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问出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她好像真的开始把他当成能分担烦恼和心情的好朋友,这对于宋悦词来说实在太不容易,搞得他都想发一句表扬过去。
于是凌越回她:忙完了,这两天都有空
过了大概半秒钟,微信消息震动一声,显示“syc”拍了拍我。
她是个好记性,记得他说的那句话,“你以后拍一拍我,我就带你出来玩。”
*
只是这场出游,凌越的攻略没有派上一点用场。
宋悦词带着凌越去吃柴火馄饨。简陋的店,简陋的桌,甚至需要自己去端馄饨到桌上。
宋悦词还没看向凌越,凌越已经先她一步坐了下来,他扬一张夺目的脸,“宋悦词,我在你心里这么挑啊?”
“没有。”
其实有很多明亮又好吃的店的,柴火馄饨多的是。她却固执地选了这一家,光线不好,蒸腾的可以把人完全笼罩的白色雾气,味道也很不好,她清晰地看到凌越在馄饨入口时皱了一下眉,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大半时间在漫无目的游荡,宋悦词看起来对什么也不感兴趣。
让人觉得她都不像宋悦词了。毕竟宋悦词是自己情绪已经全线崩盘也会不露声色维护好其他人情绪的存在,她从不因为自己的情绪去为难和迁怒其他人。
“宋悦词,你是不是不开心?还是跟我单独出来不习惯?”凌越问完后自己也有短暂的疑惑,是因为这次没有宋涛和席止在的原因么,宋悦词好像始终闷着一口气。
宋悦词:“没有。”
她说没有,凌越就也不多问。他看出来了,宋悦词今天本来也不是真心同他出来玩。
他不知怎么想起某个凌晨从秦琛某位朋友那里听来的话,那时他还与宋悦词不熟。对方笃定又无奈地说着:“有真心千万别往宋悦词身上搁,空有一张被人爱的脸,其实她谁也不爱,她谁都不会爱的。”
前阵子降温加多雨,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跟盛夏时的浓绿形成强烈对比,凌越看了一眼光秃秃枝丫上的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突然听到宋悦词说:“我们去拜拜佛吧。”
南京多寺庙,就近去了一个。没坐缆车,两人一前一后朝上走,一路无言。
直到登了顶,宋悦词去买了一条祈福带,问凌越要不要时,他摇头。
大半天都不怎么说话的宋悦词在一旁把祈福带系上树枝。
她身姿太妙。凌越不信什么天命,从来只信人事。但宋悦词抬手搭上树枝那个瞬间,恍若仙门大开,他窥见落尘仙女。
他们下山时间有些晚了,大段的路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宋悦词有些心不在焉,脚下一滑,幸好凌越一手就架住了她。
凌越的手要收回时,却被宋悦词用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凌越回想起宋涛那些女朋友们拽宋涛衣袖时的模样,大多是撒娇害羞。
但即使他没有去看,也能猜到宋悦词是什么神情。她大抵是冷的,或许有情绪也不会发散,但是又真的想对他说些什么。
宋悦词的声音从来没有犹豫或是颤抖过。即使走的是摇摇欲坠的独木桥,她也一向冷漠淡然。
“对不起。”她说道。千百条祈福带随风飘舞着,跟十安寺的很像,却确实不是那千百条。
“凌越,对不起。”她短暂地顿了一下,“我不好。”
凌越低头看她,四目相对时宋悦词抓着他衣袖的手也松了下来。凌越却又把衣袖递到她手里,纵容到极点,“你哪里不好?”
宋悦词避开他的眼,“我试探你,我故意的。”
“试探什么?故意什么?”凌越不等宋悦词自己说,“故意让我带你出来玩,却故意带我吃不好吃的店,故意一个笑脸也不给,故意表现出厌烦我,这些吗?”
这里不是十安寺。他没为她换过签,也没为她出过头。拜的菩萨不是这一尊,这一尊菩萨也没受过他为宋悦词燃的香。
他也只为宋悦词才总是手上染香灰。
凌越喊她名字,“宋悦词。”
“没必要的。”他说:“我不用你逼退我,我自己能感受到。”
“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他结论下的足够坚定。
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接受这种像在耍着人玩的莫名反复,但凌越接受了,他甚至为她开脱。
宋悦词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一些。
她太难与人建立亲密的信任关系了。更不用说是类似于超出朋友以外的异性关系。慎重仔细到极点,仿佛不只是见过万丈沟壑而是实实在在掉下去过。
那是不可能忘记的痛感。
可是昨夜那场烟花,还有那场烟花前站在他身侧的女孩,逼着她必须正视自己奇怪的破土的,不该存在的心思。
凌越对她很好,凌越本来就特别好。但世界上的所有好,也许都会变质,都要生出缠人的触须。可以拉你上天堂,也可以拽你下地狱。
她从来没有赌的资格,别人也许一夜也许一生,都能够心甘情愿拿出筹码。但她不会,她的筹码那头挂着太多东西,拍上赌桌时也许连着血肉,过于惨烈,过于骇人。
所以不行。但她又确实感觉到自己想要拥有一些什么,所以她惴惴不安地徘徊犹豫,变得自己都不像自己。只是起了念头,她已经开始害怕。
活生生的例子直到今天也无法摆脱。她背负着的所有,都来源于过期变质的爱。
她连哭也不愿意发出声音。眼泪也听话,从眼眶里大颗翻出,干净利落。要不是眼眶红得太过,她微微冷一冷脸,都叫人看不出来。
惯于隐藏,绝不露出脆弱。仿佛被人捉住把柄,她就要一朝溃败。
她宋悦词,绝不低头,也绝不溃败。
可感受到偏爱的时候,反而远比被推下深渊里想哭。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装傻下去的,小象什么也不说,她的狮子朋友也永远不会说。她的狮子朋友,比任何人都更顾及她的感受和想法。
但也是因为这样,才藏不住了。想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又不想真的退回陌生关系。
凌越想伸手摸一摸她的眼下,却还是收回了手。他除了赛场上从来没体验过故意被人找麻烦的时候,偏偏对方还是个生手,演得完全不合格。
她不是在暴露自己最坏的一面。她在演她所认为的人类最常见的那类“坏”,她似乎执着于挖掘人的劣根性。凌越不否认,许多人,会因为这样的问题起矛盾争执,分开后许多年提起对方依旧要痛骂的程度。
凌越问道:“祈福带呢?是送给我的么?挂祈福带那一刻在想什么?”
宋悦词没想过他会问这些,她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像是格外用力地吐出了一口气。她仰着湿漉漉的眸,汹涌的情绪依旧存在。她直白剖析了自己,“希望你肩膀快好,比赛顺利。”
凌越突然就笑了,“嗯,我听到了,那你一点也不坏。”
他大抵是怕她不信,又强调了一遍,“宋悦词,我说的,你一点也不坏。”
*
到酒店门口,凌越送她上楼,依旧目送着她回房间。
宋悦词洗完澡后窝进宽大的被子里,把自己埋在里面。
宋二少一天至少三条朋友圈,点赞的人也许多得数不过来,但在宋悦词这里也只显示两个共同好友。一个凌越,一个席止。
宋悦词看着凌越的网球笑脸头像,鬼使神差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朋友圈还停留在他刚回国的时候。但他换了背景图,宋悦词都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拍下的。
凌越万年不变的朋友圈背景换了图,世界级的球场和全球唯一一支的球拍换成了不知道哪条下山路上的一棵树,那棵树飘着根不知道全国各地加起来得有多少的红色祈福带。
从最最特别,似乎变成最不特别。
但如果把背景图点开,整张图片都露出来,就能看到最左边那一点被隐藏起来的指尖。
第31章 白玉最佳
从南京回去后, 已经快到十二月了。澳网公开赛已经离得很近,凌越太久没出现在赛场上,让人攒足了期待。
家里也重视, 除了训练别的什么事都不叫他分神。他偶尔一次提起那酒店,凌震霆格外不在意一句:“酒店多了去了,倒了一两个又有什么要紧,你专心备赛,爷爷到时候去现场给你加油。”
凌越只能笑。他家往上数几代,其实比不得秦家梁家那些族谱厚得翻不完的高门大户。但每一代都是野心家,每一代都是自己拼出来的天地。从皇城脚下的铺子到现在, 一代都没倒。
他们凌家常被人说是骨头硬的阎王都不收, 他爷爷最初开土动工甚至从不算什么黄道吉日,路子野得没几个人敢跟他比。多的是人同他讲风水, 他就是不在意, 非要说他在这就能风调雨顺。
谁也不信佛,自己挣来的一切压根不怕老天收, 除了凌越奶奶。大家小姐,从小挂精致的长命锁,出生名字都是大师算出来的。心肠软得不行, 会拜菩萨, 会每月去上香,不过他奶奶拜菩萨只求全家身体健康,不求功名利禄。那是“人事”,而非“天命”。
人活一世, 总说运道, 总说天注定。他们凌家,偏不信, 偏要做到天都站到他们一边才罢休。他们凌家一贯如此,谁也不敢去惹也不是没道理的。
凌越奶奶去世后,凌家也不再捐什么香火钱,用他爷爷的话就是菩萨不用人供着也会救苦救难,所以钱全砸给了偏远山区,去修路、修小学、建图书馆。
所以凌越说他想买块玉等开过光后送人时他爷爷一时没头绪,问他怎么想到送这个。
凌越:“您也不信菩萨啊,但奶奶给您求的护身符不也一直随身带着呢?” 人的改变不一定是因为自己,更多的是因为某个人。他从前不信的,现在信了,从前不屑于做的,现在都愿意做了。
当初说“别给我命定判词”的人,去找了大师给宋悦词算命,大师说她最好身上带些什么挡灾。他问什么最好,得来一句“白玉最佳”。
不管有用没用,他都想去做。
还是他爷爷身边的远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我陪阿越去趟梁家,市面上那些怕是配不上那位宋小姐。”
凌越什么也没说过,他们家却都清楚。虽然都好奇,但都不打扰。默契不言而喻,凌越喜欢的女孩子那必然是最最最好的!从不多问他什么,只为他想为人做些什么时,用心帮着忙。
凌震霆立刻让远伯带着凌越去,看着还有些不放心,“梁家那好东西确实多,但人也确实作怪得很,别跟他们多讲,给钱拿东西就行。”
远伯:“您放心,肯定给咱们阿越挑到最好的。”
*
宋悦词的期末汇演忙得不行,接到宋二少的微信消息轰炸时她刚到后台。她回了个问号,宋涛就把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仙女,我后天生日你来吗?”
宋悦词:“生日快乐,我不来。”
宋涛:“你这生日祝福送得太早了吧。”
“嗯,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
宋涛:“等等,有,真的有。席止今天去看你期末汇演了吧,本来说得好好的我生日她肯定来,结果今天又跟我说,我朋友她不熟悉的太多了,她就不来了,仙女你帮帮忙吧,我生日她怎么能不来啊。”
宋悦词抱着席止送的花出来。她的舞台妆还没卸,大片绿色亮片也不落俗气,像在月光下初识人间的莲叶仙,她在舞台上的时候,纯粹得让人眼眶都发热。
用多漂亮精美的句子去夸奖她这样的舞姿与信念感,似乎都是不够的。
“席止,你想去宋涛的生日会吗?”
席止没想过她会这样问,她的第一反应是摇头,因为宋悦词看起来就是打算陪她去。但如果没有她,宋悦词一定不会去。
宋悦词也不多说,她笑了笑,“那你等我卸个妆,我们去吃东西。”
两个人口味相近,都嗜辣,一共点了四道菜,三道都被或红艳艳或绿油油的辣椒盖满。偏偏凌越带她去吃的是江南菜,偏偏席止待在江南菜馆里。
席止吃了几筷子后喝了口茶,“其实凌先生知道你的口味的,他带你来的那天还让我去问后厨能不能做川菜,然后又说算了,说情绪不好的时候吃了更上火。”
宋悦词的咀嚼停了一下,她看着眼前浮着一层辣油的菜,“那宋涛呢?”
席止很明显地僵住了笑容。过了一会,她点了点头,“他知道的,但是他吃辣能力真的不行,每次陪我出来吃都是涕泗横流的结局,还不让我说出去,说那样太毁他形象。”
宋悦词拿起杯子跟席止的轻碰了一下,“要去吗?宋涛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