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方知悟的动静再轻微,依旧被敏锐的池旸捕捉到耳中。
他听完池霭的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眸光冷冷地沉了下来,反应到言辞之中,却依旧温和地问道,“你不是在参加文夫人的慈善晚会吗,身边怎么这么安静?”
池霭微妙生出一种被兄长抓到正在早恋的禁忌感。
她看着方知悟略带得意的眼神,镇定答道:“酒店里面有点热,我就走到了露台上吹吹风。刚才没什么声音啊,或许是风声吧,哥哥是不是听错了?”
“是风吗?”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我还以为你现在跟什么人在一起呢。”
池旸的三句话,一句更比一句加重方知悟眼里的得意。
他直勾勾与池霭对视,仿佛在问:被他知道又怎样?
和方知悟的性格不同,池霭天生对所有激将法免疫。
她率先垂落眼睫,避开青年目光中的得寸进尺,劝哄池旸道:“哥哥别想太多了,真的只是风声。那先这样吧,我出来太久,怕等会儿文夫人问起,就先进去了。”
“好,早点回家。”
池霭应承完池旸的最后一句叮嘱,挂掉电话。感觉到桎梏解除的方知悟越发带着获胜的姿态抱怨道:“池旸是有什么特殊情结吗?难道等你以后嫁了人,他还要这么黏黏糊糊?”
“他是不是有——”
“病”这个字还没说出口,方知悟挨了一巴掌。
巴掌的力道不轻不重,受辱的意味更大于□□的疼痛。
愣怔过后,他气得瞪圆眼睛。
“你——”
他刚要说话,池霭冷淡地警告道:“我说过,不许侮辱我哥哥。”
柔滑似水的嗓音不复。
方知悟真实感觉到池霭在面对池旸的事情时,所呈现出来的、能把人刺痛的棱角。
他想要生气,想要发火,想要质问池霭怎么敢动手打自己。
可旖旎的情绪仍然在体内流淌。
他整个人都不上不下的,怒意刚燃烧一瞬,就被池霭寒凉的视线浇灭。
方知悟捂着被打的侧脸,漂亮而璀璨的眼睛闪烁着摇曳难言的委屈。
在彼此沉默的对峙中,池霭无动于衷地说道:“被打你也能顶着我。”
“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吧,我要回家了。”
说着,她拂开方知悟另外一条勾着自己腰肢的手臂,抬起腿肘就要下去。
方知悟更不敢相信了。
池霭居然打完他一巴掌,还要把他晾在这里。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
方知悟不由自主地环抱住眼前人,阻止她的离开:“你把我弄成这样,你还不负责!”
他赤/裸小腹上的淤青相隔旗袍单薄光滑的布料,压紧池霭的肌肤,强烈疼痛随之而来的同时,又从中收获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
“你不准走,池霭,不准走,你要留下来陪我。”
他嘴上赌着气,身体又传递出诚实的渴望。
可池霭终究太清楚怎样才能戳中方知悟的痛处。
她任凭青年将自己搂抱在不着片缕的臂弯间,不做任何抵抗,只是伏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方知悟,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池霭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娇柔甜润的声调,把所以身体表层之下的坚硬棱角收起。
只用言语本身的真实含义,把方知悟束缚得寸步难行。
他和池霭,是什么关系。
欲望来临之时,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他的内心始终有一个答案。
却在某个时刻,放任本能的情感将答案埋葬。
无言过后,他几乎有一点怨恨池霭。
为什么明明可以避而不谈,可以心知肚明,却还要执着地询问。
方知悟将下巴抵在池霭的颈窝,他仿佛睡着一般没有回应,唯独紧抱的手臂微微放松。
池霭继续问道:“你不是说过,你最讨厌我了吗?”
“人是不会亲吻拥抱讨厌的人的。”
“你现在只是被生理的欲/望占据了大脑,等清醒过来,你会感谢我的拒绝的。”
会感谢吗?
方知悟被池霭说得无力反击。
他只知道他绝不可能在当前的状态下,承认自己并不讨厌池霭。
……他绝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镶嵌在修长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个来回,方知悟咽了口干涩的唾液。
他支起身躯,把搂抱过池霭的双手踌躇着松开,转而放在旗袍之上的膝盖两侧。
池霭看着那双雪地松林般的瞳孔逐渐累积起许多情绪——先是得不到满足的愤怒,后是被揭破内心的羞恼,紧接着,还有摇摆不定的犹豫和迷惘。
池霭并不着急。
因为她知道,自己始终都是赢家。
她注视着方知悟。
……
不知多久以后,方知悟像是有了决定。
他的眼神又重新化作了高傲的坚定,以及以自我为中心的睥睨。
方知悟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他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池霭微笑起来。
她没有如蒙大赦般逃开,而是将旁边的药膏拾起,细心拧上盖子,然后放入青年掌心。
她很喜欢此时此刻方知悟与自己对视时,倔强而动人的眼睛。
那比飞扬恣意、不可一世的他,更能博得她的心软和怜惜。
于是池霭俯下身体,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心:“乖男孩,家人之间应该吻这里。”
-
池霭下了宾利,慢悠悠地走着。
这里距离英华大酒店太近,她需要换条街道打车,才能避免引起一些人的注目。
走出几百米,池霭刚在一个拐角前驻步,就发现了靠在墙壁上抽烟的祁言礼。
这似乎是酒店存放垃圾的暗巷,狭窄局促,堪堪能容纳两人并肩同行。
很难想象在繁华的市中心,还会有这样灯光不能完全照射到的地方。
祁言礼没有在意它的偏僻和略显脏乱,细长的香烟迸出一撮火光,在他微微屈起的指尖明灭,莫名让池霭想到了夜晚的江面上飘渺而孤独的渔火。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池霭没有感到惊讶。
她回头看了眼方知悟所在的宾利的位置,然后向前走进转角的阴影里。
她见祁言礼仅仅用情绪莫测的双眼望着自己,接着又缄默地抽了一口烟,便笑意不减地补充道,“还是说,你才看完一场发生在豪车里的香艳好戏。”
池霭的话让祁言礼吐出一口袅袅的烟雾,改为把剩余的半截烟夹在瘦削指节间。
他没有否认池霭的猜测,淡淡问道:“你喜欢阿悟吗?”
“你说呢?”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清脆而富有节奏。
池霭拢了拢身上的旗袍,走到祁言礼面前的另一侧墙壁停下。
她向后靠着墙壁,低头估计自己和祁言礼的间距,得出一步之遥的结论。
“你不喜欢他,也会坐在他的身上,差点同他接吻。”
祁言礼陈述着自己在车外看到的画面,将熄的烟灰落在地面,零星火光不甘地消散。
池霭歪了歪头:“如果我喜欢他,你还会那么做吗?”
祁言礼避而不答地说起另一个真相:“没有如果,你不会喜欢他。”
“所以内心还是愧疚的对吗?只能用我和方知悟之间没有可能来麻痹自己。”
池霭对于祁言礼手上香烟的兴趣,似乎多余对祁言礼本身的兴趣。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祁言礼的瞳孔因自己的话而收缩了一下,很快又失去了深入探究的好奇,只是敛着视线继续看燃尽的烟灰一点一点坠落。
祁言礼又开始抽烟,池霭也任由他抽。
到只剩下最后一两口的时候,他才终于从靠着的墙壁上站直身体,抖了抖手工皮鞋上不小心飘落的灰烬,变回池霭印象中温文尔雅的祁言礼:“走吧,我送你回家。”
得不到答案,池霭也没有强求。
她顺从地跟上祁言礼转身的脚步。
却在两人即将走出暗巷时,夺过他手上的烟蒂,含进自己口中狠狠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