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快速转着,又没有足够的知识存储,cpu 转烧了也只是空转,没能第一时间转出结果来。
——可是好恶心。
只有这五个字,飘过脑袋。
以及,被点燃的隐密情绪:
那种期待爱的情绪转为愤怒,逐渐变成冲天的熊熊怒火,烧这个恶心的人,也烧自己。
无能。
无能。
无能至极。
……
马香英看着倒水喝的崔钰,小心地问道:“那咱今天晚上……还给小成补课?刚好你也可以复习。”
“那天要上课,走得急没来得及说。”
她从水壶旁边摸了根皮筋,扎起乱蓬蓬的头发,看向马香英,房间的朝向原因,没有阳光落进来,非常阴凉,这阴凉里笼罩着她平静的话。
“我十三了,不是傻子。崔文军很恶心,你明明知道。你怎么不让他帮你检查身体?你爸会这样帮你检查吗?”
“你也很恶心。出去。”
马香英讪讪离开。
崔钰倚着桌子,面上很淡,牙关却咬得死紧。
恨不能咬断生活的喉咙。
-
梁弋周再次见到崔钰,是半个月后。
在他几乎都想不起这个人的时候,又在长乐中学的南教学楼二楼看见了她。
他是初三生,平时用北教楼,今天偶然过来。
崔钰是这学校的?居然是中学生?!
诧异之余,有点烦。
梁弋周打算去其他卫生间,余光扫到她跌坐在女厕门口洗手池的地儿,动也不动。
她的校服湿透,头发也狼狈的一塌糊涂,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旁边的水桶空了。
显然,不可能是自己浇的自己。
“怎么,还在收贷,叫人揍了?”
鬼使神差地,梁弋周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及时收手吧。”
如果她找自己帮忙,帮是不帮呢?
懒得多管闲事,但弄成这样也挺搞笑的。
梁弋周正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就听见对面忽然开了口,语气没什么起伏。
“你。”
“嗯。”
“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崔钰抬起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锐利生猛,透明的烈焰从瞳孔深处倏然烧起。
第17章
.
崔钰在七岁那年,悟出了一个绝世真理。
人活着,不能没钱。
发现这个绝世真理,还要拜家附近的小超市所赐:三枚金光闪闪的圆咕隆咚的巧克力,3 枚 16 块 6,卖出了金子般的价格,它还有个高端的外国名字,费列罗。
她没吃过。
每次攒到两块钱,就会去店里把攒的钱消费一空,三毛钱的辣条,五毛的香菇肥牛,一块二的弹珠汽水,正正好好。
直到某一次,一个附近发廊出来的客人来买东西,大波浪卷发、紫色花上衣,嘴唇和眼睛都是鲜艳的红色,她失恋了,买了很多糖果和巧克力,路过崔钰时,有巧克力掉下来,她没捡,崔钰要递给她,她挥挥手,说送你了小朋友,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费列罗促进身体分泌多巴胺的威力,崔钰第一次体会。
她吃完一颗后,插着兜漫无目的地游逛了很久。虽然脚走在地上,但人像飘了起来,飘到天上,大脑内部放着烟花,并且立刻后悔起来,咬下巧克力外壳的那一刻,舌头接触到柔顺的可可酱、咬破坚果的速度,都太快了,快到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全融合在嘴里。
崔钰的嗅觉和味觉都异常发达,空气中刺鼻的烟味,汽车的尾气味,牛肉面店开发新菜品的味道,有人路过,她甚至知道对方在嚼什么味道的泡泡糖。
世界于她而言,是这些可挥发性分子构成的。
后来那两颗费列罗,前后半年才消耗掉。咬一口,包起来。过段时间冰箱拿出来,再咬一口。
奇怪的是,她对钱好像也有不同嗅觉。
崔文军根本不记得要给她零花钱这件事,偶尔喝得醉醺醺回来,兴致高了扔个十块二十快的,做一个月饭费。
但在李家沟小学那六年,崔钰不仅被体育老师发掘了跑步能力,还发掘了自己的天分。
崔钰业务开展的五花八门:代写作业、通风报信、让出午饭、跑到五公里以外去大商店搜刮新零食绝版 CD 拿来卖或者转借等等,主打一个价格低廉、服务到位,后来还出了跨校服务加五毛。
后来还开放了服务月卡,一个月七块,十次以内的合理需求都可以满足。攒到了五十巨款后,开始借钱给高年级,每次利率控制在 5%以内,主打一个细水长流。
从李家沟小学毕业,崔钰同学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老油条。
但升到了镇上的长乐中学,客源要重新攒不说,跟这帮新同学关系也一般。起因是开学后的冬天,崔钰那个班和隔壁四班打算联手,给作业考试偏多的年轻女老师来个下马威:决不做她给的任何作业,她说什么都起哄。
崔钰没参与。倒不是多有同情心,主要是经过了几年的跨年级代写,初一卷子对她来说还挺简单的,顺手的事。
虽然要赚钱,可读书也很重要,她认得清。
再加上话不多,放学了经常去田径训练,没及时加入团体……种种因素叠加,就被针对了。
她心态挺好,不想与人交恶,想交目前也打不过,还得继续观察形势,而且也不能把潜在客户们一把子得罪了……态度很好、笑容甜甜的崔小钰抱着忍者之心,每天独来独往,只能做些老客户的生意,而且有好几笔坏账,对方是初二生,知道她的处境,已经明显不想还了。
遇到梁弋周,则是意外中的意外。
看到他第一面,崔钰就知道这是陌生面孔,新来的。
下一秒,她开始琢磨起来。
——可以招来做打手。
但梁弋周此人,实在可恶。完全是给她雪上加霜!
恨得她午夜梦回都默默握紧拳头。
在长乐中学里再次遇见,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不过,两个人虽是初识,倒很有默契,对对方的评价高度一致:
——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崔钰看梁弋周:小人一个,卖路人求荣!半点义气不讲!
梁弋周看崔钰:灰头土脸爱收高利贷又很怂的野小猴子。
他自己都是资深混子,无数场架打过来,在锡城被人堵过收保护费、因为那帮人自己喜欢的女生喜欢他就想揍他的情况多如牛毛,梁弋周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一拳干死的人生准则,接触的人多了,一眼就能看穿崔钰油滑奸商本质,既不屑又好笑。
“起来吧你。”
那一天,梁弋周最终还是揪住她后领,把人带去了医务室,丢给医务老师以后转身就走,不过视线只多扫了一秒,牛逼的视力让他扫见她校裤下的腿青紫红一片,像打翻的颜料盘。
受伤不奇怪,混子们受伤就是家常便饭。
奇怪的是,崔钰低头时的表情。
梁弋周多看了两眼,印象很深刻。
再怎么家常便饭,人也是有痛觉的。哪怕全世界没人在乎,总会自己心疼自己。
但她没有。
盯着自己小腿时,只有近乎凝聚的专注。
就像把伤心进化掉了。
崔钰没当回事,她是容易留痕的体质,自己挠几下都能挠出血。
而梁弋周也确实没想到,几年后,这事儿会有多严重地影响他的心情。
有一次他们隔了很久,到假期才见。
那天正好七月暴雨,黑云压城城欲摧,梁弋周刚从实习的楼里出来,站在马路安全岛上,周围都是闷头走路的行人,崔钰从远处跑来,像某种兴奋的犬类,短裤下双腿修长,膝盖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破了,痕迹触目惊心。半点影响不到她,崔钰的板鞋踩在斑马线上,飞溅出水花——崔钰管这叫水型烟花,经常在大雨天玩水。
他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撞进怀里的人,眉头却已经蹙起。
毛茸茸的头,在梁弋周胸口蹭了蹭。她刚想说话,很快听见梁弋周语气低沉:“怎么回事?又怎么搞的?”
崔钰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经在面前蹲下,仔细查看起她膝盖伤口来。
他柔软的黑发有小小漩涡,深灰衬衫收在西裤里,收进去的弧度勾出宽肩窄腰,雨点飞进来,打湿衬衫,肩胛骨若隐若现。
天是灰色的,心却在放晴。
崔钰揉乱他的头发,笑眯眯地说,“没事,前两天滑了一跤。”
“真要给您老人家上个护膝了,”
梁弋周话里透着散不去的头疼:“不然迟早被你吓死。”
“呦。就这么喜欢我?”
崔钰打趣道,蹲下来笑得眼睛弯弯。
“不喜欢,”
梁弋周神态不羁地轻笑,抬手捏住她下巴晃晃,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喜欢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