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凡说:“我没事。”
孙锡也说:“我也没事。”
他们不仅喝了,还一口气喝了两箱。
那两箱酒几乎都是他们俩喝的,林晖因为要开车滴酒没沾,小九担心他们又闹出事也没喝,小庄倒是跟着喝了两轮,可随着他们的节奏也就三四瓶下肚,就跑到卫生间去吐了。不怪小庄酒量不行,实在是这俩人玩的狠。
那不是喝酒,也不是切磋,就是他们势必要分出胜负来的第三场仗。
满桌子家常菜没人动,天也不聊,嗑也不唠,啤酒一瓶一瓶往外拿,一个一个起开摆在旁边,对瓶喝,喝完整齐码在地上,谁也没有数,但彼此眼神时刻瞄着,不肯比对方少一瓶。
幼稚,无聊,甚至有点傻。
余九琪一向不喜欢这种比拼式的夸张酒桌文化,相比之下,倒是二凯哥那种喝点酒上了头就吹吹牛逼更可爱些。她以为孙锡也是讨厌这样拼酒的,可小九坐在中间,看着又开了一瓶散着凉气啤酒的嘴角挂着伤的人,见他眸光幽亮有力,分毫不肯让。
她劝过,阻止过,打岔说聊会天,她尤其想跟葛凡说说话,虽然也没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但就是觉得,有必要跟葛凡解释点什么。
小九想告诉他自己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任性,也并非故意叛逆跟家庭作对,她不想辜负和放弃任何人,或许这样听起来贪心又虚伪,但她想试一试。
可她话题还没展开,堪堪起个头,左边的哥哥和右边的男朋友统一战线不接茬,齐刷刷拿她当空气,把她晾在一边,她就懒得管了。
后来,就干脆挪到身后的空桌,跟林晖打游戏消磨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了,小九腿搁在凳子上,埋头激情打怪,然后突然听到隔壁桌传来与她有关的一段对话,她放慢了手速,依旧盯着手机,任凭对手将她一寸一寸杀死,全神贯注捕捉旁边剑拔弩张的试探。
试探的人是葛凡。
他像是琢磨了半天,几经思考纠结和选择,在他们依旧分不出胜负但两箱酒已经见底的时刻,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
他问:“你以后怎么打算的?留在石城吗?”
孙锡说:“我 KTV 不是都干起来了。”
“你心里应该有数吧,留下没那么简单。”
“有数。”
“就没想过走吗?”
“想过。”
“那怎么不走?”
“想听实话吗?”
葛凡打了一个酒嗝,听上去已经很醉了,说你他妈别废话,我在这跟你闹呢。
小九又开了一局游戏,她戴着耳机,可调的是静音,手指只是在上面瞎划拉,同样等待那个答案。
“我是想带她走的,很想带她走,我本来这次回来就是要带她走的。”他停顿一下,像是积攒什么底气,才再开口,语气听着无波无澜,“可那样,很自私。”
小九皱眉,心里一阵揪着疼,她懂他的意思。
葛凡却没懂:“自私?”
“因为那会让她陷入两难。”
葛凡突然沉默了。
孙锡轻轻叹口气,又说:“她跟我不一样,她的家人,你们,是在意她的。”
“县里那次我就看得出来,你们怕失去她的程度,可能并不比我少。”
“所以我不想逼她做选择,不想让她以后带着背弃家人的负疚跟我生活。”
余九琪眸光依旧垂在屏幕上,视线却已经花掉了。
葛凡一阵感叹,他妈的,是真会说啊,行,算你狠,我认了。
葛凡刚才突然从药店折回来,非要跟他 PK 这个酒局,就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他知道他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想做什么去羞辱自己,甚至破坏他和小九的关系,但前提是他必须确保一点,确保孙锡不会伤害她。
用情感绑架把人至于内疚惭愧中炙烤,是一种巨大的精神酷刑。
如今葛凡知道了,小九之前人生中绝大部分痛苦的根源,都是这种精神折磨造成的,如果孙锡继续拉扯逼迫她,那本质上,他爱的是他自己。
不过现在看起来,葛凡恨恨咬着牙,这混蛋确实有点东西,活该他有对象。
只是他硬要留下,以后温雯和二凯哥那一关关的,苦日子在后头呢。
葛凡一阵头晕脑胀的迷糊,喊小九,喊了两遍小九才从手机里抬起头,摘下耳机,葛凡冲她说我们喝完了,你刚才想跟哥说什么来着?
小九沉默着看了葛凡一会,没说话,然后孙锡突然回头。
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眸光谨慎小心,可又直白坦率,湿漉漉地泛着些羞涩。
小九看着他喝醉后的样子,细细盘旋着看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百转千回,踉踉跄跄,温暖和酸涩同时滚烫地涌入心脏,让她觉得此刻再说什么显得多余。
“我没事。哥。”
她最后说。
小庄已经断片了,孙锡看上去也醉的不像话,揪着眉头安排林晖开他的车先把葛凡他们送回去,又突然想起什么,说要去车上拿点东西。
林晖跟着他一起先出来,孙锡从驾驶位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转身,忽然就盯着身后的林晖看。
林晖不免警惕起来,他看出来孙锡眼神与刚才在酒桌不一样了,像是沉睡着的狼突然苏醒了,眼带警告。
他一下子明白他要说什么。
果然,孙锡点了一句:“等会不要瞎说,知道吗。”
林晖点头:“我明白。”
“天津那边你盯着点。”
“嗯,他们说元旦假期后会给他打几个电话。”
孙锡又观察他一刻,才似放松些,说走吧,辛苦了,明天休息半天。
林晖在心里默默松口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见他突然又换了一副踉跄的似醉非醉的样子,感叹他姑父给他找的这个新老板,给钱是敞亮,做生意也有手段,可这心机也太深了。
林晖的姑父,就是徐添,他是徐添介绍给孙锡的,孙锡才把他当心腹。
这林晖年纪不大,可做事通透且世故,知道自己只是打工的,听话完成工作就好,不用放入太多个人感情,更没必要去掺和评价。
虽然他知道今天这个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针对葛凡下的局。
那笔天津代理商的赊账确有其事,但孙锡在接手乐胜煌时就已经还了,只不过前两天突然想起这个事,又跟代理商定了一批酒,让他们配合着做这个局,假装那笔账还在。
其实今天这场架,这几场架,都是不用打的。
是他故意要打的。
这顿酒,也是他故意要喝的。
林晖甚至怀疑,刚才那番听上去颇为动人的话,也是他故意要说的。
只是说给谁听,他就不得而知了。
葛凡扶着小庄出来,脚下像是不稳,林晖几步迎过去,不再琢磨那些与他无关的事。
回到家常菜馆,孙锡胳膊搭在余九琪肩上,身子歪着,重量都交给她,眼皮沉沉,呼吸裹着浓重的酒精味,与她站在门口,一起目送其他人离开。
然后小九揉了揉他的脸,他像是麻木了一般没动静,就说等会要不把他送到乐胜煌 411。
孙锡不愿意去,说 KTV 没法洗澡,一身酒气,难不成去楼下浴池洗?
小九白了他一眼,问他那想去哪。
“酒店吗?”她问。
“我退房了。”
“再开一个?”
“不想住。”
“那去哪?”
“回家。”
“什么家?”
然后孙锡转过头看她,眼底沁着丝丝缕缕的被酒精熏出来的猩红,柔声说:“我租了个房子。”
说完,把那串钥匙交给小九,又报了个地址和门牌号,就是市中心的一个公寓型楼盘,离乐胜煌和温都水汇不远。
小九开着余凯旋的车,把醉醺醺的孙锡送到小区,扶着他上楼,楼盘是前几年新建的,环境很好,走廊宽敞而温暖,走到门口,一边架着孙锡,一边费劲地开门。
进门一片黑,却也能透过窗外的月光看到客厅面积不小,小九正想开灯看看,突然脚下一轻,被人腾空抱起来。
然后他熟门熟路的,抱着她,几步走到一个房间,踢开门,把人轻轻扔在床上。
又重重压过去。
衣服被熟练地褪去两件,手伸了进来,小九挡了一下:“我想看看你这房子。”
“有什么好看的。”他凑过来,哑着说。
“就参观一下啊。”
“嗯,行,一会我带你参观,挨个屋走。”
毛衣被推上去,连着胸衣也掀开,急切地吻上来,这次他用上了点技巧,耐心地吸吮碾磨,让她弓起腿,又拉开。
小九向后仰着头,看着白色天花板,忽然就觉得不对劲,揪着他头发,问:“你装的吗孙锡?”
他半天才支吾说:“装什么?”
“装醉啊。”
窗外月光薄薄一层罩在他们身上,装饰简易的屋里子旖旎一片,他没有回答,似觉得不重要,起码眼前不重要。
但既然你问了,孙锡用仅存不多的理智要求自己,我都会如实回答你。
对你,我不隐瞒。
于是过了许久,他把她翻了个面,手垫在身子下用力,落在肩头的吻也蛰着疼,鼻息灼热地喷在耳边,一下一下撞着回答她,句句真话:
“对啊。”
“我装的。”
“给你哥留点面子。”
“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