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程音又看见曾经的季三,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你后悔当年喜欢我?”他轻声问。
是的,至少此时此刻,这种心情真实而坚定——不只是为了保住一份工作,更是为了保住残缺的自尊,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就再没有完整过。
“对,”她直视他,“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你。”
梁冰哼着小曲,正享受他难得的不加班时光,忽然接到了哥们的来电。
哥们姓明,在东城开一家日料店,恰好离程音家不太远。
季辞离席时,梁冰贴心提醒,他没吃饭,音姐也饿着,需不需要做个安排。
季总点了头,于是他放手安排了,兄弟一直等到九点半,大厨快要下班,却没等来预约的客人。
梁冰思前想后,还是给老板发了条信息。
片刻,季辞回应:“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他们在忙什么?忙得连饭都不用吃?
大脑光速转动,二十多年母胎单身的小伙突然红了脸,小心探问,明天一大早有个商务会谈,是否需要推迟?
贴心,他边发微信,边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贴心的好助理。
很快,他收到了老板的回复:“为何?”
短短两个字,莫名读出森冷之意,梁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多嘴。
第19章 18楼
连续三个晚上, 熊医生都接到了来自病人的问诊要求,这晚她拒绝再收取诊费。
“您好,由于最近您消费频繁, 已达到了本诊所的打折标准。”
程音垂头丧气:“医生, 他真的很能侮辱人。”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在对你进行善意的提醒?是你过度解读, 因为心里有鬼。”
“我这叫心理疾病,不叫鬼,请使用科学的医学用语。而且我能确定,他就是在敲打我,你不知道当年我有多疯癫。”
“愿闻其详。”
程音虽然和小熊医生无话不谈,涉及“当年她究竟能有多疯”这个话题, 始终还是三缄其口。
往事过于不堪,连她自己都不能回首,难怪科学家说青春期大脑发育尚不完全,确实是一等一的脑残。
当年她一封情书把他吓跑,打电话过去再也找不到人, 若是脑子正常点,必然知难而退。
而她做了什么?继续写第二封、第三封……
字字句句,全都是胡言乱语。
不知季辞是否收到,她从未接到回信, 之后也没听他提起过。
希望是她弄错了地址,或者是邮政系统不靠谱,让那些疯话全都遗失了才好。
而写情书, 只是她疯狂行为的开始……
“算了, ”最后程音把头一蒙,决定公平待人, “不是他要侮辱我,是我自作自受。”
过程虽然痛苦,结果皆大欢喜,程音那一番剖白认错,总算打消了季辞的顾虑。
他不再提要让她离职的事。
事实上,他连看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听完她的话,他当即转身离去,步履既快又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程音如愿留在了公司。
生活一切照旧,她继续上班下班,以极大热情投入工作,忙碌的脚步踏遍柳世集团每一个角落——只除了18楼。
她尽一切可能降低与季辞碰面的机会,偶尔在路上远远看到,她也迅速转身、能避则避。
别人已经当面下过了逐客令,她得识相。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有天早晨,王云曦在部门会议上直接点了程音的名——公司将在杭州举办一系列大型商务活动,后勤组要承担大量工作,年轻人脑筋活络、做事可靠,这次考虑让她牵头,做总部的联络人。
顶头上司赏饭吃,又关乎后勤组的前途未来,程音无论如何不能拒绝。
会后,王云曦指示她立刻沟通各部门,先准备一套行程安排,拿给季辞过目。
“季总看起来和气,对工作细节要求很高,你要谨慎些,尽量让他满意。”
晴天霹雳,直击面门。
满意是不可能满意的,只要看见她的脸,季总恐怕就会觉得晦气。但这话她不能明说,只能硬着头皮将工作应承下来。
人既然不讨喜,活就要干得格外漂亮。
程音尽心尽力,行程做了十几版,她倒是不厌其烦,杭州分公司的周总已经五体投地。
入司十多年,他还真没见过如此较真的经办。
所有细节挨个敲定,去省政府开个会,联系人要同时备注座机和手机,路途时间要考虑交通灯和坏天气,出入证办理需要什么证件、车牌号需要跟谁报备……
事无巨细。
周长明找王云曦抱怨,老太太完全当作夸奖来听。原本她还盯得紧,带了几天,发现程音成熟度极高,根本不像刚工作的人,考虑问题比她这个老把式还周全。
后面她干脆撒手不管,让程音自行决断去了。
行程做完的那一天,王云曦在为新闻发布会奔忙,拿过来细细一翻,所有关键节点都没出问题。
她稍微改了几处,满意地将文件递还给程音:“我约了新闻办的领导,现在要出门。这样,你直接上18楼,不用紧张,季总不在乎汇报人的级别,把事说清楚就行。”
程音头皮一麻,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绷紧神经去了行政楼层。
18楼一片静谧。
电梯口设有接待台,坐了两三个物业经理,看见程音上来,瞬间放下了手机。
程音其实没心思挑物业的刺,她比他们还更紧张一些。
行政楼层她只进过会议区,来高管区还是头一回,地上铺着长毛地毯,将一切足音尽数吸纳,任何走在这里的人,都会小心地收敛声音。
她也不自觉地屏息静气。
梁冰的秘书间就在副总裁办公室门口,大门永远敞开,方便盯住走廊,以随时接待来宾,或者拦住不速之客。
自从季辞接手销售,秘书间就变得门庭若市,梁冰不得不在屋里多加了个长条沙发。
每时每刻,沙发上都可能坐着一两个分公司总经理,等着被传唤进季总的办公室。
二季度是营销旺季,此时此刻,梁冰这个苦命门房,守着四个等着见季总的来客,争论谁的事情更重要,谁应该先进去。
他被吵得头痛,考虑是不是还需要增设一个叫号机。
一抬头,梁冰看见了程音。
“音姐!”他立刻站起身。
如此高规格的迎接,引得沙发上的人齐齐扭头,像一排好奇的沙漠狐獴。
程音一看,前面居然排了这么多人,立刻萌生退缩之意。
行程的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能等,正好找个借口拖延时间,等到王云曦回来,她好逃过这一劫。
梁冰却不容她退缩,直接拨通了内线电话。
季辞屋里有人,广东分公司总经理,正在汇报粤港澳大湾区市场经营情况。因为横跨多个监管主体,报告内容有些复杂,他在里面已经待了一个多小时。
电话进来时,季辞有些诧异,梁冰一般不会这么没分寸,如果是柳董找他,会直接打他手机。
小梁没等老板发问,给出贴心提示,行政部来汇报杭州行程,曦总在忙,上来的是音姐。
季辞沉默一秒:“让她等。”
广东分公司总经理是当地人,普通话讲得吃力,一句话三遍才能捋顺,季辞继续听了十分钟,终于有些心烦气躁。
所有经营结果他都看过,任凭对方舌绽莲花,他只相信白纸黑字。
善于从数字和事实中寻找方向,是他作为科研工作者的习惯,愿意让对方说话,只是想进一步验证和判断。
在对方继续试图粉饰时,季辞打断了他的陈述,连抛出好几个问题,每一个都直切要害。
问完,他将报告扔回给对方:“不用回答,知道你答不出来,限月底前整改到位。”
随后进去的几个人,同样受到了无情的鞭笞。
季辞接手销售渠道部半年,所有分支机构都领教过他的专业,几十张报表,随手一翻就能找出数据漏洞。
好在季总为人儒雅,不会当面叫人难堪。
这种印象在今天被彻底打破。
冷厉,简洁,不留情面,每句话都挟带锋芒,三句话不到就抬腕看表,季总今天显然耐心欠缺。
最后一个进去的分公司负责人,履职刚一个月,听闻新老板是这种风格,进了办公室半天没敢张嘴。
反倒他没有挨骂,成为硕果仅存的幸运儿。
不过他准备的三十多页PPT,一页都没能展示,季总两分钟翻完,四个字终结了对话:“不错,保持。”
从进门到出门,快得像一阵龙卷风。
又过了两分钟。
季辞将目光从紧闭的门扉收回,拿起了内线电话。
外间的秘书室里,梁冰强忍住才没翻出白眼:“行政部吗?已经下去了,刚才人太多,说等您不忙的时候再来请示。”
季辞:“现在不忙。”
梁冰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好的,不过,曦总说她回来了,可以亲自汇报,现在叫她吗?”
季辞:“……随便。”
王云曦是老将,又是柳董嫡系,除了张尧宁那种混不吝,全司上下都肯给她面子。
她上18楼汇报工作,从来没被这么盘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