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铎调整情绪,面带笑意地重新看向她:“我现在生龙活虎的站在你面前,却被你一个穿病服的人安慰,这算什么事?”
花月一哼声:“那你不许再闷闷不乐,一个人憋着。”
封铎点头,口吻还算诚恳:“好,答应你。”
“一会儿你回酒店去吧,今晚不用过来陪我了。”
封铎不配合:“这个我可没答应。”
见他不听话,花月故意凑近,歪头往他身上闻嗅两下,随后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你好几天不洗澡,身上都快臭了,回去洗一洗吧,正好,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帮忙。”
封铎闻言后,煞有其事地将衣服拽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异味,但没准豌豆公主的鼻子就是更灵呢,他没办法,只好妥协。
他懒洋洋的语气:“行,回去洗,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花月用手机发给他一个地址,封铎打开地图搜索后,发现那是一个位于郊区的老居民区。
“这是?”
“小青一天没有找到,我就一天无法安心。明天是老院长的生日,我想当年那些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其中留在本市的,肯定不少会去她家探望,领养的档案虽然被意外烧毁,但就像你先前说过的,人的记忆阈值深不可测,说不定明天到场的人中,就真的还有人记得小青,甚至现在还与她保持着联系,我相信我们姐妹两人不会如此缘浅,哪怕这样找到人的可能性很小,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封铎轻轻抱住她:“好,这件事就放心交给我。”
……
封铎的执行力很强,第二天他带着礼物,以花月的名义前去老院长家探望。
他去得很早,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坐在车里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
十点前,携儿带女以一家三口的形式进门的,封铎猜测想,这应该就是花月说过的,老院长唯一的女儿以及女婿和外孙。
再之后,大约到十点半,有六人结伴而来,男男女女,手里各自带着鲜花或礼物。
客人晚到,不难猜出后来的这几位,应该都是当年在福利院长大,又受过老院长恩惠的孩子,他们如今定居景川,往来方便,大概都已将彼此视为家人。
封铎在车上远远的拍了一张照片,见他们进了门,他刻意等了等,之后整整衣衫,拿上礼物抓紧跟了进去。
他原本还在顾虑,自己说是花月的家属,会不会不好行事?
花月不了解中国家庭,传统观念下,一户人家会十分注重血缘排异,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收养.孩子的地步,他们也会忌讳告知孩子真相,更会提醒相关知情人帮忙相瞒。
所以,他如果明晃晃的以寻找小青为目的与这些人进行交流,说不定不仅问不到关键信息,还会引得真正的知情者警惕。
可庆生的场合,来客都是熟人,他想胡诌一个身份并不容易。
封铎在进门前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可进屋后,他正要跟老院长打招呼,却敏锐发现对方神态迷蒙,说话时逻辑混乱,表情也带些童稚的反应。
不用与旁人确认,封铎只听大家对她的特殊关照和耐心哄声,便轻易猜出老院长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他心头叹了口气。
这个情况花月还不知道,如果回去告诉她,她肯定沮丧。
一为老院长的病情,二为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记得她们姐妹的人。
几人坐在沙发上闲聊,期间有人问及封铎的身份,他顺口胡诌,给自己按上一个福利院孩子的身份,还说自己在福利院待得时间不久就幸运的被一户人家领养走。
有位男士好奇问:“是本市的人家吗?”
封铎否认:“不是。”
“怪不得,我们生活在景川的大多都联系上了,彼此还都加了群聊,原本群里就三个人,后面大家有缘分,慢慢又联系到新的伙伴,到现在已经有六个了。”
就是眼前这六位。
封铎目光从左到右,挨个在每个人脸上略扫过一遍,发现其中没有一张面庞,大约是20出头的样子。
按花月的细述,小青今天20岁,而当初在福利院时,她只有四五岁,小朋友之间肯定同龄者交流更多,若桌上有同岁面孔,那对方相识小青的机会自然更大些。
那位男士又问:“对了,小时候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听有没有印象?”
封铎:“那时候还小,本名没有记住,福利院档案不是大部分被烧了吗?后来想找,也找不到了。”
对方点头附声:“也是,资料留下来的是不多了。”
封铎看着面前开口那人,此人明显擅交际,或者健言谈,与在坐众人比,他的明显该是信息掌握最多的那个。
“不过,我倒是记得一个玩伴的名字,叫花青,她还有个姐姐也在福利院,不知道你们对这姐妹俩还有没有印象?”
一位女士接过话题:“花……花什么来着,我忘记姐姐叫什么名字了,不过的确是有印象的,姐姐是不是被国外的一对夫妇收养走了?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后来是去澳洲了?”
“对对就是澳洲,她应该算是我们这群孩子里最幸运的一个了,不过那个时候,谁能记住彼此的名字,你记性倒好,还知道妹妹叫花青。”
“也是突然间就想到了,人的记忆真是奇怪。”封铎笑笑掩饰,又问道,“那你们有谁现在跟妹妹有联系吗?”
这时候,老院长的女儿走过来,叹息着接过话:“没想到今天又来一个问花青下落的,你可能还不知道,前几个月,我家陆陆续续来过好几波人,都为的打听花青的下落消息,就现在在你身边坐着的这几位,也都挨个被问过了,可惜当年的领养资料没了,我妈又病了,大家实在不知道。”
不用想也知晓,那群人都是冯凛派来的。
为花月办事,他算是也卖过力。
封铎没有问到什么有用消息,又怕继续深究下去会身份惹嫌,于是只好不再开口。
一顿饭百无聊赖地吃完后,他再去卧室看望问候了老院长,并悄悄交给院长女儿两千元现金,略表心意。
对方推辞,他执意赠予,并先众人一步告辞离开。
……
散场后,旧居民区旁边的矮巷里,有人左右环顾后,偷偷摸摸打了通电话。
“成军哥,今天我们给老院长过生日,有个可疑的男的出现,还朝我们打听小青后来被哪户人家收养了,我们现在与她有没有联系。他还说谎,声称自己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别人没怀疑他,可我一眼就识破了,当初福利院的孩子哪个我不认识,各个瘦得成杆,都是小矮子,就算长大后能窜一窜,也绝对长不成他那结实威猛样。”
周成军原本正躺在自己店里的摇椅上打瞌睡,接着赵睿的这通电话,他是越听越精神。
他蛄蛹着肥胖超标的身体,笨拙地艰难坐起身,对着话筒认真交代道:“你赶紧给我盯住他!老子现在已经半个月联系不上周婧了,这个小贱蹄子,傍上个款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那些公子哥们能是真的看上她,不过玩一玩,玩腻了还不是个揣,也就她哥哥我给她兜着底。”
赵成附和:“可不是嘛,想当初你二婶刚从福利院领养回周婧,结果还不到一年,她就小概率怀上孕了,自己的孩子当然亲不够,可领养回来的也不能说丢就丢,她商量着交给你妈养,你妈原本还不乐意呢,可看着周婧那副水灵模样,便琢磨不如养着给你作媳妇,这个便宜,早晚不都是你的。”
“行了,这点儿陈芝麻烂果子的话,也就在你嘴里还有嚼头,婧婧不爱听,你以后少说。”
话虽如此,但听了赵睿的话,周成军心里自然美得很。
他不嫌婧婧跟那些公子哥们好过,就算她底裤被别人扒烂,也不影响他做梦都想尝尝妹妹的滋味。
但前提是,他得尽快找到她。
在外面浪了这么久,真是快忘了她在景川还有个家。
……
从居民区出来,封铎给花月打去电话,如实说明了情况。
没有好的消息,花月自然是沮丧的,但大概从前失望的次数累计太多,如今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或许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好些。
“辛苦啦,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封铎不会讲太多漂亮话,更不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表面安慰,他只道自己同样相信的:“一定会找到的。不在今天,就在明天,不在眼下,就在将来,人生那么长,岔口那么多,谁知道彼此见面的转角在哪里?”
花月轻“嗯”一声,语气随之放轻松些:“封铎,我发现,你真的很会劝人。”
封铎倒是不客气:“你会慢慢发现我的优点还有更多。”
听他这么得意,花月哼一声,再问:“还有什么?”
“还有……”封铎作认真思考的语气,先把她胃口吊足,之后再慢悠悠道,“今天的私厨菜更新了菜品,如果某人晚上想吃到地道的糖醋排骨的话,那我的优点就还有诚信跑腿,送货上门。”
在糖醋小排面前,花月无奈选择暂时妥协。
她软下语气,哄他说:“封铎,我知道你对我最好。”
“这招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
封铎实在有点不要脸,和她作交换条件:“亲一下,换一块排骨,小本买卖,概不赊账,如何?”
“……奸商!”
第1章 第四十九轮月
饭后, 花月与封铎讲了些她与小青小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她已经九岁,算是福利院中的大孩子,对当年身边的人或物,记忆略深些。
她还记得老院长做的菜包味道一绝, 每周的周五, 老院长都会带着护工们在院里支桌弄馅, 忙乎着给孩子们改善伙食。
这时候, 有很多孩子会围在院长旁边, 甜靥纯真, 欢声弄笑,有的还会上前主动帮忙,为的就是在院长面前留下一个乖巧的印象,好为自己争取来与领养人见面前的高分数。
能不能被领养走,全靠院长的推荐。
而面容姣好,偏惹大人喜爱的花月、花青姐妹俩,因此成为了孩子们心中假想的天敌,不可饶过的竞食者。
小时候,花月性格开朗,又比同龄孩子生得高挑, 一般人欺负不过她,但小青那时年纪太小, 时常在花月照顾不及的地方被大孩子吓得怯生生的, 啼哭不停。
久而久之, 在院长眼里,花月是能拿高分的优秀孩子, 而花青的分数却是不合格的。
花月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妹妹分开,她已满八周岁, 只要她不点头,任何领养手续都不会合法,在福利院的那两年里,院长带她见过很多收养家庭,她无一例外,没有一次点头,并且在与意向收养人见面时,还会故意耍弄小聪明地佯装出一副不懂事、不礼貌姿态。
对此,院长也是无奈。
直至澳洲的养父母出现,他们见到花月,一眼喜欢,并且看出她的抵抗与顾虑,于是承诺,只要她肯答应做他们的女儿,跟随他们出国,便会给花青留下一笔钱,帮她治好耳朵上的伤疤。
那是车祸导致的伤痕,因为没有钱,小青的伤口在事后只做了最简单的处理,没有办法进行后期精细的修复,虽然视觉上不算多么明显,却随着她发育,耳后会有增生风险。
花月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但整形的费用太高,唯一能求助的院长也没有好办法,所以,当澳洲养父母给出她这样的承诺条件时,她当然是动心的。
纠结几日,她最后答应。
离开那天,又是一个周五。
花青顶着张天真烂漫的小脸,双手捧着豆沙包,开心小跑着过来跟花月讲秘密:“姐姐,院长今天偷偷给了我一个豆沙馅的包包,好好吃,姐姐也吃。”
“小青吃就好。”
“姐姐,你怎么哭了,是因为院长没有给你豆沙包吗?那小青的给你吃。”
“……”
花月从梦中转醒,头下的白枕巾被她在睡梦时无意识流下的眼泪,浸湿好大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