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走后,任东看了一下时间,刚好老张打电话跟他说到了,让他出来。
任东洗了一下手便走出去,外面停了一辆面包车,正值八月,日头正晒,人走在路上地板直往上涨热气。任东来到车前,一把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他们准备去市里,一直给酒吧供应酒水的厂家突然抬价,老板让任东专程去一躺跟老板谈价,还让他们去别的几家厂家进行试酒比价。
北觉距离市里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来到老板给的厂家地址,任东第一时间同老张进去洽谈又奔波在各个区的其他厂之间,进行比价谈价。
一天忙下来,已经是傍晚,两人不仅有些累,嗓子还干得厉害,任东站在贩卖机前投币买了两瓶冒着冷气的冰水,他扔给老张一瓶,仰头狂灌了一大瓶水,最后把瓶子扔进垃圾桶里。
他们正准备打道回府,任东坐在车里抱着手臂阖眼休憩,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的声,他点了接听,声音略显疲惫:“喂,老板。”
老板正在一个山庄里泡室内温泉,信号不太好,以至于听筒里传过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任东,你……是不是还在市里,我儿子在龙城区看什么摄影展呢,他……他今晚也回北觉,你顺路把他捎上。我把地址发你。”
“行。”任东应道。
挂了电话后,任东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他把上面的地址亮给老张看,开口:“老板让我们顺道接他儿子回家,去这吧。”
老张看了一眼狠狠啐了一口,同时发动油门:“妈的,开那么点破工资,真就把我们当24小时贴身保姆了吧。”
任东后颈仰在车座上,闻言扯了扯唇角,也没搭腔。
他们又花了40 分钟来到市里的美术馆,任东跟对方通了话,对方的声音活泼,表示自己马上就出来。
可任东他们等了又等,迟早没见人出来,任东一只胳膊抵在降下来的车窗上,时不时地看向出口,一旁的老张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边抽边骂。
“我进去找他。”任东推开车门,下了车。
美术馆占地面积很大,外形像一个坍塌的纸盒,由几千块玻璃组成坐落在眼前,反射出冰冷的光。
任东走上前,被入口的工作人员拦下登记访客信息,任东填完资料后把签字笔还给对方,走了进去。
美术馆分为很多个不同主题的展区,每个展区里面的房间像打通的连廊方便访客参观。
任东之前见过老板儿子两面,小孩电话打不通,他便挨个进每个展区去找他。
任东在里面转悠,目的直接地找人,心思根本没放在墙壁上挂的艺术品上,离开一个展区刚进入另一个展区,掀起眼皮扫视着驻足在照片前的人。
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无意间看到一幅作品愣住,任东走了过去,停在那张摄影照前,照片标识着出售价格,名字叫做《富士山下》。
一个女孩的背影出现在镜头前,没有正脸,以她的视角看富士山,一层又层的雪覆盖在山上,大片的青色和银色层叠交错,然后雪山完整又清晰地映照在湖面上,上面掉落了樱花花瓣。
不知怎么,任东感觉这个女孩的背影跟娜娜很像,他站在照片前久久没有移动。
直到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打破,老板的儿子小伟出现在身后:“哥,你喜欢这张摄影照啊,你可真有眼光,这个摄影师很厉害的。”
任东回神,眼底的情绪敛得干净,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小伟被任东带走,他回头看了那摄影照一眼,确实拍得很美很写实,无论是光线还是构图都一绝,忍不住串掇任东:
“哥,你喜欢那张照啊,买下来呗,心动不如行动。”
任东听着都觉得好笑,他给了小伟后脑勺一掌:“我买个锤子啊,饭都吃不上了,还买那玩意儿。”
聊天声逐渐远去,只剩墙上的那副《富士山下》静静待在那里,等着被有心人买走。
*
三天后,任东拨通了谢教练的电话,他还没张口,谢教练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说道:
“我就知道你会打给我,谁会跟钱过不去,那不傻逼吗?”
“是。”任东淡淡应道。
“行,那你抓紧训练吧。”谢教练说完就挂了电话。
从那天起,任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赛前训练,他给自己制定了严密的训练表。为了训练下肢力量,他五点就起床双腿绑着沙袋跑步一小时,然后雷打不动地每天500个深蹲。
除此之外,他还回了一龙搏击地下俱乐部训练,小伍也在场,几乎每天推开休息室的门,就能看见任东在见缝插针地训练,增强体能。
任东不是在举杠铃就是在拉弹力绳增肌,大家不是在台球厅里玩乐就是在休息,八月暑热,只有他一个人在不知疲倦地训练着,不,或许他比谁都倦,只是在咬牙忍着。
小伍看见任东身上的汗不断地往下淌,仍咬牙举着杠铃,手臂绷起坚硬的肌肉,咬紧后槽牙,眼神沉默而坚硬。
“东哥,你歇会呗。”小伍喊他。
小伍真是服了这个人,训练完还要去酒吧上班帮人看场子,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间。
俱乐部早有看不惯任东的人,甚至还他的面嘲笑道:“妈了个逼,当初说要考什么大学,大学呢?哈,还不是回来了。”
为此任东也不反驳,他只是沉默,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训练。
徐西桐也知道任东打算参加拳击比赛的事,他为了参加比赛每天那么辛苦地训练,徐西桐很心疼,她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打拳吗?”
对此任东一笑回之,抬手捏她的脸颊:“小屁孩懂什么。”
“你不就比我出生早两个小时,当哥当上瘾了是吧。”徐西桐佯装生气拍开他的手。
徐西桐已经拿到C大的通知书,马上就要启程去学校,两人在一起时都默契地避开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好像他们不提,离别就不会找上他们。
两人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他们相处起来十分甜蜜,几乎没什么争吵,可徐西桐总觉得一股悲伤流淌在两人之间,每次感知到这种情绪,她都会下意识地抱紧任东。
暑假马上结束,马上要上大学,徐西桐申请了国家助学金,周桂芬知道这件事后相当不满,她扬声说道:“什么意思,家里还不起这点钱让你上学是吧?”
“那是你们的钱。”徐西桐淡淡地划清关系。
“你——”周桂芬脸色剧变,气得嘴唇都在抖,正想厉声说些什么,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她狠狠地瞪了徐西桐一眼又急忙去给孩子喂奶了。
徐西桐9月1号启程去大学报道,而任东的拳击比赛在8月31号。虽然开学在即,要很多要忙的事情,但她还是想去看任东的比赛。
任东前一晚发消息给她:【明天来看我比赛。】
【好。】徐西桐回复。
次日,徐西桐在家收拾好东西,中午吃完饭时间已经1点半了,她正急着出门,推开窗,外面乌云密布,云层往下压,突然天边响起一道雷吓了徐西桐一跳。
有几滴雨点砸到徐西桐脸上,她转身找出雨衣塞进帆布袋里出了门,周桂芬在身后喊道:
“下暴雨你还出门啊。”
狂风大作,家属院的那棵老白杨随风摇摆个不停,地上的风沙卷起来,一瞬间迷了眼睛。
徐西桐站在公交站台前焦急地等着公交,风将她的衣服鼓了起来,她时不时地看向手机。
公交车终于到来,徐西桐上了车,她坐在靠车窗的位置,睁大眼睛时不时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她竟然没有一点终于要离开这的实感。
很快,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向车窗,紧而雷声大作,下起了大暴雨,马路上的行人匆匆跑向可以躲雨的地上,路上的垃圾桶,广告牌被狂风掀翻在地,整座城市陷入滂沱大雨中。
紧接而来的是道路瘫痪,交通堵塞,北觉本身就道路交通规划差,一到这种暴雨暴雪天气,不堵半个多小时以上这路根本通不了。
公交车也堵在半路上,各路司机狂按喇叭,急促的喇叭声与雨声混在一起,徐西桐感觉自己的心像蚂蚁一样被架上火上烤,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没有片刻犹豫,一咬牙提前下了车。
暴雨如注,徐西桐穿着雨衣狂奔在马路上,雨点打在她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凉的痛感。
很快,徐西桐变得狼狈不堪,她不慎踩中了一个水坑,鞋袜瞬间变得沉重起来,雨水打在睫毛上,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可她依然不管不顾向前跑。
她答应过他要去看他的比赛,
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徐西桐赶到现场的时候,比赛进程已经过半,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浑身湿漉漉的,丁点忙给她递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场内是山呼海啸般地呐喊,目前比分是打成平手,最新的战况是任东被对手打趴在地上,他的脸部被人挥了太多拳,嘴巴还出了血,他疲惫地趴在地上,像一只精疲力尽的狮子。
观众不停地呐喊着让他赶紧起来,裁判也在掐着秒表数数,在判断他能不能起来。
“一 二三四五…… ”
看任东受伤,徐西桐的心揪成一团,她也跟着痛,甚至不敢再看下去,在观众的呐喊声中,任东用力吼了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的眼睛崩成血色,体力尽失,仍使劲作出拳击的手势。
对手迅速给了他一记左勾拳,任东双腿蹬地,没反应过来挨了一拳,紧接着他打了一个诱拳,引得对方迅速反击,任东用尽全力打出右直拳,对手立刻提高警惕提防,对方钻进他的圈套时,他狠狠用力打出左直拳,并迅速打了一套组合拳。
对手后仰闪躲不及,被打趴在地上。在裁判和观众的限时倒计时声,对方的体力似乎已经耗尽,他踉跄着想要站起来,结果又倒了下去。
台下的观众疯狂地叫喊着“啊啊啊啊Fin,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牛逼,最强冠军就是Fin。”
“这场比赛,我男神真的豁出命在打。”
血迹跟汗水混在一起,任东站在台上,周围尽是欢呼声和掌声,一双漆黑的眼睛在观众席上搜寻着什么,在看到台下的徐西桐时扯了扯唇角。
“啊啊啊,他在看我吗?”
“是我吧,我今天穿了件红裙子,别人不想注意我都难。”
四目交接,坐在台下的徐西桐回以他一个笑容。
比赛结束后,徐西桐换上了丁点的衣服,任东也换好衣服出现在她面前,两人简单地找个了餐厅吃饭庆祝。
饭后,两人一起散步回家,快到家楼下的时候,任东喊住了徐西桐,他跑回家,递给她一个类似相框的礼物,包装封得严实又紧致,最外层还用蓝色的锦带扎了个蝴蝶结。
徐西桐接过来,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任东冲她抬了抬下巴,说道:“打开看看。”
徐西桐满腔疑惑地拆开,包装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她低着头撕得很慢,终于撕开,一座富士山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与此同时,任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算没有食言,送你一座富士山。”
那个在高三无数难熬的日子,徐西桐笑称想看富士山,男生毫不犹豫地说以后陪她去看真正的富士山。
他一直把这个承诺记在心里。
徐西桐的鼻子泛酸,一滴眼泪砸在地上,她吸了一下鼻子,眼神倔强地看着他:
“这不算的,我会等你。”
任东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应她,以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问道:
“东西有没有收好,明天的火车?”
“嗯,收好了。”徐西桐看着他眼睛泛红。
白天下了一场雨,晚风清凉,他们站在白杨树下,任东双手插兜,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睛的情绪晦涩难辨,一种难言的悲伤在两人当中流淌,但他还是尽量对徐西桐笑,想让她安心。
他的眼尾有一点红,仍看着她笑:
“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