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汀叹了口气,他能有什么意见。
车子启动,导航里的清甜女声在车厢内回荡,全程三百九十公里,需要四小时三十二分钟。
上了高速,薛一汀终于憋不住了,有些恼怒:“怎么的,这辈子都不打算回颐州了是吧?多停留一秒跟要你命似的,跑毒啊?”
郑嘉西靠在椅背上,环着胸低低地笑,也不反驳他的话。
“从青海开始算起,这大半年你跑了多少地方。”薛一汀掰着手指头替她数,“流浪中国啊你,这次在郜云又要待多久?下一站呢?”
郑嘉西摘下脸上的墨镜,双指掐着鼻梁揉了揉,语气很平静:“不知道,慢慢想吧。”
薛一汀哼笑一声,却又不忍心再继续调侃。
郑卢斌的案子拖了两年多,终审还是判了死刑,郑嘉西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孤儿,她家剩下的那些势利眼亲戚更是不值一提,闹到后来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颐州那个伤心地,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消沉,郑嘉西侧过头,直接对上了薛一汀那两道同情漫溢的目光。
“你什么表情。”郑嘉西皱眉,“眼睛本来就不大,眯起来跟个水貂似的。”
“……”
“姐们儿现在是父母双亡,财务自由,有钱又有闲,比你快活多了。”
“呸。”薛一汀啐了一口。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为什么去郜云啊?”
他没记错的话,那就是个十八线小城,不论是经济水平还是基础建设在省内都排不上名号,顶多空气清新点,风景秀丽点,不明白有什么好特意去玩儿的。
郑嘉西望着窗外,高速路两旁的隔音板虚化得像时空隧道。
“去看看,郜云是我妈的老家。”
薛一汀微微怔住,没再说话。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离开高速收费站,车子便沿着指示牌往郜云城区方向行驶。
郑嘉西打量起四周环境,附近是郊区,群山环绕,这会儿天晚了看起来是黑压压的一片。
进出城区的主路只有一条,不算宽阔的双车道,左边是稀疏错落的自建民居,什么奇葩造型都有,右边则被开发出一大块空地,好像在建什么工业园区,大晚上的也没停工,货车驶过时卷起飞扬尘土,在路灯的照映下像蒙了一层脏兮兮的纱帘。
司机开得很慢,因为边上总有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根本不讲规矩,放着好好的非机动车道不走,偏要慢吞吞地挡在他们正前方,如果摁了喇叭,说不定还会遭一记回头白眼。
最过分的是双车并行,两位电动车主比划着手势聊天,不顾死活的那种嬉闹。
薛一汀都看呆了。
刚从金碧辉煌的澳门回来,这位少爷觉得此刻就像从天堂垂直掉落,一点铺垫都没有,很是魔幻。
前方是山洞隧道,穿过之后路也变得宽阔许多,沥青路面一看就是重新铺过的,平坦干净,中间还有崭新的绿化隔离带,两旁的路灯更亮。
郑嘉西降下车窗,夜晚寒凉,冷风灌了进来,被狠狠吹几下,眼睛看东西都变得更清楚了。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侧头问:“有打火机吗?”
薛一汀探身在扶手箱里翻找,只寻到一把没油的,他让司机开慢点,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就靠边停。
几分钟后,城区的面貌也慢慢露了出来,远远看着灯火通明,总算有点样子。
翻过一座桥又过了两三个路口,薛一汀终于瞄到一家便利店,他拍了拍主驾的椅背,提醒道:“就这儿,停一下。”
郑嘉西先下的车,坐得太久了,双腿都有些发麻。
紧贴着便利店的是一家洗车店,有员工提着沉甸甸的塑料桶走出来,污水就这么直接一股脑地泼在大门口,害得郑嘉西差点遭殃。
她不太客气地瞄了那人一眼,又径直走进便利店,薛一汀后脚跟进来。
选了只防风打火机,又买了几瓶矿泉水,两人直挺挺地站在店门口。
郑嘉西将冲锋衣的拉链扯到顶,缩了缩脖子,拿出烟盒匀了一根给薛一汀,然后放一根在自己嘴里。
牙尖轻咬,“啵”地一声,海绵烟嘴里的爆珠破开,浓郁的蓝莓味瞬间弥漫,她狠狠吸了一口,再轻轻吐出,眸子不自觉眯起,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转身跟薛一汀要矿泉水的时候,视线突然骤亮。
一辆黑色越野车晃着大灯拱上了人行道,径直往洗车店里开,像计算好的一样,车头越过店堂门坎的时候才急急刹停。
引擎声轰鸣,和车主的车技一样,嚣张得很。
薛一汀:“吓我一跳。”
郑嘉西不为所动,目光直视前方,仰着脖子喝了口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洗车店里,越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从主驾探出身的那位个子很高,扣着顶黑色鸭舌帽,大冷天的,男人居然只穿了件短袖,那手臂的肌肉偾张有力,微微一扬,车钥匙就精准地抛给了迎上来的店员阿毛。
“森哥,你这是去哪儿浪了啊?甩的一车泥点子。”
陈森偏头看他,碰上车门轻扯了下嘴角:“好好洗,否则你们老板买单。”
阿毛这才瞧见从副驾下来的张简洋,连忙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只是他那老板正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卧槽,不对。”
张简洋自言自语着,加快脚步绕过车头,突然扯住准备走向休息室的陈森。
“你看见那女的了吗?”
陈森低头摆弄手机,不以为意道:“什么女的?”
张简洋有点急,抬着手比划:“就门口那美女啊,冲锋衣,黑长直。”
“没注意。”
陈森刚说完,张简洋就狠狠地往他肩膀上锤了一下,眼里莫名闪着精光。
“卧槽我想起来了,巨像在青海遇到的那谁!”
张简洋一时想不起名字,嘴里念叨:“姓郑的,郑什么来着……”
陈森终于抬起头,露出帽檐下深邃锐利的眉眼。
紧接着,右眼尾下方那颗小痣随着面部肌肉极轻地动了动。
第2章
张简洋一拍脑门,兴奋道:“郑茉莉!是叫这个名字吧!”
相处虽然短暂,但他对这姑娘的印象极为深刻。
陈森没回答,转身一脚踏进休息室,站在洗手台前搓了把脸,水花四溅,小臂沾湿,他胸前的黑色衣料也跟着变深。
“别不说话啊你。”
“说什么?”
“嗐,你这人真的没劲。”张简洋觉得他就是在装淡定,“不行,我得再出去看一眼,万一真是她呢。”
妥妥的行动派,说完就没了人影。
陈森抽了张纸巾,将滑到下颌线的水珠草草擦净,有几滴顽皮地顺着锁骨溜进了衣领,他也懒得管,半湿的纸团一揉,直直抛进几步开外的垃圾桶里,动作一气呵成。
走到外头工作间的时候,阿毛正提着水枪冲洗那辆牧马人的轮胎,见陈森出来,空出一只手指了指会客区。
“森哥,你后备箱里的东西我给你放在那边了啊。”阿毛回头继续工作,“袋子外面也全是泥,我就先搁地上了,里头都是些啥?也太重了。”
“春笋。”
“呵,难怪,这是挖笋去了?”
这个点,洗车店也邻近下班时间,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陈森靠在一旁的立柱上,往那只大号的彩色编织袋扫了一眼,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方正的金属打火机。
“帮杨叔运了点东西,他送的,给你们店里人分了吧。”
杨叔在山里开了间农家乐,最近生意不错,傍晚的时候他托陈森帮忙送了几箱啤酒,谁料中途突然下起大雨,那山路有一段是简陋的黄土石子路,被雨水搅得泥泞不堪,凡是经过的车子都得遭殃。
“你这人实在,杨叔也实在。”阿毛笑。
陈森弯唇,斜眼朝店门口望去,圈在手里的打火机被他掀起盖子又合上,发出啪嗒声响。
视线中,张简洋那道风风火火的身影闯了进来,他走得很急,敞开的运动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
还没踏进店里,他的声音就先落地了:“这人还会蒸发的啊?找了一圈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
掀打火机的动静停了,陈森低头轻哼,第一次回应这个话题:“你该配副眼镜了。”
张简洋听到这话不乐意了。
“卧槽我没骗你,我真看到了啊。”
只是他运气不好,再出去的时候美女已经不见了。
陈森不再理他,转头找阿毛聊天,扬起下巴点了点前挡玻璃的雨刮器,说刷毛里貌似进了碎石子,最好拆下来冲一冲。
张简洋自讨没趣,走到角落拆了一箱矿泉水,捡起一瓶砸进陈森怀里,自己也拧开瓶盖喝得狂放,头发要是湿一点甩起来,拍个电视广告都能一条过。
一口气半瓶下肚,他说话也有些喘。
“那茉莉花真的……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是不是你漏了啊,再找找?”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张简洋盯着陈森那张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再看看他的个头,那身段,那肌肉,郜云有多少女人眼巴巴盯着想往上凑,就没料到他也有吃瘪的这一天。
真是稀奇事儿。
一旁的阿毛虽在忙碌,但也将这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终于忍不住问:“郑茉莉是谁?”
张简洋搓搓鼻子,贱笑着应道:“那可真是个人物啊,也怪你森哥单纯,被姑娘狠狠耍了一通……”
正说到兴头上,一个矿泉水瓶盖就直直地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中张简洋的眉心,他吃痛一声,骂了句粗口。
陈森喝完最后一点水,虎口收紧,塑料水瓶在他手里直接捏扁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