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止是反对那么简单,郑嘉西觉得他甚至有点应激。
“为什么?”
“家里住得好好的,没必要去那种地方受罪,生活质量也会下降。”
“受罪?”郑嘉西对宣传册上的内容记忆犹新,“我也不了解养老院的模式,她们讨论的那家我研究了一下,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倒还不错,陈阿婆年纪大了,估计是想和你姨婆作个伴,哪怕你最后不赞成,让她去参观一下也无所谓吧。”
“环境再好都没用,那个地方的医疗条件还不如郜云,我也不信那些护工能把老人照顾好,姨婆要真想作伴,我可以把她接到郜云来。”
“那只是你的想法。”郑嘉西觉得年纪大的人更应该享受时光,顺心而为,“你认为的所谓对的方式,不一定是她们想要的,你不能完全代替她们做选择啊。”
陈森手里的塑料瓶被他捏得哗哗作响,半晌才开口:“我还在颐州的时候,特地在郜云雇了个保姆照顾我阿婆,结果那保姆偷懒,阿婆心梗晕倒在家她都没发现,差点错过最佳抢救时机。”
谈起这件事陈森还是觉得惊心动魄,他连夜开车赶回郜云,直接面对的就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一场意外差点让祖孙俩阴阳相隔,当时的陈森还在承受着身世真相带来的冲击,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如果陈阿婆也离开他,那对他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冒不起这个险。
郑嘉西沉默很久,她似乎理解了陈森的做法,但又不能说服自己完全认同。
路灯下有一只飞蛾盘旋很久,它似乎没有头绪,只是守着那束光源不停地打转,或许是精疲力尽,在不小心撞到灯柱之后就再也无法起飞。
郑嘉西转头看着陈森,等到他的视线对过来。
“那你自己呢?”
昏暗中,陈森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闪躲,郑嘉西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继续追问:“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打算这样守到什么时候呢?我不信你没有想做的事情,郜云这个地方根本就装不下你的梦想。”
“我没什么想做的。”
“你觉得我信吗?”郑嘉西的语调也提起来,“真的没有一丁点想法?那你电脑上那些东西是什么?”
陈森的眸色渐深,好似有无数道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大网盖了下来,他一时无言。
“你的孝心,你的责任感,这些都没有错,但很多枷锁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是你在强迫自己。”
因为太过珍视,所以对任何感情都慎重,甚至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郑嘉西觉得他把自己丢在了一个迷宫里,连出口都是被他封死的。
“陈森,你的人生也只有一次,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有时候脚步太沉重,对周围人也是一种压力。”
陈森偏过头去,肩膀因为深重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轻叹:“没有那么简单。”
郑嘉西依然不认可:“是你想得太复杂。”
陈森双肘支在膝盖上,垂头搓了搓脸,忽然道:“你不懂。”
简简单单三个字,此刻却像一盆兜头冷水泼在郑嘉西的身上,寒意直冲心口。
也是,或许是她想得肤浅了,她的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陈阿婆这样的人,也没有人爱护她拯救她,多么深厚的情感羁绊她都体会不到,因为她只有自己。
所以她最在乎自己,也从不为难自己,没有必要回头看,因为她的身后根本没有人。
忽然凝滞的气氛让陈森也意识到措辞不妥,他刚想解释,郑嘉西却已经站起了身。
她一口气把剩下的水喝尽,空瓶砸进了垃圾桶,离开前撂下一句话,目光和语气一样透着凉意。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懂。”
第57章
季江潮一家真的搬走了。
然而施曼琴并没有像她一开始吆喝的那样把她买的东西全部搬走,她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拿。
郑嘉西看着空置出来的房子,内心是沉到湖底般的平静,像割裂纤维的最后一刀,随着他们的离开,她与郜云的微弱关联似乎也被彻底斩断。
锁上门离开单元楼,郑嘉西拉出了周桉的号码,她已经两天没有联系上她了,现在是洛杉矶时间的晚上九点,她只盼在这一天结束之前能够收到周桉的回复。
踏进临江仙的时候前台好像很热闹,那会儿郑嘉西刚给Eddie留完简讯,她抬头一看,几道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
其中也包括陈森。
郑嘉西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是不是在等她,那晚的不欢而散没有后续,两人陷入了恋爱后的第一次冰冻期。
一个不会主动示好,一个看着也不是容易低头的类型,轻飘飘的视线擦碰过后,郑嘉西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往里走去。
还是阿豪喊住了她:“嘉西姐,过来吃荔枝啊,森哥买了一整箱。”
郑嘉西摇头:“不吃了,我上去睡会儿。”
“午饭都不吃了啊?”问这话的是骆芳,她刚从厨房出来,托盘里摆了几碗冰镇酒酿,“那过来喝点这个,一起坐着聊聊天嘛,睡觉多没意思。”
郑嘉西还是坚持:“不用了。”
唯一没开口的是陈森,他微伏着脑袋,手里把弄着那只方正的金属打火机,好像在走神又好像把他们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
任谁都感受得到他和郑嘉西正处于僵持不下的窒息状态,估摸着就是闹矛盾了。
阿豪想从中调和一下,顺口起了个话题:“嘉西姐,你那房间下周就满租期了,我直接给你续上?”
“有什么好问的?”骆芳立刻拍了他一掌,又看了看郑嘉西的脸色,“想住多久都行啊,芳姨给你免租。”
郑嘉西终于扯出一丝笑:“再说吧。”
“啪嗒”一声,打火机合盖的声音有些突兀,陈森望了过来,郑嘉西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里的情绪,手机响了。
是Eddie的来电。
她接起听了几句,表情越来越凝重:“你慢慢说,Ann怎么了?”
好像是挺棘手的事情,郑嘉西握着手机去了无人的外廊,陈森静了几秒,将打火机塞回兜里,终于起身跟了上去。
这通电话讲了十多分钟,基本都是对面在说郑嘉西在听,她开了公放,垂眸在手机上捣鼓一阵,声音又压得低,陈森没挨太近,只捕捉到几个跟时间地点有关的单词。
“好,我明白了,到时候见。”
应该是察觉到廊上还有人,郑嘉西掐断电话就转回身。
“有事吗?”
“怎么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郑嘉西错开自己的视线,抬手拨了两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先说吧。”
“急事?”陈森问的是她刚刚那通电话。
“有点。”郑嘉西避重就轻,“朋友的事。”
“需要帮忙吗?”
“没关系,已经在处理了。”
气氛又陷入沉默,郑嘉西倚着栏杆咬了咬唇,坦白道:“这两天我要出趟远门。”
隔了几秒,陈森问:“去哪里?”
郑嘉西的目光偏过来:“美国。”
溪面有风吹来,缠乱发丝也搅乱心湖,郑嘉西静待着陈森的反应,连头发飘进嘴里也没在意。
男人的眼神凌厉,像是强压着某种情绪,表情绷得很紧:“去多久?”
“还不清楚。”
“机票订了吗?”
“嗯,明天中午。”
“直飞?”
“只剩转机航班,从颐州出发。”
“我送你。”
“不用了,高铁直达更快。”
这会儿有住客拎着行李箱下楼,沉甸甸的看起来很吃力,陈森上前搭了把手,等人离开,他立刻捉住郑嘉西的手腕,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心理活动,牵上了就朝着民宿后院走。
这里更安静,也更适合把话讲开。
正午的阳光最烈,树底下阴凉,陈森的眼神幽暗,带着压迫感:“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那为什么不回信息?”
“不知道回什么。”
郑嘉西说的是实话,他那种只带着一个问号或者省略号的简讯内容确实让人看不明白。
她拍拍裤兜,又问他:“有烟吗?”
“没拿,在车上。”
郑嘉西半信半疑地往他兜里摸,果真只有个冰凉坚硬的物体:“就光带了个打火机?”
陈森顺势扣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那天晚上是我说错了话。”
“我没生你气。”哪怕有情绪也早就过去了,郑嘉西垂着眼,“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对你下判断,也不该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
她明明摆出了沟通的姿态,讲话也是好声好气,可陈森觉得她似乎在推开彼此,还越推越远。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会让人无故心慌。
“我从没这么想。”
郑嘉西慢慢抽出手,迎上他幽深的目光,平静道:“我们没有经历过对方的人生,想法会产生冲突很正常,你不必把我那些话放在心上,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就好了。”
陈森微拧着眉,神经在不断缩紧,眼里暗潮汹涌:“什么叫走我自己的路?”
“字面意思。”
“那你呢,要跟我分道扬镳?”
郑嘉西看得出陈森在压火气,她也不打算说什么服软的话来熄灭这股火。
两人当初在一起就是顺心而为的举动,走一步是一步,活在当下固然快乐,但有些问题迟早要面对,既然未来这堵墙已经横亘在眼前了,那么正视就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我找到了方向,我也会走我自己的路。”
陈森呼吸一窒,眼底渐渐漫溢出痛楚,他实在是恨极了她此刻若无其事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