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凛不喜欢被别人擅自揣摩心事, 花月的自作聪明,犯了他的忌。
酒会上,他意兴阑珊,没了故意给娄老爷子添堵的兴致, 与友寒暄时, 也是多饮少语。
而花月早躲得远远的, 除去进门时与他挽臂并肩, 遭迎了不少目光, 之后她便以去洗手间为由暂时与他分开, 等再出来时,发现冯凛根本没有等她。
如此正合她意。
宴会前半场是温馨的庆生宴,后半场则照常又是业内大佬们讲不完的生意经环节。
冯凛站在人群里,并不是最中央的位置,他掩了情绪,西装革履,气质卓然,厅顶灯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他一派精英模样更加熠熠生辉,不论站在哪, 都像是主角。
花月收回目光,端着酒杯闲闲坐在角落里,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盼着早点熬到晚会结束。
八点整时, 冯凛带着花月从会所正门的旋转通道出来。
今天来赴宴的宾客不少,会所门口车子拥堵得厉害, 就连地下车库也排队紧凑,门童取车的速度慢了些, 两人只好站定稍等。
他们晚宴上几乎全程无交流,到现在,依旧相对无言。
气氛冰僵时刻,冯凛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神容遽然变得认真。
冯凛指指旁边,道:“我过去接个电话。”
“好。”
花月注意着他的脸色,心头同样泛起困惑,不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来电,还需要他避人接听。
这通电话冯凛足足打了十五分钟,再回来时,他脸色明显的不好看。
花月没有多嘴询问。
车子终于被人从地下开出来,可驾驶位上坐着的却不是会所的门童。
对方气质温儒,五十向上的年纪,头发挂着白丝,但神色依旧矍铄。
冯凛低首先叫了人:“二叔。”
花月诧异了下,也赶紧颔首向对方问好。
可他压根没有理会自己,甚至目光没带善意。
他只看向冯凛,声沉道:“闹够了的话,现在就跟我回去见你父亲,要不是娄小姐亲自到老宅拜访一趟,我们都不知道你行事这么混蛋荒唐,跟我走。”
对方声戾,含着威慑,但冯凛没反应。
“听说你做的荒唐事,你母亲被气得犯了头疼的老毛病,你也不去看看?”
冯凛终于不是半点无动于衷了。
他偏头看向花月:“先送你回塞纳郡都?”
“不用了,这里打车很方便。”
“那到家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
冯凛的二叔冯藩康,见状横眉轻咳一声,把不喜花月的心思全部表现在脸上。
花月半点不在意,手机软件打好顺风车,她踩着高跟鞋仰头便走,这回,是连个招呼也懒得打了。
倚老卖老,她可不伺候着。
……
花月回到公寓,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她出声唤封铎两声,没得回应,又往卧室寻去,依旧没见他的踪影。
她打电话过去,对面倒是接听很快。
“喂?”
“你去哪了。”
封铎说话时背景音偏嘈乱,他没有立刻回音,像是先去寻了个较安静的环境。
之后才再开口:“你到公寓了?”
花月:“嗯。”
封铎汇报行踪:“阿哲接受了程小姐的邀请,他来新场地试手,顺便帮她检验赛道是否合标准,我没事干,又正好手痒,跟着一起过来跑了两圈。”
“没其他人吗?”
“除了场地的工作人员外,就我们三个。”
“……哦。”
花月站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窗前,睨着脚下一片城市霓虹,用脚尖不轻不重地戳戳地板边沿,声音显得湿漉漉的。
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封铎笑了笑,逗她说:“你不是应该先问我,有没有好好吃晚饭?”
“你再提这个我挂了。”
“好好,不提。”
封铎的声音透着愉悦,又带着些许蛊味,他道:“阿哲还在跑,等他玩完这圈我们就走了。”
“程小姐盛情款待,你们要尽兴也与我无关,但我的门,过十点不候。”
花月回复的语气另带意味,是酸味。
说完,她利落地挂了电话,毫不拖泥带水。
另一边,听着话筒里兀地传来一阵忙音,封铎轻轻叹了口气,抬指摁揉眉心。
如何时紧时松,将他玩一般的拿捏在手里,花月应对起来轻车熟路,更收放自如。
她那股劲,将他吃得太死。
九点四十五分左右,房门被敲响。
花月才从浴室出来不久,身上只穿着件轻薄蕾丝吊带睡裙,闻声时,她正慢条斯理地对镜涂着清茶香身体乳,她本想直接这么过去,起身时又觉一阵瑟缩的冷意,于是还是开柜从里拿出套珊瑚绒睡袍裹在外面,又抓紧趿拉上拖鞋,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酒气很冲。
她没有想到来人会不是封铎,而是冯凛。
他自顾自地进门,身影夹风,脚步有些不稳,紧接身子一歪倒在沙发上,罕见露出一脸颓靡模样。
花月忍了忍,眉头舒不开。
她刻意与他保持了几步距离,手臂环胸交叠,几番欲言又止,想将人逐出去却又觉底气不足。
冯凛目光落在她身上,晦意深深,开口道:“方才在车上时,你说那么多,做那么多,其实就是为了你自己吧,你与那个姓姜的根本没断干净,是觉得我碍了你们的事?”
“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
他突然站起身来,步步朝花月逼近,花月几步退至玄关一侧的墙壁上,而后退无可退。
“你们在船上背着我偷偷见过几次,回到景川后又再有联系吗?他有没有上门找过你?”
冯凛每一个问题都逼问得精准。
花月一时应对不来,心跳砰砰慌响。
冯凛耐心将尽道:“说,有没有?”
花月咬牙:“重要吗?”
得到最不想听到的回答,冯凛眼光混沌着颓闷垂下头,但他似乎又很快自己想通,冷静下来后,他重新抬眼,满是希翼地道:“对,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一起把它忘了,好不好?”
他多变的态度,叫花月无所适从。
她伸手将他推得稍远一些,冯凛没有介意,站稳后,认真启齿。
“花月……你知道吗,我爸妈他们就是商业联姻在一起的,两人婚姻不幸,没有感情,彼此约定好各玩各的,互不关涉,只维持住家庭表面的体面便够了,可是我不知道,我不懂他们成人的游戏。”
“或许是我太迟钝,上高中的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出蹊跷,先是无意之中发现我爸在外面养了女人,我当时难受得要命,可又不知该怎么跟我妈张口,纠结要不要说实情,可没过多久,我又亲眼见到她身侧异性环围,实际并不寂寞。那种感觉你不会懂的,好像全世界同时背叛了你,而你会后知后觉地顿悟,原来感情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他回老宅后,大概又与家里人发生了不愉快吧。
这还是花月第一次见冯凛醉到这种程度,话音喋喋的,说着他先前从不会示弱于外人的话。
花月叹了口气:“你醉了,我打电话给林特助,叫他送你回去。”
她说着要拿出手机,却被冯凛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他显然还有话没说完:“花月,其实你说的对,我情感缺失,不懂喜欢,可如果我说,我会尝试着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喜欢你,你愿意放弃他,同我认真地试试交往吗?”
花月:“不以小青的下落为筹码?”
冯凛点头,神情认真:“嗯。”
“冯先生未免太自信了些。”
一道突兀的男子声音,带着轻嘲意味,陡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花月率先意外抬眼,看到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影,方才意识到冯凛进来时,粗心未将房门关严,所以封铎才会进入得无声无息,让两人在谈话间谁都没有注意到。
冯凛转身看到封铎,意外只是一瞬。
他脑筋转得快,未从他身后发现旁人后,几乎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大概是犯了蠢。
姜睿哲,封铎……
两人都曾是Silver Tiger的在役成员,更是交情颇深,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在游轮蒙面舞会上,他看到是姜睿哲站在花月身边,又想到先前寻到花月下落时,他们找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姜睿哲发在社交媒体上的二人合照,证明两人曾同时出现在北州。
于是,他几乎下意识地对姜睿哲发散敌意,没有再联想过其他人。
可如今这个场面,也叫冯凛记起一个细节,他曾经搜索过,封铎的籍贯属地就是北州,当时除了姜睿哲,与花月同行游玩的人或许还有封铎。
两人暗度陈仓,倒是不缺有人给他们打掩护。
还有何棣那个废物,在北州辗转多时,竟是毫无发现端倪。
就他这样的粗神经,冯凛暗嘲自己居然还真的有过担忧,怕他不听话地偷偷出国去找周婧的下落,莽撞坏事。
如今想来,算是自己高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