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一瞬复杂至极,像是无法相信这样的轻浮言语,会是从花月口中说出的。
僵滞片刻,在花月微微挑衅的目光中,冯凛转身负气而离。
花月不动声色地将薄唇轻扬勾起,就当她得意于此回合终于是自己占据上风时,忽觉暗处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揣摩打量。
她警惕地立刻左右环视一圈,并无察觉到明显的异样动响。
冯凛的挺阔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她收回眼,同时轻轻舒了口气,只觉是自己近日精神过度紧绷才导致的幻觉。
海风猎猎,寒潮逼人,即便身披着粉貂绒衣,依旧难挡洇冷。
花月双手扶上栏杆,望着远处,此刻接近深黑色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波粼都在借着月亮的光。
她想到回国前,自己恶补中文的那段时间。
语言老师知道她曾经的中文名字后,教给她一句很美的诗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圆月在海上升起,但各在天涯的我们,抬目便能看到同一轮月。
游轮南下,她与封铎的距离如今正是南北隔涯。
可现在的他,究竟还愿不愿意抬眼看一看月亮?
答案,她不知道。
……
第二天。
花月睡到上午十点才醒,错过了流程卡上提前说好的换装游戏。
她拿起手机查看,发现并没有人联系她,冯凛昨晚该是被她气狠了,今天态度的冷漠也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并且她希望直至下船,冯总可以一直将派头拿稳,最好一句话也不再跟她讲。
等游轮派对结束,两人一月的约定期限也即将到期。
她盼望能尽快见到小青。
到时,她们姐妹二人相认,她不会怨怪冯凛在此事上的刻意为难,相反,她还会感激他动用人力物力,帮自己找到妹妹。
游轮三层的船舱内,每间都独立带着小阳台,里面空气还算流通畅新。
没有冯凛的召唤,她其实是可以一直休息不下去露面的,但一层甲板上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实在存在感太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起身梳洗打扮,一整个行李箱的漂亮衣服,都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提上来的,这份力气她可不能白费了。
收拾完毕,花月先去了四层的灯塔餐厅用餐,她选座临窗的位置,视野广阔,入目便是一片亮闪闪的蔚蓝海域,叫人的心情都随之轻愉。
新鲜餐食24小时供应不停,菜品肴馔丰盛多元,有各大中式菜系、纯正欧风餐食、日料韩餐,还有各色东南亚风味,照顾到所有宾客的餐饮喜好。
花月听闻灯塔餐厅的那不勒斯式比萨,口感原汁原味,广受好评,于是慕名前来品尝。
据说,正宗的那不勒斯披萨只有两种受协会认可,而今日餐厅可提供的玛格丽特,便是其中之一。在制作上,它有严格的工艺规矩要守,面粉必须有高蛋白含量,且面团不可用中高速搅拌机机揉,发酵过程又必须用手定型,最后烘烤时,烤箱温度也必须恒温于485度。
如此按部就班烤出的那不勒斯披萨,极致松软,回韧弹性,酥香留韵。
花月尝下一口,的确有被惊艳到,如此总算没辜负她接近一个小时的等待。
她对着单独给她做餐的来自意大利的师傅点头示意,并说了句意文的谢谢,而对方和煦笑颜,眯了眯眼,也礼貌回了她一句。
用完餐后,花月洗手离开。
冯凛不知从哪个入口进来,与她正好错身而过,他走到意大利厨师面前,温和笑意地递过去一把厚实的钞票小费。
对方摆手推辞不收,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回说:“老板交代过,这次叫我来是给他兄弟的女友做菜的,我不能再额外收钱。”
冯凛一再坚持,对方盛情难却,只好收下。
布莱昂是米其林3星大厨,私人活动很少有能把他请来的,因为他做的那不勒斯披萨最为意风正宗,冯凛费力卖了人情,才促成布莱昂一同跟行出海三天。
此举,他可不是为了给老夏涨面子,而是两个月前,花月接受采访时被问,近期最想尝试的美食是什么,那时她的回答便是那不勒斯披萨。
对她的事,冯凛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又怎会不满足。
……
午后,花月戴着墨镜,披着毛毯,慵懒地躺在甲板长椅上晒太阳。
游轮连续向南航行了半天一夜,到现在的纬度上,气温已经暖宜。
女生们肩披薄毯就足够抗寒,而火力旺盛的男士们,已经开始光着膀子单穿泳裤,在泳池里成群结伴地嬉闹起来。
今晚的假面舞会是游轮派对的最重要环节,工作人员这个时间便陆陆续续开始提前为派对做布置准备。
巨幕电子屏换好了衬景的蓝色动态烟花图,甲板栏杆上也色彩搭配地绑上彩带和彩球,高层船舱外的霓虹灯光一轮又一轮地调试,所以准备的这一切,都是要在今晚跨年零点,将庆祝气氛推上高潮。
快下午三点的时候,游轮后面不远处,突然显出三辆游艇追行,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
花月听旁边人聊天才知道,原来是夏老板诚邀的贵客,有的昨日没空到场,今天才稍晚赴会,反正重头戏都安排在31号晚间,有人晚到些也不算错过精彩。
贵客登船,在一阵夸张的欢呼起哄声中,花月终于认出眼下聚焦众人目光的靓丽女士,正是时下风头争劲的女明星,程佩珊。
程小姐今日来参加活动,并不是作为谁的女伴跟行,而是受邀者就是她本人。
她本身为超跑俱乐部的会员,并且也一直与夏老板他们保持着良好的车友关系,据说,她还是一位忠实的赛车爱好者,拍戏之余,她常现身于赛车场地,与职业车手切磋技术。
花月收回目光,咬了咬吸管,继续喝着自己手里的鲜榨西瓜汁。
没了冯凛的打扰,享受海上航行的悠闲时光其实还算惬意,她眼下只想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好好观景,好好放空。
只占方寸的一隅空间,不影响任何人。
可她只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依旧不能被满足,偏偏就是有人不放过她,追着坏她的好心情。
她原本在安静沐浴着阳光,忽的被不速之客遮住了太阳。
花月有所觉察地睁开眼,缓了缓,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方才众星捧月的程小姐。
她先自省,自己以前有没有得罪过这号人,有意或是无意都算。
答案是没有。
她根本与她不熟,毫无纠葛。
要么,就还是冯凛的桃花帐?
她正暗暗琢磨着对方来意,程佩珊开口直接给她一个下马威:“想必这位就是花月小姐了,果然足够年轻漂亮,有本钱啊。”
果然来者不善。
这话明显是带刺的试探,花月闻声并不急躁,听她继续。
程佩珊故意来得高调,她将众人目光聚集过来,叫花月被迫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她满意这个场面,仰头睨眼,压迫的姿态,徐徐又道:“我虚长花月小姐几岁,加上混圈时间早,勉强可以算是你的前辈,所以我真诚建议你,在圈儿里想走捷径往上爬,还是得擦亮眼睛,不然使出浑身解数,拼死拼活的最后只抱上个苏晗的假大腿,竹篮打水一场空,有什么用?”
花月终于听明白了。
算是她冤枉了冯凛,这事的确与他无关,程小姐的来意大致是为好闺蜜夏晨出头的。
但这事,真挨不着她关系。
花月摘下墨镜,带着基本的礼貌,不急不躁回她:“擦亮眼睛这话,程小姐提醒错人了吧?”
程佩珊面上一副要手打小三的理直气壮,嗤声问:“你还敢跟我嚣张?”
花月平静:“先不说网上的谣传荒谬不可信,单单论这件事本身,你执意先找我为难,却对苏晗的隐身脱责,视而不见,这样的替友出头是不是有些双标了啊,还是程小姐觉得我好欺负,叫我轻易向你讨了饶,如此好在网上彰显你的义薄云天人设?”
跟在冯凛身边,她夹着尾巴做人,那是因为有求于他。
换成别人,她没耐心,更没什么好脾气。
论嘴巴吵架,她在澳洲上学时便是伶牙俐齿出了名,中文虽是母语,但她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接触较少,刚刚的发挥,也不过是她平时的七八成水平。
主动来惹她的,向来讨不到便宜。
无一例外。
程佩珊没说过她,理也三言两语地叫对方给占了,她实在懊恼,可又碍于明星身份不好发作,即便当下她的确很想丢掉体面,和花月面对面地扯对方头花!
她尽力帮姐妹找面子,又道:“苏晗早就被夏晨给踹了,但这件事不算完,你休想置身事外!”
花月冲她淡淡微笑了下,重新躺回去,姿态确实是有些嚣张了,但她就是这样的处事习惯,短时改不了。
她不紧不慢地带上墨镜,口吻轻飘:“实话讲,程小姐,你闺蜜看上的,我未必能看上。”
“你……”
“还请稍微让一下吧,你挡着我阳光了。”
程佩珊拿她没办法,火气没能发作出去,反而又惹回一肚子。
她咬咬牙,当众甩脸子走了。
围观群众里,有些年轻姑娘偷偷冲着花月比大拇指,无声赞扬她好厉害。
花月无所谓地摇摇头,此刻她心里琢磨的是,幸好这位程小姐比娄薇薇有素质得多,不然今天要是再被泼一杯红酒或者果汁,她这身金贵裙子可是要废了。
闹了这么一通,又是被围观,又是被诘问,就差被人指着鼻子喊小三了。
花月喟了口气,一时兴致全无,她悻悻回了房间洗了个澡,而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再醒来,天色已经彻底黑沉。
外面隐隐约约的已经有了跨年的欢腾气氛,隔着窗,霓虹色彩隔时段地投射进来。
她揉揉头发,起身后习惯性的看一眼手机,而后舒了口气。
很好,冯总依旧‘懂事’地没有主动联系她,既然如此,今夜她可以自己好好玩了。
跨年夜晚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她将早早准备好的战衣战靴从行李箱里掏出来,交给服务生去熨烫,等她把妆容重新画好,发型也满意卷好后,衣服正好掐时被送回。
她不紧不慢换好装,又喷上香水,之后顶着副娇艳面庞,高高调调地下甲板,参与进假面舞池派对。
震耳的音乐声里,舞池中所有人都不以真面目视人,有些面具款式看上去十分精湛,绝对的私人订制款,花月没有特别准备,只好接过服务人员随机送来的一个戴在脸上。
不过也还算漂亮,蝴蝶羽翼张展的设计,戴上去很添艳丽。
众人跟随音乐节奏玩着游戏,游戏规则很简单,夏老板担任‘船长’,站在高处向下随意喊出一到九的数字,而下面的‘船员’则立刻结队寻伴,将人数凑齐,落单者则算作淘汰。
挺幼稚的游戏,但因为节日氛围浓厚,大家一起配合起来,参与体验感还是很足的。
花月开始时本是一副重在参与的心态,心想反正来都来了,与其孤孤零零躺在船舱里睡大觉,还不如出来闹腾闹腾,解解压。
可游戏越是进行到后面,她越是投入亢奋,更因一直被程佩珊明里暗里地针对着,几次下来,她自然被激起了好胜心。
程佩珊几次想方设法地想要孤立她,淘汰她,惊险间,花月化险为夷了最少三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