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她蛮横,说她不讲理,说她是个疯婆子,总归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当时在学校替黎月筝拦下掌掴时,那些人也这样骂她。
那是黎月筝第一次觉得,“疯婆子”是个用来夸赞的词。因为就是这个别人口中的疯婆子,蹒跚着拿着棍棒为她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嘲讽和谩骂。
徐素兰和黎好唯一的共同点,是对黎月筝的爱。
她会在把那群好事的人打走后锁上门,然后小心翼翼问她:“两两,别怕,你有没有事?”
小老太太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城市里来的孙女相处的,加上小姑娘话少,她总是怕小姑娘住不惯吃不惯,怕小姑娘受委屈。
在黎月筝眼里,徐素兰从不尖酸。
只是后来黎月筝才明白,徐素兰的尖锐刻薄,是保护她们的武器。
偏僻落后的小县城,没有依靠的老人和小孩最是软弱可欺。可有了徐素兰,别人提起来会说,清荷路那个小老太婆是个不好惹的。伪装的声量大些,总比任人宰割来得好。
躺在病床上的徐素兰像具濒死的枯木,但就是这具枯木,护下了黎月筝这棵正在成长的树苗。
如果遗憾具象化,那么是那时徐素兰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的斑驳泪痕。
黎月筝坐在墓碑边上,突然酸意上涌。
那段延水的记忆盒子她太久没有打开过,过往忽一出现在眼前,黎月筝的心脏总是一抽一抽的疼。
“姥姥。”黎月筝垂下头,声音低的几乎要听不见,“贺浔回来了...”
“可是...”黎月筝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耳边像是出现了道尖锐的割裂声,让黎月筝忽的一闭眼。
指尖蜷缩了半刻,黎月筝重新睁眼,瞳孔有些失焦。
她低喃着,“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你们了。”
-
黎月筝在墓园吹了小半天的风,到家的时候没什么精神,倒头便睡了觉。
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是片雾蒙蒙的路,她走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想喊人,却发现嗓子像被堵着一般发不了声。
周围难以分辨方向,只能缓慢地挪动步子。
耳边有风吹树叶的响动,灌木丛在风里飘摇,隔着雾,影子像张牙舞爪的恶狼。
隐约间,她听到奇怪的动静,像金属划刺。
她浑身僵硬,猛地往后看去,就见一辆闪着大灯的车以惊人的速度朝她直面而来。
轮胎刮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尖锐。
下一刻,黎月筝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光渐亮,丝丝缕缕透过遮盖严实的窗帘。
黎月筝大口喘着气,头上冷汗连连,耳边似乎还有那道奇怪的刺裂声。
胸口起伏不定,她蜷缩进被子里,双手掌心捂住耳朵,指尖微微打颤。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
黎月筝下床接了杯冷水喝。
冰凉入喉,黎月筝沸腾的血液才微微平缓下来。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嗡动一声,是工作群里发来的消息。
[秦竹:今天上午大家记得务必都到公司开会。@全体成员。]
黎月筝差点忘了,今天上午是从延水县返回京西的第一次会议,她不能请假。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吹风的原因,此刻黎月筝四肢疲软,脑袋也昏沉的厉害。黎月筝有点犯恶心,没有吃早餐的胃口,洗漱后匆匆喝了杯感冒冲剂就出了门。
地铁上的人多,黎月筝好不容易占到座位,本想着趁坐车的时间眯一会儿,谁知道睡过了站,小跑着赶地铁,才终于在会议开始前十分钟赶到。
这个时间的电梯人比较少,黎月筝没怎么把功夫耗在等电梯上。
脑子越发重的厉害,以至于连电梯门开都没意识到。
还是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黎月筝才回过神来。
“筝筝?”
一抬眼,岑叙白正从电梯外进来。话刚出口,黎月筝能感觉到岑叙白步子僵住。
现在他们不是这样亲密称呼的关系了。
岑叙白的脸上闪过些不自然,躲避了下视线,可在目光触及黎月筝那明显状态不好的面孔上,还是心脏一紧,忍不住上前关心。
“你怎么了?”岑叙白按了电梯按钮,偏头看着黎月筝,扶她手臂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黎月筝摇摇头,“没事,昨天睡得比较晚,所以可能看起来没精神。”
话音落下,电梯内没了话。
两个人并肩站着,没几秒钟就到了开会的楼层。
率先走出去半步,岑叙白还是没忍住回了头,“最近天气凉,注意保暖。如果身体不舒服别撑着,回去休息。”
闻声,黎月筝先是怔了下,而后唇边扬起个清浅的弧度,“嗯,知道了。”
这次也是例行的选题会,内容大差不差。不过有个需要重视的,是下一周的贺榆书的专访。
这是贺榆书回国的第一次采访,也是贺家出事后贺家人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听到贺榆书的名字,黎月筝的思绪短暂跳动了下,不过又很快恢复正常。
秦竹看了半圈儿,目光最终停留在林思璟身上,“思璟,这次专访就交给你,可千万要放在心上。”
闻声,林思璟爽快点头,“放心,一定交出篇漂亮的稿子。”
交代完,秦竹的目光又挪到黎月筝那里,“对了,你们这次出差拍摄很辛苦,完成度也很不错,还没来得及表扬你们呢。”
“说什么表扬不表扬的虚话呀。”章桐开玩笑道:“来点实质的,要不…喝个奶茶!”
秦竹笑出声,揶揄道:“看来你这阑尾炎是真好全了,什么都能吃!”
话落,大家通通笑成一团。
“这样吧。”秦竹把手中的笔一下扣在桌上,“反正也要年底了,等忙完这阵儿,年底前,我去申请团建经费,吃饭唱歌行吧?”
还没等大家回答,秦竹又道:“不占用双休时间。”
这下,是完全合了大家的心意,又是一阵闹腾。
黎月筝始终安安静静坐在一边,身上一阵阵发着冷,几乎要坐不住。
就在这时,一向话少的岑叙白开了口,“是得忙过这阵儿,咱们都多久没休息过了。”
这话像提醒了秦竹,它忙道:“是是是,别再瞎聊了,今天会议就到这儿,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黎月筝看向岑叙白,正巧和他的视线对上。
方才岑叙白那冷不丁一句是故意的,黎月筝清楚。
隔着散会的同事,黎月筝朝他笑了笑,无声说了句谢谢。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黎月筝直奔办公室请假,然后打车回了家。
一量体温,温度直逼三十九。
她没什么力气,边往屋子里走边脱衣服,翻找出退烧药混了凉水喝下,撩了被子就躺。
今年冬天格外冷,就是黎月筝注意着保暖,也还是着了凉。屋内的暖气烧的很热,黎月筝只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仍旧冷的发抖。
四肢又酸又软,比在拳馆打完后还要疲累。她太阳穴突突狂跳,额角那根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
眼皮子重,黎月筝蜷缩着身体,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手机嗡动吵醒。
手机搁在床上,整张床铺仿佛都在震动。黎月筝的呼吸很热,嗓眼也干的厉害。
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把手机摸过来,也没看来电显示,拇指一滑就放到了自己耳朵上。
“喂。”一开口,黎月筝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火烧过,又項被灌了捧黄沙,磨得她又痒又痛。
不自觉地,黎月筝咳了几声,连带着胸腔都发疼。
意识模糊,也没理会对面的声音。
只是朦胧间,她好像听到呼吸声从听筒里传来。
听筒内沉默了半分钟,没有人应,也没人挂断。
因着发烧,黎月筝的喘息深重了些。想去看看来电显示,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忽而,听筒里响起一道男声。
低沉冷磁,贴着她耳廓缓缓灌入,他问:“生病了?”
第32章 鬼祟
黎月筝听到听筒里的声音, 安静了足足有半分钟。
眩晕感没有丝毫好转,她闭着眼睛,鼻息间都是滚烫的热气, 好半天才意识到打电话来的人是贺浔。
脑子昏昏沉沉, 黎月筝喉咙的灼烧感强烈, 压低音量才挤出句话,“有事吗。”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几道呼吸之后才缓缓出声, 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黎月筝,你对我就只能是这个态度是吗?”
或许是高烧发热, 让人的心脏也软了一些。黎月筝有瞬甚至在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太过狠绝,盘算着说些什么结束这段对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话声间带着连黎月筝都没听出来的小心试探。
黎月筝烧得迷迷糊糊, 根本没察觉到这话有什么不对劲。意识飘渺, 像高楼跃下的羽毛, 一直未能找到着陆的地方。
反应慢半拍, 十几秒后才低低应了声嗯。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的,黎月筝已经记不清了。再次睡过去时,耳边隐约传来声动静, 应该是手机掉地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