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森明白,能狠下心扔掉的东西她绝对不会觉得可惜。
即便如此,陈森也还是用纸箱把那些小零碎收了起来,包括她留在城北公寓的几套睡衣。
明明说收拾好了,结果还是丢三落四。
驱车百公里,到达机场的时候接近零点,那会儿要是上去了两人其实还能再见一面,放在副驾的纸箱或许是个很好的借口。
车门解了锁,陈森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怕见到人就舍不得让她走了,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靠挽留来成全的。
下午在医院走廊上,周桉对他说了很多话。
“陈先生,没有被爱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爱的,就像地基不稳的房子容易倒塌,她受到的原生伤害太深,但是你,还有郜云这些朋友给她的爱和关怀又那么真实,这就像两股对流在她的身体里碰撞,会感到混乱和迷茫是再正常不过的,你不要担心,给嘉西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思考。”
陈森知道这不是什么安慰的空话,人生前半段的苦是靠她自己熬过来的,那么眼前这场大雾也必须由她自己穿越才算解脱,如果要依靠别人才能走出阴霾,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郑嘉西了。
只是人想要保持绝对的理智实在太难了,陈森不得不感叹,这女人的心是真他妈硬,下午那一走连头都不带回的。
他伸手又要去找烟盒,一摸才发现空空如也。
陈森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抬手压了压眉骨,千思万绪只能化在心里默念。
郑嘉西,别让我等太久。
第62章
陈阿婆的手术有些复杂,可能涉及到人工关节的置换,为保险起见,陈森还是带着她转去了颐州的三甲医院。
住院期间宋祈然找了个时间过来探望,陈阿婆喜出望外,寒暄过后,他和陈森去了医院楼下的咖啡店。
午休时间,等待出餐的人群有点拥挤,两人干脆退到角落站着。
“护工找好了吗?”宋祈然问。
“嗯,找了个二十四小时陪护,这个阿姨挺认真负责的。”
有时候陈森不得不承认,他就算把阿婆照顾得再仔细,很多事情还是无法代劳,比如洗澡擦身或者上厕所这样的小事。
“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陈森笑了笑。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哪怕是再偏僻的位置,周围也总是飘来好奇目光,陈森觉得是宋祈然这身正儿八经的西装打扮惹的祸。
“等会儿还要回公司?”
“下午还有个会。”咖啡好了,宋祈然接过来道了声谢,把那杯冰美式递给陈森,“这周六空出来,和我一起去趟路海。”
陈森套好杯托,头也不抬地问:“去路海干什么?”
“智创开发者论坛。”
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顶级互联网论坛,两年举办一次,今年的嘉宾很重磅,据说会有图灵奖得主出席做演讲,机会实在难得。
“邀请函已经准备好了,路海这么近,可以当天去当天回,不耽误你照顾阿婆。”
宋祈然似乎完全不给他拒绝机会,陈森扬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
“这次来颐州就你自己?你那女朋友呢?”
陈森喝了口咖啡,冰镇过的苦味从舌根滑到喉咙,他缓了一下才淡声道:“她有点私事需要处理。”
宋祈然也是随口一问,话题还没深入他的助理就来电催行程了,半刻都停留不了。
“先走了。”他拍拍陈森的肩膀,“周六别忘记。”
“知道了。”
看着好友离开,陈森又转头问服务员加了点冰块,今天的咖啡实在是苦得有些奇怪。
颐州的夏季同样炎热,但是太阳晒得没有郜云那么直白,到了傍晚总要下一场瓢泼大雨,趁着天气还没变脸,回住院部之前陈森绕路去了一趟医疗用品店。
抬高垫是帮隔壁床的大爷买的,他和陈阿婆住同个病房,子女都不在身边,只有个亲戚会隔两天赶过来看他一趟。
“诶哟,真的是麻烦你了小伙子。”
“不麻烦。”陈森把东西拿出来给大爷看,“是这种吗?”
“对对,你帮我收进柜子里吧,过两天做完手术我再用。”
“行。”
大爷看着这道高挺身影,不禁感慨:“年轻人,真是难得哟。”
隔帘的另一边,陈阿婆正和王奶奶通着电话,见陈森回来了,她简单说几句便放下了手机。
“阿姨呢?”陈森问的是护工阿姨。
“打饭去了。”陈阿婆冲他招招手,“过来坐,阿婆跟你说会儿话。”
陈森眉梢一挑:“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拉了张椅子坐下。
“中午来的那个小宋,就是原来和你一起工作的那个大学同学吧?”
“对。”
“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呢?”陈阿婆不关注这方面的新闻,自然不清楚宋祈然的身份。
陈森思量了一下,答道:“和原来差不多。”
“哦那很好的,小宋这孩子人不错,跟我聊了挺久的,对你也很关心,这样的朋友要好好相处。”
陈阿婆有些欲言又止,陈森也不着急,耐心等她接下来的话。
“阿森,我觉得你还是留在颐州比较好。”
“阿婆。”
“你不要着急反驳我。”陈阿婆的语气平静又坚定,“你当初选择回郜云我就不赞成,阿婆没什么本事,从小到大让你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好在你自己争气,再难的路也走过来了,好不容易闯出一片天地,又被我这个老太婆绊住脚步,你说我看着怎么能不难受?”
陈森回到郜云的那一天,陈阿婆差点没把他认出来。
印象中这孩子没那么瘦过,脸变尖了,连眼窝都微微凹陷,还好个子够高,不然像要被风刮倒。
我回来了,这是陈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陈阿婆听说了他双亲的遭遇,流着泪拥住他,只能不停地拍背说,回家,回家。
这一幕并不陌生,陈森小时候在睡梦里哭喊着要回家的时候,陈阿婆也是这么安慰他的。
相依为命过的人有默契,他们能读懂彼此的心思。
陈阿婆知道,就算陈森的父母健在,这孩子也绝对不肯抛下自己,而陈森也知道,阿婆巴不得他能展翅高飞,她说过的,孩子长大了就要走,你总有一天也要走,离开郜云这个小城,去找自己想要的未来。
想要的未来是什么呢?陈森好像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换做以前的他,赚钱就是他最渴望的事,有了钱才能照顾阿婆,才能回报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到后来他确实有了钱,羽翼也足够丰满,终于成为了别人眼里坚实的依靠。
但是他自己呢,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似乎没有一个确切答案。
“阿森,亲人之间可以相互依托,也要相互成全,咱俩能当一世亲人是天大的缘分,但这绝对不能成为你的负担。”陈阿婆握住他的手,眸光微动,“你从小想得就多,心思也重,之前那个养老院的事情你不同意我很清楚原因,你怕我受苦,怕这样做就是不孝,何必担忧那么多呢,有你姨婆陪着我也不孤单,如果住得不好我就告诉你,总有解决办法的,而不是这样一天又一天地把你困着。”
这次的摔倒也是警示,除非眼不眨地守着,但事实就是没有人能做到如此周全。
陈森低着头半晌没出声,他的目光落在陈阿婆那双枯枝一样苍老的手上,就是这双孱弱的手,用尽全力托举他长大,给了他一个平凡但是可靠的家。
现在要他松开这双手,谈何容易。
陈阿婆见他沉默,又下了一剂猛药:“还有嘉西,你是想去找她的对不对?”
陈森终于抬眸,眉间微蹙,眼底那潭纹丝不动的湖水也掀起一丝波澜。
但那点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绪很快被他收起。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这里。”
“阿森。”陈阿婆很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背,“多为自己想想。”
那个傍晚陈阿婆推心置腹地对陈森说了很多话,直到护工阿姨端着饭盒回来她才停下。
外头的天果然变了,阴沉的浓云卷成一团,暴雨突至,有闷雷乍响。
陈森起身关窗,瞥见楼下有人没带伞,在风雨里狼狈奔跑,他盯着潮湿的地面走了神,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多与郑嘉西有关的画面。
“有时候脚步太沉重,对周围人也是一种压力。”
这是她对他说过的话,只可惜当时的陈森不太能理解,两人还因此吵了一架。
算算日子,她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有多漫长,陈森觉得,大概是时间被细化成毫秒来计算。
就像眼前这片缠绵的雨幕,仿佛没有尽头。
……
来到纽约之后,郑嘉西摆烂了整整一个月。
总以为换个环境会不一样,结果却恰恰相反,这一个月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可经常吃了又吐,有时睡不着有时睡不醒,人也没有精神,老是记不住事情,大脑会像生锈一样停止思考。
周桉来见过她一次,两人约在布鲁克林大桥公园碰面,郑嘉西只身一人坐在河边长椅上,背影看着沉默又僵硬。
“嘉西。”
周桉连唤好几声郑嘉西才反应过来,她的笑容有点干:“桉姐。”
挺爱漂亮的一个人,现在也不打扮了,双眼看着没什么神采,周桉强忍着担忧和心疼,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嘉西,你有多久没出门了?”周桉看到她膝盖上的乌青,“这是怎么弄的?”
郑嘉西低头,她还真没注意这些大大小小的淤痕,可能是磕到桌沿或者墙角了,她也不清楚。
后面的交谈都是截断式的,郑嘉西没什么倾诉的欲望,太久不与人沟通,语言表达能力会直线下降。
情况比周桉想的还要糟糕,她试着提议:“要不要来洛杉矶住一段时间?”
对方的家事也是一团乱麻,郑嘉西不愿意打扰,轻轻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高楼大厦披上了流光溢彩的外衣,河边也是人来人往,有孩童追逐嬉戏,有情侣伴着黄昏拥吻,都是真实又动容的人间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