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遇到了旗鼓相当的灵魂,如虎添翼。从前是时序照顾她,为她干里迢迢翻山越岭,今天是她独当一面,带着使命前来帮他。
她曾是个社恐,是个讨好型人格,今日终于也长出逆鳞,长出一身迟来的反骨。
大人们曾教导她要圆融,要磨平棱角,是时序的反复诘问让她意识到,人生来不同,又为何要趋同?
找到自我,才摆脱了枷锁。
祝今夏回到房间,拉开窗帘,果不其然在三楼的小窗前捕捉到他的身影。他们像隔海相望的两艘小船,在这个夜晚飘飘荡荡,起起伏伏。
她弯起嘴角,很快接到时序的来电。
他的声音里还浸染着些许笑意,听上去柔软又明亮,“跑那么快做什么?”
“不跑等着被抓包?”祝今夏反问,“刚才下楼的是谁啊?”
“顿珠。”时序没忍住暗骂了句方言,大意是懒人屎尿多。
祝今夏失笑,鲜少听他说和屎尿屁相关的话,更别提方言了。和他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她最后收敛笑意,叫了声他的名字。
“时序。”
“嗯。”他隔空望来,声音很稳。
“我喜欢你,你知道吧。”她说得毫无阻碍,像陈述一个公理,一个早就广泛存在的客观事实。
时序猜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失笑打断她:“祝今夏,告白的话是不是应该留给我说?”
“为什么?”她很快反问,“你可别说因为你是男性,否则我立马打拳给你看。”
“是了,险些忘记我们祝老师是学女性主义的。”那头传来他模糊的笑意,片刻后,“好,那你说吧,我听着。”
祝今夏先说谢谢,谢谢他让她乘上驶向旷野的列车,在这趟起初漫无目的的旅程里,有他的指引,她才找到了新的航向。
“航向是什么,爱情?”
“不,是自我。”
时序莞尔,“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弯起嘴角笑,“也不算自作多情,你是意外收获。”
接着她说加油,请他务必在稳住中心校的同时,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
“诚然当校长的你也让我觉得闪闪发光,可你的才华应当闪耀在更高的地方。”
“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时序故意问,“地质学者就一定比乡村校长更有意义?”
“不,意义在于个人,可我总觉得老天爷给你这样的聪明才智,不是为了把你困在山里。”她很认真,一字一顿再清晰不过,“很多人都可以做这个校长,包括我,包括袁风,虽然不能像旺叔那样完全地牺牲自我,但只要愿意,我们都能推着中心校往前走。”
稍作停顿。
“可是时序,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在科研领域发光发热,很多人纵使有这个愿望,为之不懈努力,都不一定能走到你现在的位置。你既然走到了那里,就不该再回头。”
“……”
“你不是对我说过吗,你们地质领域也有乱象,有固收清贫的科研者,也有经不起考验的时代创伤。你还有更远大的抱负,想去到更少人去过的地方。”
他有些动容,静静地凝视着那扇小窗,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所以时序,请你答应我,不管学校这青黄不接风雨飘摇的状况会持续多久,你都会努力解决,然后让所有列车都开往它该去的方向。”
隔着两扇窗,他们遥遥相望。
有那么一刻,时序喉咙发紧,他恨不能跨越这点距离,大步流星朝她奔去,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良久,他沉声回答:“我答应你。”
像在虔诚许诺。
然后就听见她笑起来。
她忽然话锋一转,说时序,异地恋很苦哦,你怕不怕。
“多少有一点吧。”他收敛心神,笑了一声,“毕竟棉水那么大,我们祝老师又这么招人。”
“我怎么就招人了???”
“还不招人?”时序记忆力过人,“才刚恢复自由身,介绍对象的就蜂拥而至,还要么年薪百万,要么家里有岛。”
祝今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说怎么办啊,可我就喜欢穷困潦倒。
他也跟着笑,笑完才说:“怕是怕,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怎么会不怕呢?爱让人患得患失。
可他们之间共同经历的一切,相似的灵魂与共振的时刻,又让他无从害怕。
如她所说,他们之间有太多难以复刻的瞬间,那是很多人终其一生大概都没有遇见的,也是无法替代的。
换一个人,换一个地点,也许会有新的际遇,但祝今夏就是祝今夏,她是独一无二的。
他知道于他而言,于她而言,都更愿意和眼前人去看更多的风景,而非和不同的人看相似的风景。
在那晚的通话里,他们没有谈过去,也没有问未来,既没有明确定下关系,也没有急于讨论进度。
命运要带他们去哪里,他们就坦然地扬帆。
时序知道,在不久之后还会迎来新的别离,她要出山,他会留守。
可没关系,祝今夏也知道,虽然他们总在再见,但再见是为了再见。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勇敢的向日葵不会枯萎。而在无人问津的山谷里,总会开满籍籍无名的鲜花。
他们会在一个夏日相逢,于金沙江上看碧浪层层,看起伏的山川与连绵的旷野,也会在每个冬日重聚,看万里白雪,看日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