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西咬了咬唇:“有点。”
“收银台有糖。”
郑嘉西没犹豫,暂时脱离人群走出了包厢。
杨叔的饭店开在半山腰,面积也不小,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厢,后院搭了个开放式的烧烤房,用来供应烤鸡烤全羊。
这里的风景虽说比不上驻云山,但是胜在和主城区之间的距离近,开个二十来分钟的山路吃一餐地道农家菜,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为此专程跑一趟的。
因为来了团体客人,此刻一楼大厅几乎是满座,郑嘉西从人声鼎沸中穿梭到收银前台,抓了两颗水果糖就往后院走了。
香味是从土窑炉里飘出来的,两个师傅手里握着铁铲,只要计时器一响,他们就会迅速把烤好的窑鸡扒出来,一秒钟都不耽搁,引得边上好几个围观的食客拍照录视频。
“小郑姑娘,站这儿不热吗?”
杨叔从郑嘉西身后出现,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唤服务生过来传菜。
“不好意思,是不是挡到你们了。”郑嘉西立刻往边上挪了几步。
“不会不会,我是怕他们毛毛躁躁撞到你。”杨叔指着右手边的简易木桌,“去那儿坐,那里凉快,也能看得很清楚。”
郑嘉西确实在观察烧烤的制作过程,看手脚麻利的人干活是种享受,她也没推拒,拖了张塑料凳子坐下来。
一位套着花布围裙的妇人给她递了瓶水,郑嘉西说了句谢谢,却发现对方似乎听不见声音。
杨叔拍了拍妇人的肩,用手快速比划了几下,妇人再望过来时脸上带着和煦笑容,她对郑嘉西点点头。
“这是波仔妈妈。”
郑嘉西很吃惊,她也立刻站起身冲那妇人点了点头。
“小郑姑娘你坐。”杨叔让妻子先去前厅,自己也拉了张凳子坐下,“不好意思啊,波仔妈妈听不见,早些年用错药物导致中毒性耳聋了。”
原来是后天造成的,郑嘉西深表遗憾,她问:“那能治好吗?”
杨叔摇头:“不可逆损伤,耳聋程度也比较严重,助听器效果不理想,我打算带她去做个人工耳蜗的手术。”
郑嘉西知道这个手术的费用十分高昂,她喝了点水拧紧瓶盖,刚想说话的时候杨叔先开口了:“小郑姑娘,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抱歉,那笔赔偿金拖了这么久,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您别这么说。”
郑嘉西看了眼手机备忘录,那上面清楚记着杨叔的每一笔还款,每次的数额都不大,但间隔不会太久,有时一个星期能汇两笔进来。
她逮着机会,说话比较直接:“剩下的也没多少,您不用再打给我了,说实话我那会儿也是抱着较劲的情绪,咱们算相识一场,这就行了。”
那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足以让一个需要面对重重困难的家庭陷入窘境。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本来就是波仔做错了事,这是我们应该承担的,千万别误会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赖账,而且你也从来不催着还,我已经很感激了。”杨叔有些激动,“说到这个我还得谢谢你,经过这么一遭,波仔那小子总算清醒了点,还搞了个什么剃头明志的决心。”
郑嘉西想起和波仔的初见,两人真算得上是水火不相容,可谁又能料到她今天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他父亲聊天。
“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应该是他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
杨叔感叹:“反正有改变就是好的,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我是失败者,以前是工作忙没精力,现在是想插手都没办法,到他这个年纪,性格想法什么的都很独立了,我再着急都没用。”
“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陪伴和引导都是暂时的,前路只能靠自己的脚步丈量,至于青春,这块被打乱的魔方总有荒唐的那一面。
看着烧烤房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杨叔的语气慢慢放松了下来。
“前段时间菁菁给帮忙拍了个什么短视频放到网上,说是点击量不错,后面果真有游客找过来,店里生意比起以前是好多了,万幸我和波仔妈妈也还有力气做事,人嘛,只要踏实肯干,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很质朴的语言,很简单的道理,郑嘉西默默听着,也有些感慨。
陈森说过,杨叔以前生意做得很好,还给家乡捐钱建小学,在郜云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谁曾想他后来败在自家亲兄弟的手上,对方吞了货款拍拍屁股跑到国外逍遥快活,抛下一大个烂摊子让杨叔陷入水深火热。
都说有钱的时候身边全是好人,一旦落了难,什么牛鬼蛇神都会现出原形,杨叔的前半生跌宕起伏,算是上过天堂也下过地狱,从泥泞中爬起来,难得的是还能保持本心。
郑嘉西盯着水瓶上的塑料纸,缓声道:“听说您以前很照顾陈森。”
“阿森告诉你的吗?”杨叔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笑了笑,“那算得了什么,也就他记得那么清楚,我都不好意思提。”
买套新衣服给点零花钱,偶尔帮忙开个家长会,有空的时候带着出去玩一趟,这些事在杨叔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是他这孩子太重情义,我最难的那段日子,他跑前跑后替我解决了不少麻烦。”杨叔伸出食指朝上点了点,“就这家店,那会儿连银行都不敢把钱借给我啊,阿森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直接帮我垫了两年房租,要真论起来,是我欠他的恩情太多。”
孱弱的男孩终于丰满了羽翼,又把坚实臂膀借给那些曾经替他遮风挡雨的人,这是一个圆满的轮回。
郑嘉西好奇陈森幼年的模样:“他小时候调皮吗?”
“怎么说呢,不能算是调皮。”杨叔想起一件事,“我给他买过一辆滑板车,前面一个轮后面两个轮的那种,一般小孩拿到手早就玩疯了,哪里还找得到人影啊,但是阿森在家足足闷了三天。”
“为什么?”
“他应该是好奇心比较重,用螺丝刀什么的把车拆成好几个零件,研究透了再装回去,后来是一个弹簧找不到了才告诉我真相,好笑的是主动承认完错误,又问我弹簧能不能单独另买。”
郑嘉西笑:“还挺倔。”
“聊什么这么开心?”
陈森找人找到了后院,还没跨出门就看见郑嘉西和杨叔面对面坐着谈笑风声。
“能聊什么,聊你。”杨叔拉开一张凳子,“坐吗,就是有点热。”
“不坐了,我来喊她吃饭的。”
“上菜了?”郑嘉西起身,“杨叔,那我先过去了,你忙好了一起来吃点。”
“欸,你们先去。”
挨着烧烤房确实热,陈森捏着她软软的手心说:“全是汗。”
“嫌弃就别牵咯。”
郑嘉西作势要把手抽回来,结果陈森握得更紧了,她弯着嘴角跟在他身后,穿过大堂去水池边洗手。
“帮我绑个头发。”
郑嘉西把发圈从手腕上解下,递给陈森后在手里打了一堆泡沫。
“怎么绑?”陈森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望过来。
“马尾就行。”
郑嘉西的头发又长又密,陈森用双手拢起,露出她颈后雪白的肌肤。
棉T的领口很宽大,陈森一低头就瞄到了她后背上的文身,虽然只有一截花瓣的图腾。
因为怕扯痛她所以他只用了很轻的力,这样的动作看起来略显笨拙,隔壁的儿童矮池恰好有个小姑娘也在洗手,分心朝这边看了几眼,转头对她妈妈说道:“那个叔叔绑的辫子比我爸爸绑的还丑。”
这音量想忽略都难,郑嘉西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小姑娘的妈妈很惊慌,尴尬道完歉立刻扯着女儿走了。
“技术确实有待加强啊陈老板。”郑嘉西擦好手,摸了摸脑后歪斜的低马尾。
被嘲讽的陈森无奈站在一旁:“过来,给你重新绑。”
郑嘉西扔掉湿纸贴过去,踮起脚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下一秒正好有人从过道拐进来,眼看着就要撞到郑嘉西,陈森手臂一展干脆把人揽进怀里。
他箍着她的腰,大掌很有力:“你刚刚说什么?”
郑嘉西在他脸上找破绽,那眼神明明就有变化,还在这里装傻。
她刚刚说的是,绑头发有什么意思,把手绑起来才有意思。
她就不信他听不懂。
被人盯久了会莫名心虚,陈森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好在郑嘉西的手机呼进一个电话,很及时地救了他。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在求救。
郑嘉西握着手机单独去了安静的角落,皱眉道:“说慢点,让我去哪儿?”
听筒那边,薛一汀喊得比孟姜女还要委屈。
“我的姐,我天上地下唯一的姐,快回颐州救救微臣吧!”
第47章
薛家做的是医疗器械生意,这个行业的门槛高,为了让薛一汀顺利接手公司业务,给他考验和试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回老薛总似乎下了决心要给儿子找一些刺激。
“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泛亚有意进军医械这个领域,他们旗下那个AI实验室会全程参与研发,老头子兴奋坏了,搞了个全资子公司,把整个监护系统板块的业务都划过去了。”
“你爸这行动力够超前的啊。”郑嘉西之前就听说他们公司的新项目和泛亚有关系,这回完全懂了,这是铁了心要拉泛亚入局,“所以他把炸.弹丢给你了?”
“我真服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且不说泛亚那边的消息准不准确,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让我去拉投资啊?
“可能想试试你那个总裁班的学习效果。”
薛一汀欲哭无泪:“别拿我寻开心了,真的,这回只有你能救我。”
“我怎么救你?”郑嘉西换了只手接电话,“借钱可以,那什么AI实验室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不不不,没那么复杂,我就是想让你做个中间人,给我牵个线。”
“牵谁的线?”
薛一汀咳了两声:“宋祈然。”
“……”
郑嘉西没想到他出这招,笑了:“你不找他们的战投部老大,直接找宋祈然?这步棋下得够莽啊。”
“我见过他们好几个事业总了,啥都套不出来,干脆擒贼先擒王。”薛一汀感慨,“我能用的人脉都用尽了,就身边这帮人,平时给我吹得上天入地,到了关键时刻没一个顶用的,我是真的把全部希望都押在你身上了,你不是见过他吗,给兄弟引荐一下?”
“你太看得起我了。”郑嘉西摸摸眉心,“我和他根本不熟,就是在一个局上见过,话都没搭一句。”
至于宋祈然还记不记得她这号人物,那就不清楚了。
“是你太低估自己了。”薛一汀开启洗脑模式,“虽说人已不在江湖,但江湖还有你的传说啊,只要你肯出马,什么样的资源找不到?那宋祈然也得给你几分薄面。”
郑嘉西可不这么想,泛亚创始人只是最浅显的身份,听说宋祈然与香港的晟和集团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见得能给谁面子,想见他的人倒是排了几公里。
“我就是想混个脸熟,顺便探探口风,至于后面的事,听天由命吧。”
“我看你爸压根没发现你的潜力。”郑嘉西打趣他,“你应该去干销售。”
最后郑嘉西还是没把话说死,想见宋祈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最不迂回的方式就是找某人借个力。
而让她犹豫的,是再和颐州那个圈子有什么牵扯,如同一把破开往事的利刃,只要拿起来,与她有关的种种过往便再无藏匿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