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陈森用指腹替她拭去眼泪,刚低头郑嘉西就偏开了脸。
“不要看我。”她的鼻音很重,说话还带着一点哭腔,“很丢脸。”
陈森轻抚着她的头发,问道:“哪里就丢脸了?”
“所有。”
陈森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密密麻麻的痛感是先从心尖泛起的,再不断向两边撕扯,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看到别人哭,自己的眼睛也会跟着发酸。
那天晚上郑嘉西留在了陈森的房间里,入睡前她突然开始低烧。
陈阿婆还在住院,陈森分身乏术,所幸邵菁菁及时出现,自愿代替他去陪护。
陈森庆幸自己留了下来,后半夜郑嘉西直接烧到了三十九度,高烧之下她人也很迷糊,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陈森没听懂,只能尽心安抚。
好在喂过药之后体温总算慢慢降了下去,郑嘉西捂出一身汗,陈森替她换完衣服天也蒙蒙亮了。
一夜没睡好的人还有周桉,第二天一早她就借临江仙的厨房煮了点清粥,端到对门陈家的时候才发现陈森也同样煮了粥。
这是个话不多但做很多的男人,其实昨晚可以换她来照顾郑嘉西,但她拗不过陈森的坚持。
“烧已经退了,人还没醒。”陈森给周桉递了一杯水。
周桉接过来道了声谢,点点头:“让她再多睡会儿吧。”
陈森洗过澡,擦头发的毛巾刚从脖子上扯下来,一身黑色装束陷在深色的沙发里,整个人透着清冷和沉寂。
就在周桉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陈森喊了一声“周小姐”。
“关于嘉西,能聊一聊吗?”
第60章
周桉和郑嘉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咨询室。
为达到最理想的咨询效果,心理咨询师与来访者要尽量避免双重关系,对一个刚认识的人剖白内心,这是一件十足困难的事。
尽管郑嘉西有求助的意愿,但在一开始,她潜意识的对抗还是很强烈,不信任,不安感,情感隔离,甚至是为了自我保护提前就发起心理攻击。
周桉只能把这条战线拉得很长。
“就像滴水汇成河,很多心理创伤都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原生家庭造成的影响深远,被情绪控制太久,麻木之后可能会把自身的处境合理化,所以嘉西当时愿意接受心理咨询的帮助,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周桉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她抬眸望向陈森:“陈先生,虽然我已经不是她的咨询师了,但有些情况毕竟涉及到个人隐私,我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压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Jacey:【桉姐,可以告诉他。】
讶异从周桉脸上闪过,她的视线越过陈森,很快发现他背对着的那个房间敞开了一条门缝。
郑嘉西已经醒了,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周桉:【确定?】
Jacey:【确定。】
陈森没有注意到这稍纵即逝的异常:“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会,你是嘉西的男朋友,想要多了解一点也是应该的。”
周桉调整好坐姿,捧起水杯,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壁上的枝蔓暗纹。
“我们的咨访关系持续了一年多,前期效果还是很不错的,直到后来她主动提出结束咨询,突然决定回国。”
而一切的开始,源于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关于郑卢斌这个父亲,郑嘉西对他的印象只有漠视和冷淡,她也耿耿于怀过,甚至怀疑自己身世的真实性,但老太太的谨慎让她很快打消了这个疑虑,在不确定郑嘉西是亲生血脉的前提下,他们是绝对不会把她接回来的。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郑卢斌对待任何情感都不抱有正常的感知能力。
他喜欢女人,但移情的速度似风,他家族观念重,但不曾对谁流露过半分关怀。
所以当他主动打来电话的时候,郑嘉西根本不知如何面对,半分钟的通话只讲了一件事,他需要郑嘉西回一趟颐州。
二十多年郑家小姐的生活是标了价码的,郑卢斌恰好提出了要求,比如用婚姻来为他的野心买单,哪怕他知道郑嘉西已经有个外国男友。
赴约当天是白勇杰来接的人,郑嘉西猜想她爸这个恪尽职守的助理应该是来盯梢的,她坐在后排专心查阅相亲对象的资料,驾驶位上的白勇杰也是一声不吭。
气氛沉寂,直到车厢里的音乐声中断,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录音对话乍然响起。
“你让她去见谭家那位公子啊,人家能看得上她吗?”
是后妈杜冯青的声音,她对郑卢斌给郑嘉西安排的这场相亲很是不满。
“之前让你给我表妹引荐一下你也没放在心上,敢情是给你自己女儿留着呢。”
“你那个表妹拿得出手吗?”郑卢斌的话很无情,“她也不是郑家的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杜冯青气不过:“诶你这话说的,难道我的人不算你的人?再说了,她在国外待得好好的,咱们的生活也平静,叫回来就变成定时炸弹了,万一哪天她知道她妈是被你撞死……”
她话还没说完,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尖叫。
“你干嘛突然踩刹车啊!!”
气氛急转直下,郑卢斌的声音透着阴沉狠厉:“你敢威胁我?”
“……呸呸呸,我的错我的错。”
“需要我教你怎么闭嘴吗?”
“知道了,干嘛这样看着我啊!吓到我肚子里的宝宝了……”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郑嘉西周身发冷,思考的速度远跟不上生理反应,她的嘴好像也被封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车子停在赴约地点,白勇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郑小姐,到了。”
郑嘉西抬头,分明从那双眼里窥察到试探和算计。
那场相亲没有后续,她全程都在走神,谭家公子也没有耐心,事情搞砸了,郑卢斌非常不满,而他的助理却在几天之后重新找到郑嘉西,对方再次提供了那段录音。
这一次郑嘉西冷静地听完,她试图从白勇杰的表情中找出破绽:“音频也可以造假,我凭什么信你?”
“完整原件就在我手里,我只是好心提醒,信不信当然是您的事。”
这份“好心”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郑嘉西猜他是求财:“拿着这个东西去找郑董,你能得到更多。”
“找他?那才是死路一条,我可不傻。”
恨意是堆积出来的,若说工作中遭受的冷言冷语和喜怒无常是精神羞辱,那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才让白勇杰彻底明白,在郑卢斌眼里,他人的尊严就是一种可以狠狠踩在脚底下的东西。
想起那段日子白勇杰依然恨得咬牙切齿,他为了父亲的肝移植手术四处筹款,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去求了郑卢斌,对方嘴上应下实则并没有放在心里,白勇杰赌上全部希望,他父亲却因为凑不齐的医疗费错过了几次配型机会。
白勇杰最终在父亲的葬礼上拿到了他本想借的那五十万。
郑卢斌说这钱算是他个人提供的抚恤金,他了解过白勇杰父亲的病情,痊愈概率太低,与其填补治疗费的无底洞,还不如让他自己留着享受。
讽刺的施舍化为无形的巴掌扇在了白勇杰脸上,而郑卢斌扔出的回旋镖也终将扎到他自己的身上。
“你能拿到录音是因为你在郑董的车里装了窃听器,但这份证据存在风险,所以你没有直接报警,而是想和我做场交易?”
白勇杰毫不掩饰:“我不怕玉石俱焚,录音要是放出去,损失的可不仅是郑卢斌的声誉。”
这是蝴蝶效应,遥江集团也会被推向风口浪尖。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郑小姐,这事关你的亲生母亲。”
郑嘉西眼里的寒意摄人:“你怎么不说郑卢斌也是我的父亲?”
白勇杰不慌不忙道:“所以这事只有你才有立场。”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难题交到她手里才有价值。
郑嘉西先回了纽约,一个月后她和Eddie提出分手,放下现有的一切,决定正式回国。
听到这里,陈森不得不将心底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住,他垂着眼,情绪匿在阴影里。
“所以她早就知道她母亲的死和她父亲有关。”
“对,她也是很久之后才告诉我的。”
当时的郑嘉西没说任何原因,而是在走之前问了周桉一个问题,一个人需要依靠什么才能彻底走出内心困境。
周桉说,是信念感,是强大的自愈能力。
外界的辅助抵不过人类源自本能的求生欲,信无可信的时候那就只信自己,哪怕睁眼闭眼都是一团黑也绝对不能放弃,一定要有奋起挣扎的勇气。
“后来呢?”
陈森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就传来了动静,房门被完全打开了,郑嘉西倚着门框,脸色还透着苍白。
周桉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她离开后郑嘉西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和桉姐做的一比,你这个顶多算泡饭。”郑嘉西盯着陈森煮的那碗东西笑道。
“吃得下吗,或者我去买点别的。”
陈森绕到她身后,拿起耳温枪测了一下,好在体温是正常的。
“我可没说不好吃。”郑嘉西亮出碗底,“光盘了。”
客厅没开灯,窗帘也拉了一半,独属于早晨的新鲜阳光慢慢钻进来,给冷色调的室内增添了几分暖意。
郑嘉西抱膝坐到沙发上,宽大的男士衬衫只能遮到大腿,陈森又给她找了一条长款运动裤,强制要求穿上。
“太大了。”
“随便套一下,小心着凉又发烧。”
郑嘉西将裤腰带一绕系到底,问道:“你照顾我一夜?”
陈森没否认,随手递来一杯热水,郑嘉西接过后就盯着他的眼睛瞧,这人可能是没睡好,眼窝看起来似乎更加深邃了。
“陈阿婆一个人在医院?你过去看看吧。”
“没关系,邵菁菁陪着,我晚点去。”陈森也坐了下来,“昨天多亏你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