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 看见弟弟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一步一步蹦跶到冰箱前面,拿水果吃。
“只是抻到筋了,医生说不要紧。”
“我听他哼哼说疼,以为很严重呢。”封如凝安了心,“你看着点叫他好好儿休息,别总出去疯玩。”
封泽:“知道了。”
“朝朝的数学又没考及格,给他请家教也没个效果,你要是有时间督促他一下。”
封泽:“知道了。”
他低头盯着手中的笔,妈妈细碎的念叨声渐渐模糊,唯有“朝朝”二字在耳边不停地重复。
终于,封泽忍不住开口:“我。”
封如凝:“……?”
封泽尽量若无其事地道:“不关心下我吗?”
封如凝从善如流地询问:“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他慢吞吞答,“就是成绩下降了。”
“哎呀,”封如凝停顿了下,似乎才去翻了他的成绩,“第二名也非常厉害了,别给自个太大压力。”
可是,第二名怎么能称得上是天才呢?
“妈妈现在有点事情,”封如凝没来得及好好开导他,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匆匆撂下话,“先挂了啊。”
封泽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下了那个牢牢占据首位的名字——徐园。
古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想战胜对方,应该先去了解对方。
徐园是英才班的学生,和国际班不在同一栋教学楼,她平时很少会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类活动,保持着教室——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状态。
封泽在图书馆中“偶遇”了徐园。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看书。
封泽不动声色地在她斜对面落座,将书本竖着摊开,装作看书的模样偷偷打量她。
该怎样形容呢……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单从外表看不出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非要说的话,她看书速度超快。
徐园不睡午觉,午休时间全在图书馆泡着,利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读完了一本《人体简史》。
第二天,她换了本《基因传》继续看。
封泽持续观察了徐园大半个月。
她喜欢看生物医学方面的书籍。
她没有便服,两套校服换着穿。
她的个子比较娇小,大约只有……封泽借着擦肩而过的瞬间悄悄比划了下,一米六五的样子。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永远平静而又从容,五官乍看不是太出挑,但其实挺耐看的。
打住!
封泽止住了越飞越远的思绪,他接近徐园,主要是想探究她的学习模式,并不为其他。
他心里想着,却控制不住扩大了“偶遇”的范围,悄悄地跟在徐园身后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打过饭后,去特助窗口打了份营养膏。
特助窗口前冷冷清清的,基本没人排队。
封泽走上前去,递出餐盘,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对他投来了一个古怪的眼神,给他打了一勺。
一大勺灰不拉叽黏黏糊糊的固液混合物。
封泽小心地闻了闻,气味正常……鼓起勇气尝了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若非在公众场合,他估计会直接吐出来。
封泽勉强咽了下去,看向斜对面,徐园正面无表情,一勺一勺地将营养膏往嘴里送。
他震惊了。
她是味觉细胞失灵,还是天生口味清奇?
封泽的目光落在她缺少血色的嘴唇上,恍然从“何不食肉糜”的困惑中挣脱出来。
现时代的人崇尚健康和强壮的体魄,无论男性女性,皆奔着一米八一米九去长。
稍有条件的家庭会购买营养剂,以确保孩子在青春期时骨骼能得到充分的发育。
营养剂是前几年推出的产品,封泽记得日期,从那以后他就失去了看盛朝吃鱼的乐趣。
至于学校免费提供的营养膏……封泽胡乱扒拉几下,充其量算作是营养剂的低配版本。
这么难吃,怪不得没人排队。
徐园会吃,当然是单纯地需要营养。
——她太瘦了!
纤瘦的身躯藏在宽大的校服下,平时看不出来,吃饭时袖子卷起才露出一小截伶仃的手腕骨。
英才班的招收的学生大都成绩优秀、家境贫寒,但直到此时封泽才对“贫寒”有了具体的概念。
随后,他的心头涌现了更深的茫然。
封泽退出集训队和最近游离的状态引起了关注,班主任特意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谈心。
“你和英才班的学生有什么好一较高下的?”班主任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校内联考只不过是走个形式,你们都不在同一条赛道上。”
国际班的学生除了高考固定的八门学科外,还各自拥有量身定制的特殊课程。
封泽就在额外学习其他几门通用语种,因为家里有意安排他将来进入外交部、走仕途。
和普通学生确实不在同一条赛道上。
可那种茫然感,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封泽觉得,从徐园身上能找到答案。
她报名参加了校内的数学竞赛后,不再去图书馆了,中午改成到自习室做竞赛题。
不进集训队,没有专业老师的指导,单凭自己做题,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握思路么?
封泽第一次和她在同个考场考试。
他看到徐园对着空白的试卷发呆。
是不是不会做?
封泽暗暗想着,他之前偷偷调取过徐园的个人信息,她没有参加竞赛项目的经历。
他找回了一点在擅长的领域特有的自信。
发了二十分钟的呆后,徐园终于动笔,然后不带任何停顿一口气写完了所有的题目。
封泽:“…………”
竞赛的最后一道题格外的难,他苦思冥想半个小时,仍是没有想到解法。
可是徐园做出了这道题,他便不甘心。
“你最后一题怎么做的?”考试结束后,有个女生走上前大大方方向她请教,“能和我讲讲么?”
“……好。”徐园顿了顿,虽然不认识对方,但还是接过了纸笔给她演示讲解。
封泽停住脚步,站在不远处偷听。
好新颖刁钻的解题思路,既不是书上学来的,也绝不是老师教过的法子,却能直击要害。
短短两三句点拨,如同一把剪刀,将缠成一团的乱麻从打结的地方剪开,叫人豁然开朗。
伴随而来的是一种闪电劈下般的惊惧,汗水刷刷地往外冒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封泽发现了光鲜生活下的可怕真相。
其实他并不是什么天才。
那些人会夸奖他,只是因为他有个叫封如凝的母亲,他却对恭维话信以为真。
从小读私立学校,请家教一对一辅导,进集训队……教育资源倾斜下有个好成绩是理所应当。
当然,他可能是有点儿聪明劲——在弟弟的衬托下,但他的优秀还是得益于优渥的家庭背景。
他注视着徐园远去的背影。
或许,她才是真正的天才。
这天晚上,封泽再次收到了妈妈的消息,她忙完了,接着上次的话题安慰鼓励了他一通。
封泽心不在焉地听着,乖乖应声。
盛朝听见了交谈声,一下子挤了过来,撒娇:“妈,你怎么光给我哥发消息,不给我发?”
真是张口就来,明明封如凝每个周末都给他打视频,关心他的学习和身体状况。
封如凝注意力登时被小儿子吸引去了,在盛朝的一声声撒娇中打开了视频窗口。
“你的腿好了没有?”
“早好了!”盛朝撑着楼梯扶手纵身跃下,稳稳落地,顺带秀了把肱二头肌,“我身体棒着呢。”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封泽在旁边冷冷点评。
他的眼前突兀地闪现徐园纤细的手腕。
封泽去查了下,学校曾经明确表示过,会为有需要的学生免费提供营养剂。
于是他给校长发了封邮件,投诉食堂偷工减料,用劣质营养膏冒充营养剂,严重损害学生的身心健康。
过了几天,食堂特助窗口的工作人员换成了机器人,放下餐盘会自动挤出固态的营养剂。
形状和口感都像奶白色的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