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
“怎么,不想让人家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郑嘉西佯装要变脸,陈森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突然浮起一层薄薄笑意,像得到某种默认的许可,他跨步上前把人牵住,径直就往前厅走了。
这会儿邵菁菁也在,她和阿豪趴在前台正聊着些什么,感觉到有人来了,姐弟俩几乎是同时侧过身子,看见郑嘉西身旁还杵着个陈森的时候,阿豪想打的招呼没打出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刚刚还在讲,郑嘉西一天没现身是不是在房间里睡过头了,可是陈森怎么也在这儿?他什么时候上去的?这两人一起从客房部下来又是什么情况?
到底是当姐姐的人,邵菁菁明显要淡定许多,转瞬即逝的讶异过后,她很缓慢地招了招手:“早啊。”
“也不早了……”阿豪刚说完,脑门上就被他姐赏了颗爆栗。
那两只手还牵着,明眼人看到之后也该想通了,不用过多解释,郑嘉西冲他们弯了弯嘴角,结果还没走到门口,邵菁菁就突然挡住了她和陈森的去路。
“那个,我找郑嘉西有点事。”邵菁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占用一点时间?”
“她还没吃饭。”陈森是平淡的口吻。
“我做我做。”邵菁菁盯着郑嘉西,表情有些急切,“煎糖糕吃吗?”
“可以啊。”郑嘉西望向陈森,“那你先去?我晚点再来原野找你。”
她开了口,陈森当然没有异议,等人走后邵菁菁立马去厨房煎了几块糖糕,还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郑嘉西看着托盘里的东西刚想说话,邵菁菁又搬来一个纸箱,最上面是几包没开封过的红薯脆片。
“阿豪说你挺喜欢吃这个的,我们出了低糖版本,你试试。”
郑嘉西拿着几包零食忽然笑了:“这么大阵仗呢,到底什么事?”
邵菁菁立刻掏出箱子底下的东西,都是些造型各异的茶叶罐子,她一件一件摆出来:“上次跟你聊过之后我和工作室的人讨论了一下,这些是新设计的包装,你看看怎么样。”
说来邵菁菁也是个颇有行动力的人,而且把重点记得很清楚,郑嘉西随手挑了几个看,基本都满足了颜值与实用性兼具的要求。
“所以你们打算用哪一版?”
邵菁菁握了个瓷罐:“我们最满意的是这个,但架不住它成本高啊,比原来那个贵了一半还不止,本来卖这个茶叶就没多少利润。”
郑嘉西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复古马口铁罐的罐身上,她指了指:“这个也不错。”
“对,这个也好看,而且便宜。”邵菁菁拿起来转一圈,“外面这层包的是手工纸,质感很好的,就是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换成这个怕客人说我们偷工减料。”
“那就做两版。”
“两版?”
“对。”郑嘉西把两个不同材质的罐子摆在一起,“抛弃你们原有的包装,把铁罐装的价格拉到最低,把瓷罐装做成礼盒,价格翻倍。”
“啊?那里面都装一样的茶叶?”邵菁菁没想明白,“直播间你也知道的,大家都是冲着实惠来的,一样的东西肯定买更便宜的啊,形成对比的话礼盒没销路吧。”
郑嘉西晃了晃那袋低糖版的薯片:“有对比才有选择嘛。”
“消费者的部分需求是靠你们商家创造的,在产品展现出来之前他们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某些人手里的钱不够,对消费始终处于观望状态,这是一种潜在需求,某些人手里有闲钱,但始终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产品,这也是种潜在需求,你要同时抓住这两种人的心理。”
郑嘉西耐心做着解释,语速不疾不徐。
“瓷罐的做成礼盒,茶叶筛选再严格一些,最好添两个漂亮的茶盏配套,里头的东西不要放太多,少而精就行,专门针对那些有送礼需求的客户,铁罐的精简包装,加大容量,做成价廉物美的口粮茶,吸引那些想买回去自己尝试的客户,顺便加大回头客生意的黏性,这茶叶本来也不差,说不定那些收到礼盒的客户想起这一口还会找过来的,间接就能刺激口粮茶的销量。”
邵菁菁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也不忘拿出手机记录重点:“你继续说,多说点。”
“还不够详细吗?”郑嘉西笑,“剩下的就要看你们主播怎么发挥了,换包装说好听点叫做产品更新升级,茶叶嘛,更严格的原料筛选,更天然的制作工艺,能get到这个意思吗?”
郑嘉西就差手把手教写文案了,邵菁菁点头如捣蒜,她是个很能听取建议的人,梳理完内容之后立刻复盘了一遍,还加了点自己的理解,再向郑嘉西确认可行性。
两人就这么聊了许久,邵菁菁原本乱成一团麻的想法也终于理顺了,她受益匪浅,对郑嘉西的探究欲更是达到了巅峰。
她的思路很清晰,知识储备又够充足,做决断时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和笃定,让人很容易就跟着她的想法走,一个人可以用物质包装自己,但气质,谈吐,这些东西是伪装不出来的。
邵菁菁本就觉得这人不简单,此刻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眯眼问:“我真的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自己做生意的,还是在大公司当领导?难不成是学院讲师?”
郑嘉西摸了摸耳后那片肌肤,微笑着似是而非道:“我是无业游民啊。”
邵菁菁的嘴角翘起僵硬弧度,刚想问她“你猜我信还是不信”时,张口就被一道突兀声音打断了。
“说多少遍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求你们别控制我了行吗?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们说什么我就得乖乖配合,不听话就是不孝顺,别总拿那套为我好的理论当幌子,我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而且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自己一团糟的婚姻,别把矛盾转移到我身上!别骂人,有本事就来抓我!”
郑嘉西瞄了一眼,隔壁这位情绪激动的姑娘她认得,就是那天被她亲自从高铁站接回来的住客。
“又来一位怼天怼地的。”邵菁菁小声嘟囔着,她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她要不配合的话,她家里人估计下辈子都抓不到她,郜云真是个不错的避难所哈。”
郑嘉西戳着半块凉掉的煎糖糕,玩笑道:“指桑骂槐呢?”
“我可没说你啊。”邵菁菁摆摆手,又竖着耳朵听那姑娘反抗了几句,从话里找到关键词,“对哦,马上就要过端午了,你回家吗?”
不管是什么节日,只要是个节都能跟回家扯上关系,郑嘉西懒懒地摇了摇头。
“那正好,你跟我们一起过吧,到时候去杨叔的店里吃饭。”邵菁菁瞬间又想到什么,郑嘉西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揶揄,“别拒绝啊,古樟街的人都要去的,森哥也得去。”
果不其然,在临近端午节的这段时间里,郑嘉西几乎收到了古樟街所有邻居的邀请。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和陈森的关系在古樟街变成了公开的秘密,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他们,大家都会下意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最心急的肯定是陈阿婆,她都顾不上酝酿措辞,直接在院子里逮住要出门的陈森。
“真在一起了?”
陈森耙了耙头发,故意卖关子:“谁?”
“你跟阿婆玩心眼。”陈阿婆气得想拿锅铲敲他,“说实话。”
院角的石榴树已经开花,红艳艳地压了满枝头,陈森想起确定关系的那一晚,郑嘉西的嘴唇也是红得那么热烈。
他收回视线,英朗的五官因为染上一丝笑意变得温和。
“是的。”
陈阿婆的眼眶热了,她拍着他的肩,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嘴里不断重复着:“好,真好。”
第46章
重塑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有多难,这事陈阿婆是最有发言权的。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她清楚陈森是个外冷内热的典型,习惯旁观,不轻易表达,对于一个在幼年就遭受了重创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方式。
陈阿婆曾经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这孩子养得太过懂事了,感情也好物质也好,他从不主动要求,面对伤痛或者困难又总是默默承受,甚至在得知亲生父母已经离世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发泄过。
一个对待什么都很认真的人,有时看起来心特别硬,同龄人恋爱分手再恋爱,玩得花样百出精彩纷呈,陈森却只会用工作麻痹自己,在人人都羡慕的大好年华里,他埋头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陈阿婆玩笑似的提点过,她说年轻人别活得太封闭,遇上能折腾的也要折腾几回,陈森对此既不反驳也不表态,我行我素的生活依然溅不起半点水花。
所以对于他谈恋爱这件事,陈阿婆消化了好久还是觉得稀奇。
端午节的这顿晚餐,所有人都聚在了杨叔家的饭店里,落座之后,陈阿婆的视线像不舍得挪开似的一直飘过来,郑嘉西终于忍不住问:“阿婆,我妆花了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看。”
郑嘉西真的很白,在灯光下更明显,她的肤色比周围人要亮好几个度,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也很抢眼。
见陈阿婆笑,郑嘉西也跟着她笑:“那看来我今天化的妆很成功。”
“你们这个年纪怎么样都漂亮。”陈阿婆点了点眼睛,“闪闪的,真好看。”
郑嘉西凑近了给她看:“我这个眼影有亮片的。”
陈森朝这边走的时候,郑嘉西正拿着一管护手霜往他阿婆手上抹,老人家就坐着随她弄,眼尾弯弯压出又细又深的皱纹。
“还没上菜,先把这个喝了。”
陈森手里拎着满满一壶热水,里头泡着海藻般的草药,看着那绿到发褐的药汤,郑嘉西觉得不太妙,转头问陈阿婆:“苦吗?”
陈森已经替她倒好一杯了,抢先道:“不苦。”
“这个凉茶好的,上火么喝这个最好了。”王奶奶也附和,“清热解毒的,喝下去明天就没事了。”
郑嘉西只怪自己贪嘴,她一口气把邵菁菁给的红薯片全干完了,结果报应说来就来,喉咙发炎,嘴里还长了两个要人命的溃疡,陈森说杨叔这里有特效凉茶。
水有点烫,草药味很浓,她半信半疑地先抿了一口,下一秒差点吐出来。
“你骗我,这也太苦了吧。”
是那种能让人灵魂出窍的苦,郑嘉西的五官拧在一起,整条舌头都麻了。
“苦吗?”陈森直接端起她的杯子尝了尝,隔了几秒才说话,“还行吧,你再试试。”
“还行个鬼啊,你都皱眉了。”
郑嘉西才不肯上这个当,悄悄摸摸地把杯子推出去,又被陈森拿回来送到面前,他的语气很耐心:“说不定第二口就不一样了。”
睁眼说瞎话,郑嘉西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轻声道:“……先放着,我慢慢喝。”
看起来像在撒娇。
这点小动作被对面的王奶奶抓了个正着,她举碗演示:“喔唷,慢慢喝更苦,你就这样一口闷。”
赖阿伯也接话:“我教你,眼睛闭起来,当白水往嘴里灌,大脑被欺骗住就不苦了。”
“囡囡,这个比药管用。”
“老杨上哪里摘的苦草喔,这东西现在不好找,很多山上没有的。”
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聊起来,但目光都聚焦在郑嘉西这里,好像生怕她赖掉这杯凉茶,就连陈森也是,他不催促她,很有耐心地等着,最后冷不丁来一句:“凉掉更苦。”
郑嘉西被盯得没办法,吸口气仰头饮尽,杯子放下的那一刻,夸赞声和掌声都一起涌来了,跟逗小孩似的。
她觉得有点好笑,嘴巴里的药味好像也没那么重了。
陈森见她肯配合,又把空杯子捡过去作势要再倒一点,吓得郑嘉西在桌下拼命掐他大腿。
这时晚来的波仔绕过来打了声招呼,他身边还跟着个凑热闹的季江潮,两人见到郑嘉西也不再是以前那副分外眼红的嘴脸,有模有样地问了好才离开。
“这俩小子有意思啊,双胞胎一样的,一个剪了头发另一个也跟着剪。”王奶奶笑。
“清清爽爽多好,那刘海我早就想给他绞了,眼睛都要挡成斜视。”赖阿伯说完朝郑嘉西看过来,“波仔那个朋友是你亲戚?他们来剪头发那天我好像听到一嘴。”
郑嘉西突然被问住,顿了下才回答:“是的。”
赖阿伯恍然:“原来你在郜云有亲戚啊,都没听你提起过,哪边的亲戚?”
好奇探究的视线集中了过来,也包括陈森,但郑嘉西没去看任何人,她盯着桌面眼里虚焦成一片,随意道:“不是很熟的亲戚,没什么来往的。”
“这样啊。”赖阿伯见她似乎不愿多说,也没继续追问。
郑嘉西有些走神,桌面下陈森的手碰了过来,她一抬头就跌进那双漆黑眸子里,男人的指腹滑过她的手背,低声问:“嘴巴里还有苦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