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下就有了些猜测和预感,但没点破,直到他们来到修车厂,跟王贺元那伙人打了起来,才从葛凡嘴里验证了一切。
一到修车厂,王贺元带着三四个人就守在那,每人手里都拿着不致命的家伙事儿,姿态蛮横,眼神挑衅,意思少废话直接干吧。
在东北底层社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谈事之前先干一仗,别逼逼,输了夹着尾巴跑,干赢了再管你叫爸爸。
葛凡知道这事说到底是他跟老王之间的矛盾,没孙锡啥事,就让他和林晖先走,说了两遍,见孙锡不动弹,就急了。
“让你走没听见啊!”
孙锡看他一眼:“这么多人,就你俩能行吗?”
“你管我行不行呢!”葛凡无语,“跟你有啥关系!”
“我不是冲你。”
“去你妈的,冲谁也不用!”
“凡哥,咱俩……”
“你别叫我哥!”
孙锡又要开口说什么。
葛凡那句话脱口而出:“我告诉你别指望我能支持你跟小九的事!”
小庄在旁边恍然大悟,感叹着说出来:“卧槽,你对象是小九?”
葛凡也不知哪来的脾气,突然很想找个倒霉蛋发泄出来,气势汹汹冲王贺元去了,老王带人迎上来,两边一哄而上,就这样打了起来。
一片混乱中,葛凡手机掉出来,小庄捡起帮他收着,手机震了很久,他才腾出功夫接小九的电话。
可不知哪个孙子在砸车,旁边一阵震耳的轰隆声,小九那边信号也不好,小庄跟她鸡同鸭讲说了半天没整明白,见不远处的葛凡和孙锡不知是敌是友好像打一起去了,情急之下,那句话就吼了出来。
你哥和你对象打起来了!
小九问在哪呢?
小庄用葛凡手机,给她发了个定位。
余九琪在高速上开了一个多少时,到石城后先把三叔送到温都水汇,再开车直奔郊区的修车厂,赶到时,那场群架已经打完了。
小九也没闹明白谁输谁赢,就看见那四个人分散着站在积雪皑皑的路边,零下的冷风中,都敞着怀,身上衣服脏的脏,破了破,脸上也都带着伤,各自拿着些纸巾纱布按着伤口,手冻得通红。
她也不是故意的,第一眼,就看到站在车头处的那个高大身影,见他用手指蹭了蹭嘴角,像是染了些血。
小九直接走向孙锡。
“怎么搞的?”小九看向修车厂,以为是别人。
孙锡却看向另一侧:“他打的。”
顺着看过去,小九看到不远处的葛凡,见葛凡肿着眼睛,一脸愤怒不甘地瞪着孙锡。
“哥。”
余九琪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多少带着些忐忑,小心谨慎地看向他。
葛凡花了很大力气,才慢慢平移目光,放在小九脸上,但只停了片刻,就仓促移开,紧皱眉头,觉得这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车钥匙给我。”他冷冷地对小九说。
小九知道他想要余凯旋的车,就扔给了他。
葛凡转身走向那辆路虎,打开驾驶位的门,不知看到什么,突然愣住。
然后他拿出来一大把奇形怪状的冰糖卡通人物和水果蔬菜,狠狠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动!”孙锡突然冲他喊。
葛凡转头看着他,咬着牙。
“我的,让你别动!”
葛凡突然一甩手,把那一把小九从长春带回来的奇葩礼物悉数扔在路边脏雪堆。
“操!”
孙锡大步冲他过去。
第43章 活不下去的时候
葛凡最近思考最多的问题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余九琪的。
明明一开始,他记得,他多少是有些反感小九的。
孟会红跟余凯旋刚谈恋爱那会,葛凡和小九接触的不多,也就跟着家长吃过两顿饭,她总是笑呵呵的乖巧,大人问什么答什么,说话滴水不漏,一双伶俐眼睛不动声色观察所有人,判断大家的喜好,再投其所好让每个人都满意,一顿饭下来累够呛,饭也没吃几口。
葛凡那时候几乎确定,她在饭桌上是吃不饱的,是吃什么也不香的,该,谁让她心眼子多,爱琢磨人,假里假气的,活该她活得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改变看法的呢。
应该是余凯旋和孟会红准备结婚那年。
说起来,他们俩能顺利结婚,小九是头功。
一开始他们提出要结婚,反对最激烈的是温雯,谈谈恋爱没关系,可一旦结了婚,温雯多少担心将来温都水汇的利益分配问题。她无所谓,她要确保将来这个浴池全部都归小九。而当时余凯旋正处壮年,膝下连个亲生的孩子也没有,孟会红又拖着俩孩子,温雯觉得后患无穷,死活不让结婚,作天作地,闹得孟会红也没脸,余凯旋也犹豫,就要分手。
后来是小九几方面做工作,她先是跟温雯说如果因为她影响了爸爸的幸福,她宁可什么也不要,不然她会一生有负罪感。又跟孟会红说,姨你看这场风波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爸妈考虑我的利益闹的,他们能为了我一个捡来的孩子这样牺牲,说明他们是善良的人,有情有义的人,这样的家庭是不容易散的。
葛凡至今没弄明白小九是怎么发现孟会红最害怕家庭散掉的,虽然她结了三次婚,又离了两次,看上去来去匆匆潇洒自由,可他很清楚,孟会红在这几段聚散里伤透了心,还留下她无法弥补和挽回的巨大愧疚。
不过葛凡当时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总觉得这丫头在父亲再婚的事情上如此懂事和积极,一定有什么私心,就直白问她,那时候他们已经混熟了,小九就爽快说私心当然有啊。
然后又笑笑,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大方说我就是为了我爸!我看的出来红姨很爱他,我爸他那么好,他应该找一个爱他的老婆,体验一次在婚姻里被爱是什么滋味。
葛凡当时非常震惊,甚至可谓震撼,他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感觉,就是从那之后,他看余九琪的眼神不一样了。
后来人人都说余小九幸运又幸福,那样一个出身,却成为这个条件不错的大家庭里的团宠,可只有家里人清楚,这个没有一个成员是省油的灯的奇葩家庭,本质上,是她拼凑起来的。
她配得上那些偏爱。
但葛凡那时对她也没有别的想法,没两年他就去了山东,在那所噩梦一般的职业技术学校度过了三四年,经过那段日子,他以为对爱情这种事都没兴趣了,甚至觉得人生都没意义,他一无是处,是个废人。
是小九一番话改变了他。
那几年不知道小九经历了什么,她的变化特别大,脸上面具越来越重,心事越来越沉。有时候实在不忍心,葛凡就不自知地开玩笑逗她,一逗她就笑,虽然那笑容停留不久,但好歹是有几分真诚的。
然后小九就对他说:“哥,我觉得你挺厉害的。”
“我有啥厉害的。”
“你能让别人快乐啊,多厉害,多有本事。”
“这算本事吗?”葛凡真诚问。
“算啊。”她不知想起什么,眨眨眼,“快乐多好啊。”
“那你快乐吗?”
葛凡后来在不同场合,用不同语气,换不同方式,问过小九很多次这个问题,每次都得到一模一样的毫无情绪和说服力的答案。
“快乐啊。”她说。
葛凡是不信的,但他想没关系,既然你说我有这个本事,那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承认,后来他在乐胜煌混出名号,在石城呼朋唤友,甚至做短视频娱乐大众,最初的起源都是小九的这份肯定,和想带动她走出他看不透的某些心结的初心。
然后误打误撞的,他重拾了自信和热情。
人生有时很有趣,你本想治愈别人,到头来得到滋养的却是自己。
可即便那时候,他仍然没意识到他喜欢小九。
让他真正面对这份说不出口的感情的,说来讽刺,就是孙锡的出现。
如今想来,虽然孙锡上次回来什么也没做,他们之前的事也没曝光,甚至葛凡还一度愚蠢地认为这两个脾气秉性截然相反的人不可能互相吸引,可就是冥冥中,他有了危机感。
但是来不及了。
当他后知后觉明白一切,想争取点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竞争不过孙锡,他心知肚明。
就算他再怎么真诚,勇敢,付出最大的努力和耐心,尽他所能规划一个安稳未来,甚至豁出脸皮去跟家长们求一个认可,都没有办法跟他们共同经历的那漫长的刻骨铭心的少年时代相比。
虽然他也不甘,嫉妒,对孙锡有偏见,也认为他们没未来,可他很难想像,到底是多深的情感和执念,才能撑得住几乎生死相托的一次次挫败和重燃,崩塌和重建。
多少是有些羡慕的。
妈的,葛凡又一阵懊恼,我这是在帮他们说话吗。
贱不贱啊。
“嘶。”
脸上突然一道清晰的疼痛,他躲了下,恍惚回过神来,发现他此刻正坐在一家药房的大厅。
“哥。”
葛凡抬头,看到小九拿着纱布和药水,站在面前,低头看他,抿唇笑着。
“哥,你这眼睛肿的挺厉害的,要不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葛凡依旧看着小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虽然只是淡淡又浅浅的,甚至带着点捉弄,可就是透着一股沉着真实,跟她往日伪饰出来的天壤之别。
他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九变了。
然后视线一转,看到坐在药店柜台外侧角落的,那个姿态懒散目光却幽沉的,刚跟他打了两架仍没分出胜负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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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凡抬手用力碰了下眼角,疼痛让他突然爆发的脾气有了更合理的依据。
皱眉说:“不用,没啥事,我走了。”
他站起来,直接绕过小九,叫上门口正在往脸上贴创可贴的小庄,说走。可推开棉门帘,刚走出药房几步,葛凡站住,挣扎一刻,忽地转身回来,推门,径直看向那个混蛋。
“喝点吗?”
孙锡没什么表情看向他:“行啊。”
小九劝了句:“你们脸上的伤最好别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