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委这时把视线从书本移开,问道:“徐西桐,昨天发的语文卷子,你能借我看下吗,我想看下你的作文。”
两人站的位置刚好被书桌上成摞的书给挡住了,学委看不到,徐西桐有些心虚,想挣开,可男的力气本来就大,挣不过。
任东还故意使坏,大拇指关节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处,让人心底产生一阵微妙的电流感,她的声音抖了一下:
“好,我等会再给你。”
两只手放在暖气片上面,一双更宽大的手覆盖在上面,徐西桐既害怕被发现又有些贪恋他带来的温度。任东手掌的温度全部渡了过来,热得不行,似灼着她的心,热热的,麻麻的。
忽然响起椅子拉开与地面摩挲发出的尖锐声音,学习委员要去走廊打热水,暖气片上的大手小手立刻分开,徐西桐咳嗽了一声,把手揣进兜里,走回座位上。
学委看见徐西桐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惊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徐西桐摸着自己的脸干笑了两声:“是吗?可能烤久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高三的冬天比想象中难熬,好在,她身边有一个人风雨不动地陪着她一起,他们永远给彼此加油打气。
只是学习累了,徐西桐也会觉得烦,也会偶尔开小差想出去玩想追一下最近流行的电视剧是什么。
她看着写得正反面都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数学真的好难啊,小姑娘一下子趴在桌上,耍赖的反而是她自己:
“任东,我不想学了,好累啊。”
任东正在做一套文综卷子,闻言放下笔,替她畅想未来:“你想想,你以后要是成为记者了,有钱了,是不是得请我吃饭。”
“那哪能啊,我天天请吃你最贵的,在四合院里请你吃米其林大餐,嘿嘿,我看杂志上说的。”徐西桐眼睛转动,想象着未来的场景。
任东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有没有学习的动力了。”
“有一点。”徐西桐回道。
徐西桐下巴仍抵在桌子上,她想了想问道:“任东,你以后想去哪里生活啊?”
任东拿着的笔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一直固定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桌子上一直放着一个地球仪,斑驳的墙壁上贴了一副中国地图,他闲得无聊的时候会经常看一看。
想象着如果有一天,他能走出北觉,会想去哪里。
他换了支红色的水笔,在地图偏南的位置圈了个圈,说道:“岚市吧,在南方,一年四季气候分明,冬天也不下雪,到处绿油油的。”
“好,那我们毕业了就一起去岚市生活,我突然有了学习的动力了。”徐西桐两眼放光,神采奕奕。
徐西桐把脸从桌子上抬起来,又开始了做题,任东坐在对面只看到她专注看题时眼睫垂下的弧度,小巧的鼻梁有个墨水点,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捏了她的鼻子,嗓音微哑:
“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月考很快来临,他们为彼此加油。临近考试,反而是任东,不管是课间,还是任何缝隙,他在背政史地,或者在刷题。
有天,任东正做着一道巴金的经典阅读题发现笔没水了,他下意识地甩了一下笔,只有零星的几点墨迹甩到桌面上,彻底没水了。
任东拿出纸巾将桌面上的墨迹擦干净,他拉开椅子出去买笔。来到校门口小卖部买笔,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挤在狭窄的过道里看着琳琅满目的笔,直接从中抽了一盒宝克牌0.5的笔芯。
结完帐走出来盯着那一盒笔芯,任东忽然笑了,不知道怎么的,还挺有成就感,以前他可是一支笔用一个学期。
考试前,徐西桐给任东发了条短信:
【考试加油,我相信你。】
任东回复她:【好,早点休息。】
考试两天很快结束,成绩也出得很快,周一一到教室,靠近讲台的位置就围了一帮人,全聚在那看全年级排名册。
徐西桐费力挤了进去,第一眼找的是任东的成绩,一双眼珠快速上上下下地扫着,竟然在前排找到了任东的成绩单。
语文86,英语59,数学108,文综170,总分423。他较之前进步了500多名。
徐西桐从人群中挤出来,在班上四处找任东,人不在,最后跑出去发现任东正倚在栏杆前,出神地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冷淡又疏离。
每次她看见任东这个样子,总是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害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不见。
徐西桐走了过去,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激动:“你知不知道你考了400 多分,你真厉害。”
任东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觉得好笑:“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
“啊,”徐西桐愣在原地,她不要好意思地皱了一下鼻子,““我忘了,光顾着找你的成绩了。”
“你年级排名第五,恭喜你,离C大又近了一步,未来的徐记者。”任东眼含笑意地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外面冷嗖嗖的,天空是模糊不清的灰色,他们正聊着天,后排教室探出一个脑袋,说道:
“东哥,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那我先走了。”任东低头跟她说。
徐西桐点点头,任东走后,她想起自己作为语文代表该去办公室抱卷子了,便也跟了过去。
高三年级老师的办公室都是大办公室,徐西桐一进去视线扫到任东人高马大地站在老段面前,衬得老段都身材娇小了。
老段捧个脱漆的保温杯,使劲往那棵半死不活的绿植倒茶沫子。徐西桐收回视线,轻车熟路地找到语文老师的办公桌,正在一摞一摞地翻着他们班的试卷。
老段喝了一口烫茶,放下保温杯,委婉开头:“最近考得不错啊,值得表扬。”
“不过,你偷摸跟老师说一句,这是不是你自己的真实成绩……”
言外之意他是不是做弊了。
男生高大的身形一僵,眼底的情绪汹涌又被他生生摁灭,他站在那里,紧绷的表情反而放松下来,露出一惯坏学生面对老师时浑不吝的表情,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您说是就是吧。”
“你这吊儿郎当的什么态度!”老段猛地一拍桌子。
徐西桐也顾不得找试卷了,急忙冲到任东面前,她的语气严肃又认真:
“段老师,任东没有作弊,我可以拿我的成绩担保。”
她的成绩是怎么来的,任东的成绩就是怎么来的。
好学生跳出来作证,老段的疑虑仍没有打消:“我是说过高三未定,谁都可以成为黑马,这不是问一下学生的真实成绩好制定对应的教学方案啊,任东以前发下来书本半个学期过去了,名字都没写,再说了,谁不知道他是学校的老大,平时打得架混的日子还少吗……”
话说得再好再铺垫,老段嘴里依然难掩对任东这一类坏学生的偏见,也不信这个成绩会是他自己考出来的。
徐西桐下意识要为任东辩解,眼看就要起争执,任东强攥住徐西桐的胳膊试图将人带走。陆陆续续的,大办公室进来很多领试卷的学生及其他课老师进来,都看到了这一幕。
可小姑娘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他拽着她往外走,徐西桐仍朝老段当着众人的面说道:
“难道他就不能改变吗?高三这年,任东比谁都努力……”徐西桐胸膛剧烈得起伏着,眼睛赤红,“您不能这么看不起他,他小时候成绩也不差的,我觉得他以后一定有前途。”
只有徐西桐知道,任东为了践行陪她一起走的承诺有多努力,他每晚做题熬得乌青的眼睛,背书背得嗓子发哑。
他从来没抱怨过。
他的意志远比任何人想得强大和坚定。
任东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这一句话,漆黑的瞳孔一震,垂在裤缝的手指动了动,胸口似涨潮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出办公室,徐西桐想说点什么,这时上课铃上了,他们只好匆匆去了教室。
周末半天假,徐西桐和任东照例在教室渡过,因为天气太过寒冷他们乘坐公交回家。
他们先在外面吃了碗饺子再坐的公交,一上车门,车内坐满了男女老少。
任东眼尖地发现了车中间有个位置,示意徐西桐去坐。他则拉着吊环守在徐西桐面前。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开到二泉站,下了几个人又上了一波人。
徐西桐坐在座位上,发现站在任东旁边的一个男人很奇怪,他大概一米七二的身高,穿着蓝色羽绒服,四眼,胸前背了个黑色的大背包,神态鬼鬼祟祟的。
很快,她终于明白四眼男人为什么这么怪异了。他低着头,不停地靠近站在他面前的一名女生,不断地向前顶着胯,摩挲着女生的屁股。
徐西桐刚想睁大眼,有人比她更快。她立刻拿出手机对着眼前的一幕录了起来。
一只修长的手搭住四眼的肩膀,四眼瑟缩了一下当下反应想逃,任东并没有给他机会,反捆住他的双手,手掌擒着四眼的脖颈,沉声道:
“你在干什么?”
站在四眼前面的女生终于得以喘息,她转过身喊道:“他刚才猥亵我!”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公交车内安静下来,四眼脸涨得通红,把脸埋得很低,开始示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公交车内有人开始和稀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算了吧,人家都道歉了。”
有好心人劝道:“小伙子,你还是算了吧,万一人家报复你,你就完了。”
众人一边置身事外一边议论纷纷,四眼男人见事情的发展有利于他,开始倒打一耙,栽赃陷害:“我好好站这的,是这女的自己撞上来的,我根本没有主动碰她……”
女生眼眶蓄泪,一滴眼泪率先滑落脸颊,据理力争:“你胡说!明明是你——”
倏地,四眼趁任东不注意,反手一拧,给了他一拳,从他的桎梏中逃走,横冲直撞跑向司机驾驶室,车内尖叫连连,乱成一团。
四眼摁了开关,车门唰地一下打开,他仓皇跳下车。任东眼神一凛,迅速追了过去。
徐西桐拉起刚才那位女生的手带她下车,站在公交站台上报了警。
眼看四眼一路狂奔在马路上,不停地踹倒垃圾桶,店铺的宣传牌制造路障,让任东难以追踪。
四眼时不时地撞到路人,人们尖叫不已,场面一度水泻不通,任东一路跳过路障,奋力奔跑,眼看绿灯在即,四眼跑到下一个路口逃跑的话就死无对证了。
这次不抓到他,他下次还会去祸害别的人。
任东抄起路上的一块木板用力朝四眼的背影砸去,木板打在他脖颈上,四眼脚步微缓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抬手摸向传来痛感的地方。
任东眼疾手快地跑了过去,他腾空跃起猛地踹了四眼一脚,随即整个人向他扑去,死死将人摁在地上。
被任东压在地下的四眼不断地挣扎,还反踹了他一脚,任东微喘着气第一时间将四眼经男人的皮带干脆利落地抽走。
警察很快赶来,将四眼男人带走,他们几个人也一并被叫去了警局做笔录。
女生的妈妈很快赶来,女人烫着一头卷发,嗓门很大,一进门就找警察,握住警察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警察同志保护了我女儿,谢谢你们,改天我要送面锦旗给你们。”
警察摆摆手,跟大娘说:“要谢谢那个小伙子吧,是他在公交车上见义勇为救了你女儿。”
女人顺着警察的手势看过去,在看清沙发上坐的少年是谁时愣在原地。
任东坐在沙发上,拿着所里给的冰袋,正在龇牙咧嘴地敷着伤口,在看到女人的时候也愣住了。
是张婶。
徐西桐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公交上看见那个女孩觉得面熟,张婶女儿在北觉一中读书,比他们小两岁,正读高一,一中是封闭制,平时很少见到对方,所以他们只是觉得眼熟。
没想到是邻居。
张婶从任东搬来七矿家属院的第一天就大骂他是社会上的混混,有妈生没爹养,说他以后没出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院里的小孩离他远点,说他这样死德性的人活不长,是个短命鬼。
他的父亲也说他连一条野狗都不如。
就是这样一个在大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少年,在公交车上大部分人不是沉默或是和稀泥的时候,不顾一切站出来,帮忙抓住了歹徒。
张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害臊得不行,她做主给了自己一耳光,让人拦也拦不及,她的语气愧疚:“任东,婶给你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