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相聚又分散,匆匆又匆匆。
陈谦梵撑着额闭眼,她不知道他是困了还是在难过。
温雪盈想把他叫醒,让他靠着自己睡,但没一会儿有人过来喊了他一声。
“陈谦梵?”
陈谦梵睁开眼,看见面前西装笔挺的两个男人。
“真是你啊,怎么还是这么帅?”唐希过来,笑着打量他,摸摸自己的啤酒肚,“当年还能跟我一较高下,现在直接甩开距离了。”
旁边的杨晓航一笑:“得了吧你。”
陈谦梵没脾气,就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转而给温雪盈介绍,声音压低一些:“我朋友。”
然后又起身,握着温雪盈,对这两个人说:“这是我爱人。”
温雪盈跟他们礼貌地笑笑。
两个男人,一个叫唐希,普林斯顿毕业已经回国,一个叫杨晓航,博士去了南洋理工,现在在新加坡工作。
老同学见面,调侃当然是从新鲜的人开始。
唐希瞧瞧温雪盈,说:“居然都结婚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谈不到对象了,铁树开花啊你这是,什么时候办的婚礼。”
陈谦梵淡声:“还没办呢。”
温雪盈看陈谦梵兴致不高,很积极跟他们聊天搭话。她想想说:“其实也算是没谈成吧,我们俩相亲认识的,也没体会过几天恋爱的快乐就领证了。”
杨晓航扫她一眼,猜测着:“小姑娘年纪不大是吧?”
“24。”
“现在在做什么?”
温雪盈说:“还没毕业。”
她又笑笑,“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的眼神里有一种大学生专属的清澈愚蠢?”
对方被她逗笑。
“硕士?什么专业?”
温雪盈摆手:“毕业拿三千块的粉领子天坑,不提也罢。”
杨晓航见旁边一语不发的陈谦梵:“行啊老陈,老牛吃嫩草。”
温雪盈护犊子:“诶诶诶!我们是成熟男人,可听不得‘老’这个字。”
陈谦梵默默听着,但笑不语。
这俩人还挺喜欢逗她的,温雪盈也是见招拆招,嘴皮子很利索。
去旁边聊了一会儿,她坐回来:“他们跟我说你以前的糗事了。”
陈谦梵:“什么。”
“说你千年铁树爱上一个女孩,追求未果差点寻短见。”
他轻轻勾唇:“挺能编。”
他捏她藏在围巾里面的耳朵,轻声地说:“只喜欢过你一个。”
“……”
他坐在不会再摆上象棋的桌边,前段时间和老师合照的这个位置。身后是不胜数的花圈和挽联,灵堂仍然有哭声溢出,在将晚的天色里,她看着他背后深蓝的天幕,摘下了自己的围巾。
跟他衣服一点也不搭调,温雪盈执意给他围上:“是不是好冷?”
陈谦梵抬手便要摘下来:“我不用,你围着。”
“你别冻出病来,回头还要我开车,更烦!”她理直气壮。
他没再推辞,低眉说:“谢谢。”
“你再跟我这么见外我要生气了。”
“……”
温雪盈揣着手,像个小学生坐得端正,和他说:“老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陈谦梵点头。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说,每一个人去世之后都会坐着船,经过尼罗河,到了一个叫另界的地方。书里的主人公是一个小女孩,她出了车祸意外去世的时候只有16岁,所以她到另界的时候就是16岁,但是和人间不一样的是,在另界每过一年,就会小一岁,16年以后会变成婴儿,放进尼罗河,再流回人间。大概就是我们说的转世投胎。”
“故事里讲到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人生像一个圆圈,又像一条直线,有人衰老有人年轻,因为不断地更新换代,所以是一个圆圈。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每一次的生和死都是一个小圆圈,它的总和就是生命。简而言之,对个人而言,逝去的就已经逝去了,所以它又是一条直线。”
温雪盈一边说,一边在棋盘桌上画着圆圈和直线,末了,把自己绕进去:“好吧,有点复杂……”
陈谦梵看着她,笑得浅浅。
她挠挠头:“总之,这个故事让我相信,人的灵魂是不会消散的,离开的人一定会在另界守望着我们,等待着新的轮回。
“书里说,在另界有一个了望平台,过世的人能从那里看到人间,看到我们为他们哭泣,为他们停留。”
温雪盈说着,拍拍他,忽然看天上:“诶你快看,有星星升起来了!”
夜幕中,最亮的星在西南方向。
是金星。
温雪盈指着那颗星说:“也许那里就是另界呢,尹老师在那里看着大家呢。然后呢,他逐渐地想起了所有的事,想起了每一个他教过的学生,他翻开花名册,好,最后一次点名啦!”
陈谦梵随着她往天上看。
“他说:嗯~不错,我的学生都到齐了!陈谦梵也来了,哎,他旁边的小美女是谁呀,有点脸生。哦,是他的太太,非常好,很可爱。”
陈谦梵嘴角带笑,看着天上,睫毛沾一点点湿气,像是深夜的寒露凝结在上面。
温雪盈轻轻抚他的眉心。
北方空气刺骨的冷擦过她的骨节,又划过他的皮肤,可是只要两个人触碰在一起,平静地抚摸,拥抱,寒冷就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她在想,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
你不会想找到他的痛楚去攻略,只想他快乐无忧,只希望他眉心的褶皱快一点被抚平,只希望他早一点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除此之外,就别无所求了。
她说:“巨星陨落了,还会有无数颗小星星升起。”
“陈谦梵,你也是他的星星。”
他早就说过,她是柔软的。
陈谦梵将她揽入怀中。
“你难过吗?”温雪盈问他。
慢慢地,他出声低抑:“嗯。”
然后碰碰她的脑袋,说:“给我唱首歌吧。”
温雪盈说:“没问题,我想想看唱哪个。”
中华小曲库在脑袋里飞速运转,她挑了一首,GALA的《骊歌》最应景。
温雪盈靠在他肩上,轻轻地出声:
“当这一切都结束,请不要失落。”
“我将随烟云消散,别为我难过。”
“人生是一场错过,愿你别蹉跎。”
……
他思考她讲的故事:人死了,会倒着长回去,变成婴儿。
再重新回到人间。
他问她:“重回人间之后,还能找到对方吗?”
“会的。”温雪盈郑重点头,“不过到时候,他就未必是你的老师了,也可能是你的学生,也可能是你爸爸啊,你的儿子,总之,一定会再次相遇的。”
陈谦梵看着她真挚漂亮的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尔后他唇角微弯,点头说:“那你记得,为我点一盏灯。”
有了灯,他才能找到有她的家。
她轻轻愣住。
几秒之后,她出声,用旋律盖过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煽情。
温雪盈唱到后面不太记得词了,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都知欢聚最难得,难奈别离多……”
陈谦梵看着他的昔日同窗,不由地想起和唐希、杨晓航他们做同学的日子。
这几个男孩挺爱喝酒聚会的,陈谦梵去的少,每次拒绝的理由都是要去实验室,也不算是找借口,他是真要去。
他们调侃,说他是无聊的好学生。
无聊的好学生在实验室里听了一天的雨,黄昏的时候打开窗户,仰头就看到了一抹绚丽的彩虹。
那个让他恍惚的场景,他记了很久。
他坐在十年后的灵堂之外,在送别老师的路上,那么多的学生都在,他的存在显得微茫。
看着夜空的流云和云也遮不住的星辰,陈谦梵无端就想起那一天夕阳下的天空。
许多的人书写爱意,总把心上人比作星星月亮。
他不想要星星月亮,他只想把彩虹带回家。
第48章
第二天还有出殡和告别仪式, 两人吃完饭就回了酒店。温雪盈刚进门就发现来了例假,赶紧吃了粒药预防疼痛。
陈谦梵疲惫地抱了她一会儿,见温雪盈连打了几个哈欠, 他拍拍她的肩膀, “先去洗澡。”
温雪盈没动弹, 手隔着薄薄衣料碰在他的腹肌上, 虽然很虚, 打不起精神,也不忘揩油的机械动作, “我要再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