。
贺召:你跟一筒扛得动满爷吗?确定不用我帮忙?
小方:……我在医院等你。
贺召启动车子:“先把你送去找廖总,我得赶紧去医院,不然满爷又生气了。”
“好!那我吃完饭你会来接我吗?”
“会的。”
甜喜的心顿时高兴了起来。
跟倒霉的廖满满不同,廖盈盈正在隆盛广场逛街。
她下午来得早,一个人去理发店剪了短发,还染了一头叛逆又扎眼的粉毛,戴着墨镜到处溜达,什么光景都爱上去凑凑热闹。看到四楼街舞机构门前搭着台子,她无所事事地循着音乐转悠过去,好巧不巧地碰上了邵颜。
她跟邵颜并不认识,也就是昨天才见过。
邵颜正跟其他妈妈们围在台前,举着手机给表演的小朋友们拍照。
等一首歌跳完,小朋友们下场休息,鼓掌捧场的妈妈们这才纷纷坐回了观众区的凳子上。
邵颜很高傲地坐在第一排,口红涂着正红色,波浪卷发披散在肩,举手投足都很优雅,不跟任何无关紧要的人挨着,更不可能跟她们扎堆闲聊,拿着手机划来划去,好像是在挑选刚拍的照片。
廖盈盈走到她身边坐下:“你好啊,真巧。”
邵颜被廖盈盈这身打扮惊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认出:“廖小姐。”
“你女儿是叫邵子凝吗?跳得真好看,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她很有天赋。”
邵颜收起手机,抬眼望向邵子凝的方向,眼中满是温柔:“是的,她非常喜欢跳舞,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会让她觉得快乐。”
邵子凝看起来跟邵颜一样不合群,但跟邵颜不同的是,她瘦小的身体上没有展现出半点高傲,如果非要形容,更像是被一种孤独的清冷环绕着,让她自然而然地隔绝了其他人。
廖盈盈越看越觉得邵子凝眼熟,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她正要翻找,动作却又顿住,不好意思地对邵颜说:“或许这个举动有些冒犯,但是……我有一张照片想给你看。”
邵颜面色从容:“照片能有什么冒犯,你这么说我反而很好奇,看看无妨。”
廖盈盈从相册里翻出了一张小学生集体照,邵颜淡淡地扫了一眼,不明白重点在哪里。她把照片放大,手指点在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孩子身上,介绍道:“这是小时候的甜喜。”
不太整齐的短发衬着面黄肌瘦的小脸,眼睛很灵,但很警惕,嘴巴紧抿着,一看就是个倔强又沉闷的小孩。她穿着比别人更旧更小一点的校服,矮矮的个子就像一棵随时会被风雨击倒的小树苗。
单看形象和神色,和现在的邵子凝简直有八分相似,连邵颜都觉得惊讶。
不过照片里的甜喜可比不上邵子凝的条件,她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找不到能让自己快乐的东西,她将要面对的孤独痛苦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日子,直到她遇见贺召的那天,其中整整隔着九年。
“甜喜八岁的时候,”廖盈盈说,“她外婆重男轻女,不让她上学。直到被好心人发现报了警,外婆又说,‘念着呢,已经上二年级了,是她脑袋不好不会说话,所以闹了个大误会’。为了自圆其说,外婆花大价钱送礼,把她送进了镇上小学的二年级,可惜在此之前,她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上学当然也是跟不上的。一个没有家庭背景,没有父母撑腰,没有老师关心的问题学生,在学校里的生活真是难以想象。”
廖盈盈语气沉重,点到为止,不再继续往下讲了。
当初贺召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好几遍对甜喜说:“如果咱俩早点认识,哥哥绝对会罩着你。”
而后来遇到了邵子凝,有那么一刻,他一定也觉得很像吧。他多希望自己真的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回到无助的甜喜身边。
走上前去帮忙,除了好心,更多的是他对甜喜的不忍。
廖盈盈笑了笑说:“你盯了贺召那么久,甜喜的这些基本情况你肯定已经调查过了。”
邵颜大方承认:“是有些了解。”
廖盈盈一直想个机会探探她对贺召的态度,没想到今天能聊这么深入,干脆也不装了:“我听说你女儿有自闭症。”
“……对。”
“你想让贺召带你女儿走出来?这不现实。”
邵颜笑了一下:“廖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也调查过我,那你该知道我这个人是信命的。甜喜的过往有再多难处,至少她现在走进了光明,这条路的成功对于仍然在黑暗里徘徊的人来说,宁可信其有,宁可去尝试。”
“可是贺召已经为甜喜付出了自己的全部青春和精力,不可能有第二遍的人生去帮你们。”
“我知道。”
所以邵颜在尝试过之后,还是选择了联系亡夫的哥哥。
先天性自闭症的情况很复杂,除了心理治疗,还需要药物、物理等多方面配合。说到底,对于贺召,她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什么都想试试罢了。
震耳的音乐声响彻整层楼,另一批小朋友开始登台表演。
邵颜沉默了一阵后突然问道:“贺召……是不是喜欢甜喜?”
廖盈盈满脸难以置信:“连你也看出来了?”
邵颜挑眉:“之前我就怀疑过,但是没证据。昨天跟叶敛青一碰头,他神神秘秘嘀嘀咕咕一大堆,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想。晚上见到甜喜之后,再看贺召吃醋那样,算是彻底证实了,我果然没猜错!”
“你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啊,贺召的偏爱光明正大,无非是顶着‘兄妹’的名义遮遮掩掩,只要能摘掉‘兄妹’的标签再去看,逻辑自然很清晰。”
廖盈盈感慨着叹了口气:“所有人都知道他暗恋她,怎么她自己就没感觉呢。”
“慢慢来吧,”邵颜反过来安慰,“甜喜能有今天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贺召把她教得很好,凡事不能求得太急。”
“也是。”廖盈盈点点头,“不过,你早猜到了贺召喜欢甜喜,为什么还?……”
邵颜眨了眨眼睛,接着“噗嗤”笑了,明艳眉眼,落落大方:“我收情书的时候贺召还在玩泥巴呢,外头那些绯闻都是我家老爷子闹出来的,跟我可没半点关系,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利用他。”
廖盈盈了然:“我就说么,爱情顶端就算人生的调剂品,廉价至极又俗不可耐,谁会为了个男人给自己的身份掉价,不行就换一个,男人又不缺。”
邵颜对廖盈盈处理感情的态度略有耳闻,换男人的速度堪比换衣服,每次还只都挑年轻的,帅的,身材好的,乖巧懂事的。
目光垂落在廖盈盈的左手上,隐藏在那么多珠宝首饰里的银色素圈戒指最不起眼,却也至关重要。那是她的婚戒。
邵颜斟酌着开口:“其实你这个观点我倒不是非常认同。”
廖盈盈不解:“怎么说?”
邵颜沉思片刻,决定豁出去劝劝她:“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是他让我相信了爱情的存在,也让我有了结婚的念头。只不过我没想到遇到真爱并不算什么,更难的是要与他长相厮守。我们结婚没多久他提出离婚,说自己要活不下去了。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觉得每一次的呼吸都在对他凌迟处刑。
“他说不想拖累我,然后死在了我们最相爱的那一年,给我留下了足足八十七页的信。
“信中洋洋洒洒,从他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到字里行间都掩不住的崩溃和痛苦,我看了不下上百遍。而我也从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放弃我们,到慢慢接受了他沉重的选择。
“后来,与他离别的日子甚至比恋爱的日子还要长了,以至于再回想起他,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我真心地与他相爱过,竟然不觉得遗憾。
“或许亲身感受过才会明白吧,爱情并不廉价,廉价的只是那些赝品。倘若有一个人默默地爱了你很久,不求回报,翻山越岭只为来到你身边,希望你能看他一眼……难道不算赤诚吗?就像贺召对甜喜的喜欢,本身就很可贵。”
廖盈盈若有所思,拇指下意识摩丨挲着无名指的那枚素圈——这是她结婚之后刚有的习惯。
手机震动,甜喜发来了消息。
她回过神来,起身邀请:“阿甜过来了,我们约了晚上吃饭,一起吗?”
邵颜笑着婉拒:“今天先不了,凝凝不习惯。以后有机会。”
以后能有什么机会?廖盈盈只当是客套话,简单告别之后就走了。
邵颜目送她走远,给通讯录里备注“阿凡表弟”的人拨了一通电话。
“喂,你在干嘛呢?”
“在忙。怎么今天有心情给我打电话。”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啊……刚才碰到你老婆了。”
对方沉默了两秒,明显能听出语气紧张:“在哪儿?”
“她跟贺召的妹妹约好去吃晚饭,你就别来捣乱了,省得惹人嫌弃。真不说我你啊慕邵凡,你都跟人家结婚了还不敢把自己的身份坦白,出租屋里装穷学生好玩儿是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晚点过去。”
“随便你。我看她那样子不像是好追的,你好自为之吧。”
四楼火锅店门前。
廖盈盈见到甜喜的第一件事就是鬼鬼祟祟地往她身后看:“贺召来了没?”
甜喜说:“没有,要叫他过来吗?”
“不要!”廖盈盈拒绝,“我们俩吃饭,让狗男人滚。”
甜喜早就习惯了廖盈盈的说话方式,自然地挽着她的手跟她一起进了火锅店。
等待上菜的空挡,廖盈盈跟甜喜挤在一张椅子上,抱着她揉揉捏捏,就跟撸小狗一样,摸着摸着,廖盈盈忽然说:“你的嘴巴怎么有点肿肿的。”
甜喜警铃大作:“被蚊子咬到了!”
“啧,这么下去可不行,蚊子真没眼力见,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买点药膏抹一抹。”
“好……”
甜喜无比心虚,低头喝果汁。
她不是故意要瞒着廖盈盈,只是自己还没捋明白跟贺召的关系,所以没法开口。暧昧的氛围让她欢喜也让她敏感难安,找不到可以停靠的边际,更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对是错。
她根本不相信爱情,也会爱上贺召吗?
如果不是爱情,那这种心意又算什么呢?
肉菜先下锅。
甜喜捧着冰冰凉凉的果汁,嘴里叼着吸管咬来咬去:“盈盈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