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挑了一双筷子,一边点头,一边夹起几根米线往嘴里塞。
可能睡眠不足,也可能她心情很沉重,一碗米线吃到头陈西都没尝出是什么味儿。
结完账,陈西提着打包盒,神情麻木地往医院走。
回到病房小舅已经醒了,他床头放了几本书,在医院没事做的时候,他就翻几页。
陈西将打包盒搁在床头柜,她解开袋子,将包子、豆浆递给小舅。
徐敬千看到陈西递过来的小笼包,默默放下手里的书。
陈西趁机瞄了眼书名——《当呼吸化为空气》。
后来陈西专程查了一下这本书,才知道是这本书将的是一位斯坦福的天才医生与癌症抗争到底的故事。
书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在我看来,这种坚强往往不堪一击,不切实际的乐观往往下一秒就是排山倒海的绝望。」
陈西一直觉得小舅坚强隐忍,即便面对死亡也能坦然面对。
后来她才意识到,再坚强的人面对死亡依旧会害怕。
即使他做好了准备,即使医生已经宣判了命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旧会想再活一秒该多好。
吃了两个小笼包,徐敬千阻止陈西的投喂,转而关心起陈西:“马上大四了,是毕业工作还是继续读书?”
陈西不敢在徐敬千面前哭,她坐在床边,低着头想了想,诚实回答:“继续读研。”
“法学专业如果只是本科学历,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我目前的计划是读完硕士,再申国外的博。”
说到这,陈西停顿两秒,踌躇不定道:“这只是我之前的想法,现在——”
徐敬千看穿陈西的想法,想都没想地打断她:“不要因为我,乱了你的节奏。”
“你去做你想做的,小舅都支持。”
陈西鼻子一酸,怕徐敬千看出破绽,她扭过头轻轻嗯了声。
早餐没吃多久,护士就进来安排输液,输完液下午五点多去做化疗。
输液老大一瓶,针头也大,陈西不忍直视,转过头看向窗台的那盆仙人掌。
不知道是谁放的,仙人掌长得很好,为这惨白的病房增添了一丝希望。
陈西给仙人掌加了点水,默默坐在病床边盯着输液瓶。
走得很慢,一瓶输了快两个小时还走完。
输完一瓶还有一瓶,陈西看着都有些心疼小舅。
中途小舅想上厕所,陈西下意识站起身,取下输液杆,打算将小舅送到厕所门口。
谁知小舅一脸别扭地拿过陈西手里的输液杆,尴尬地阻止:“我现在还能下床,你别管。”
陈西的心脏在那一秒被刺痛,她眨眨眼,晦涩地说好。
九点多一点,小舅妈将表弟送到学校后提着大包小包赶过来。
看陈西坐在陪床静静地盯着输液瓶,李琴音将东西放下,询问:“吃了吗?我熬了点粥。”
陈西点头,“吃过了。”
李琴音哦了声,继续收拾她带来的东西,她新买了一套洗护用品、换洗的睡衣、洗脸盆……全是些琐碎又需要的必须品。
翻到最后,李琴音从口袋里取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她将鸭舌帽戴在徐敬千头上,静静看了会儿丈夫,笑着说:“你戴上帽子,仿佛回到了当初咱俩谈恋爱的时候。”
徐敬千笑着拿下帽子,打趣道:“老了,不比年轻那会了。”
李琴音呸了声,将新买的东西收拾好,重新回到病床边,看着徐敬千说:“老徐,我给你剃头吧。”
化疗要剃光头,这几天护士三令五申地嘱咐,徐敬千不想去理发店,李琴音去超市买了剃头的,决定自己剃。
徐敬千倒是很放心妻子,笑着说好。
陈西不忍心打扰这幕,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
七楼是肿瘤科,住进来的病人大多都是重病。
陈西绕着病房走了一圈,没看见几个家属、病人脸上挂着笑,大多都是一副愁容,像在演无声电影,灰冷的色调占满整个屏幕。
胸口憋得难受,陈西不忍再看,一个人钻进消防通道,坐在台阶,抱着膝盖发呆。
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陈西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看见来电人是周宴舟时,陈西跟活过来了一般,蹭地一下站起身,接通电话:“周宴舟。”
听筒那边的人顿了两秒,紧接着响起男人困惑的嗓音:“我到医院门口了,你在哪儿?”
陈西心脏骤然缩紧,tຊ她攥紧衣摆,着急道:“你等我两分钟,我马上下来。”
挂断电话,陈西来不及等电梯,急匆匆地跑楼梯。
好不容易跑到一楼,她急色匆匆地走出大厅,探出脑袋搜索着周宴舟的身影。
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人,正当陈西准备打电话询问时,背后响起一道温和、沉稳的嗓音:“后面。”
陈西顾不上打电话,蹭地一下回头。
只见男人站在一棵榕树下,拿着手机,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陈西顾不上其他,一口气跑到他跟前,一头扑在他的怀里。
周宴舟猝不及防,被陈西扑得往后退半步,他下意识伸手揽住陈西的肩头,护住她的头。
两人谁都没说话,陈西抱着周宴舟不肯放。
抱了不知多久,周宴舟抚摸着陈西的后脑勺,不忘这次过来的目的:“现在情况怎么样?”
“主治医生在哪儿?我跟他聊聊。我安排了北京的专家团队,下午就到。到时候一起商量治疗方案。”
“没到放弃的时候,先别急着伤心。”
陈西不知不觉地掉下眼泪,泪水打湿周宴舟胸膛处的衣服,周宴舟察觉到滚烫的湿意,长叹一口气,安慰:“辛苦你了。”
两人抱了一会儿,陈西领着周宴舟去见小舅的主治医生。
两人不知道聊了多久,还惊动了院长。
陈西现在既担心小舅的病情,又害怕她跟周宴舟的事儿暴露。
索性周宴舟做事儿滴水不漏,聊到最后跟院长沟通,对外宣称这次专家过来是义诊,跟周宴舟没关系。
得知周宴舟没吃饭,陈西领着周宴舟打算去医院附近吃点,谁知周宴舟说:“先回酒店补个觉。”
陈西眨眨眼,说:“你去吧,我还得留在医院陪病人。”
周宴舟从陈西的黑眼圈就能看出她昨晚肯定一夜没睡,他态度强硬地提议:“跟我回去睡一会儿,医院我找两个看护先看着。”
陈西皱着眉,一脸迟疑:“可是——”
周宴舟:“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定了。”
陈西想了想,点头答应:“我去跟小舅说一声。你要进去吗?”
周宴舟蹙了蹙眉,目光扫向七楼最西侧的那间病房,模棱两可道:“暂时先不了。”
“你快去快回。”
陈西得到答案,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她抿了抿嘴唇,轻轻地说好。
等陈西回到病房,正好看到小舅妈给小舅剃头发。
她虽然是第一次干这事儿,可准备的齐全。
给小舅脖子上戴上围裙,扶着小舅坐在椅子里,小舅妈拿着电动剃刀、梳子一点点地剃掉小舅的头发。
生得茂密、粗黑的头发就这么一大把一大把地掉落在地上。
陈西站在门口,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徐敬千最先看到陈西,见她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来,徐敬千笑着招手。
陈西牵动嘴角,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小舅。
徐敬千摆摆手,笑着说:“你小舅妈非要这时候给我剃。”
“你昨晚辛苦了,赶紧回家睡一觉。这里有你小舅妈够了。”
陈西刚想说话,李琴音就停下手上的动作,说出的话跟徐敬千如出一辙:“今晚我看护,你先回去休息,下午记得去学校接你弟弟。”
“别告诉他我们在医院,他要是闹,你给他看动画片。”
话都说到这份了,陈西也不好意思回绝。
她小弧度地点了点头,走到陪护床,拿起她的包,不放心地说:“小舅、小舅妈,那我走了。”
徐敬千催促:“走吧,赶紧回去睡觉。”
陈西背着包走出病房,走到病房门口,陈西突然回头,交代:“我刚跟主治医生聊了两句,听徐医生说下午医院会来几个北京赶来的专家……小舅,你到时候要配合医生检查。”
徐敬千愣了两秒,下意识问了句:“北京来的专家?”
陈西怕徐敬千看出什么,急忙道:“我也是听说的。小舅,我走了。”
说罢,不等徐敬千反应,她匆匆关上病房门,转身离开。
等她出来,周宴舟还在原地等她。
陈西快步走上前,拉着周宴舟穿进电梯间等电梯。
周宴舟看她做贼心虚的模样,忍不住调侃:“我这么见不得人?”
陈西:“……”
她撇撇嘴,不甘示弱地反问:“你想见吗?我们现在就回去让我小舅看看。”
周宴舟见她认了真,伸手拉住人,好脾气地服软:“好好好,我错了。”
“不是我不想见,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陈西钻了牛角尖,仰头问男人:“那什么时候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