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了5年4个月零16天的知知。
起初季辞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光谱流转,忽明忽暗,熟悉的街景变成赛博朋克风味,仿佛某种科幻电影的布景。
车灯照进暗巷,两只狼人正在撕咬无辜的少女,那时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在做梦。
北京城怎么可能出现狼人。
道德感作祟,即使在梦里,他也还是奋力上前,拾起一根木棍,赶走了那两头怪物。
他在梦中见义勇为,梦神便赐予他至高奖赏:女孩的脸在光晕中显现,竟是他梦寐以求的那张脸。
知知双目微睁,在看清楚他的那一刻,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三哥。”
这个称呼,让他越发笃定,自己身陷于梦中。
可是他毕竟找到了她,在辗转多年之后。是真是梦,今夕何夕,对他而言已不再重要。
他牵着她在夜幕下奔跑,身后远远缀着狼群。
他们小心闪避,跑过长长的楼梯,终于躲开了追捕,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三哥……”私密黑暗的小房间里,她低声呼唤,亲吻他的嘴唇,下巴和喉结。她的举动热情而大胆,比年少时更甚。
“你说过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她悄声耳语,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她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那应该是某个小旅馆的二楼,窗外流淌着浓郁华美的霓虹,光线妖娆起伏,却比不过她的腰线玲珑。
在这样的梦境中,理智完全没有存在的空间。
季辞从未想过,他能放纵到那般地步。
多年克制一朝崩坏,心魔一旦被唤醒,读多少圣贤书都压制不住。
而她也是个不怕死的,长夜漫漫,醉意熏熏,她死去活来不知几番,稍一清醒,竟还敢继续撩拨。
兴致来时,还跑去推开了紧闭的窗户,皎洁手臂探出阳台,霓虹灯流光溢彩,映着她掌心蓬松的一团雪。
那是一个雪夜。
冷风奔涌而入,卷起她乌浓长发,落在羊脂白玉似的腰背。街市传来行人踩雪的声音,他心头火起,伸手将她拖回房间,狠狠合上了窗户。
窗边,桌边,哪里都逃不脱,哭求也没有用。
他将她扣于桌前,从背后咬住她的脖子,齿尖凶狠地寻觅动脉的搏动。
呼吸节奏全乱,他清朗的声音也变得喑哑:“哭大声点。”
这么多年,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她必须被施以惩戒。
第二天清晨,季辞从梦中醒来,头痛欲裂,缓了许久视力才恢复了正常。
他确实歇在一个旅馆的房间,窗外也确实下着雪,霓虹灯熄了,在白雪中隐约露出几个字:某某招待所。
残存的记忆令他震惊,满床的狼藉更是不堪入目。过了很久,难堪之色才从他清俊的脸上褪去,他将衣物穿戴齐整,仔细搜遍了房间的每一处。
确无第二人存在过的痕迹。
下楼问前台,答曰他独自入住,并未见过描述中的女孩。
他在白茫茫大雪立了很久,不知是喜是悲。
从那之后,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季辞还和往常一样自律,按时起居,潜心科研,每天两点一线。
但在工作之余,他逐渐变成了一个户外爱好者。
他会找熟知情况的孟少轶帮忙敲定路线,对接地导,路径远至海边,深至山间。接头之后,他便与她告别,独自踏上未知的旅途。
心中暗含一个期待,当他穿过广袤世界,也许在某个转角,能再次获得一场奇迹般的相逢。
……
这就是为什么,梁冰不说,季辞下意识认为,他又坠入了一场新的幻境。
这些年他以自身为实验体,不断推进测试并记录数据,稳妥起见,再没有用过超量的刺激。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会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回忆当初的那场幻境。
更不会承认,他又因此做过多少难以启齿的梦。
梦中林林总总,破碎又荒唐,交织着过往与幻想,她淘气而狡黠,每每诱他近身,却似指尖砂砾,昨年之雪,怎么都抓不住。
可以想见,当他再次在幻境中将她捕捉,握牢在手心,是怎样一种心情。
所以才会失控吧。
季辞垂眼,看着程音被咬破的唇角:“这伤,是我弄的吗?”
程音从他抛出那个劲爆问题,就被直接点了哑穴,没想到又来了一句更劲爆的。
她想逃走,但背后有张桌子,根本无路可逃。桌上台灯亮着,是漆黑室内唯一的光源,晕黄光线从她背后围拢而来,照映出一种暮色迷离的氛围。
亮处暖赤,暗处鸦青,色彩的对比度拉满,而他站在半明半暗之间,显得发色如墨,鬓角如裁,眉目俊美到森严。
她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抿了抿唇:“不是。”
“你撒谎的时候,有些小动作,”他声音里带着笑,“我每个都认得出来。”
这是实情。他俩从前天天猫捉老鼠,她再诡计多端,都逃不出他的明察秋毫。
程音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对话,于是硬着头皮承认:“你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帮你做了心肺复苏,仅此而已。”
“嗯,谢谢知知救我一命。”
见了鬼,他那一声“嗯”,含在一声轻笑当中,居然还带着宠溺的波浪线。
“没、没有其他的了。”她有点结巴。
“嗯,我相信你。”
语言是怎么表达出相反意思的,这是语言学家至今也没研究透彻的领域。它与氛围有关,与表情有关,与说话的人略带调侃的眼神有关。
程音实在受不了这种暧昧对峙,心一横:“反正不是我主动的,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认错了人,我受了池鱼之殃……
这种话程音到底没说出口,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实事求是讲,至少在当时,她还挺沉醉其中的。
“不过,你那都是无意识的行为,不用放在心上。”
程音本来还想加一句,“我不介意”,转念一想,她其实还挺介意的。
这事不能往深里想——她介意的并非是自己被吻,分明是被误当作另一个人……
很嫉妒,很难受,果然熊医生说的没错,她说自己不在意季辞,根本就是嘴硬。
程音忽然觉得眼圈发酸。
天呐,她该不会是想哭吧。
程音眨了眨眼,看了眼季辞的肩膀:“衣服干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态度硬邦邦的,连礼貌都不想再顾及。他却站着没动,甚至又靠近了些许。
程音惊了下,手不自觉撑住桌子,身体后移,试图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失败了。
他俯身,胳膊越过她,按灭了桌上的台灯。黑暗突然降临,柔软地将他们包裹,现在整个屋子的光源,就只剩下桌子旁边的那扇窗。
程音此时背靠着那扇窗,几乎坐到了身后的小方桌上。
而后,她感觉到比黑夜更柔软的存在,轻轻落在她的额角,那是一个饱含了温柔和怜惜的吻。
“现在呢?”他低声问。
“现在,我可以放在心上了吗?”
程音不知季辞是何时离去的。
起初,他还试图与她交谈。问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后悔喜欢他,不认他这个三哥等等,是否都是气话。
问她这些年为何杳无音讯,难道一点都不记挂他。
问她为何当年一走了之……
若是程音还能正常回话,定会当场愤然反击,怎么他竟颠倒黑白。
可她回不了一个字——他居然将她直接抱起,放在面前的桌上,再两手扶住桌沿,以一种圈禁的姿势在问她的话。
她的主板直接被/干烧了。
她像一台故障了机器人,既无法接收,也无法发出信号。程序运行了半天,最终只输出结结巴巴的一句:
“这、这是我家,你走。”
程音自觉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冷酷无情,多少挽回了一点气势,不想他听完反而在笑。
“知知困了,”他的声音如同催眠,“好,那我们明天再聊。”
“不跟你聊。”
“好,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聊。”
“不想聊。”
“嗯,知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现在好晚了,你应该上床睡觉。”
就算在她很小的时候,他也没有用这种哄小孩似的口吻跟她说过话。
程音怀疑他刚才在来的路上,被隔壁的狐狸吃了。
不然就是黄大仙,胡同里的房子老,巷尾还有一座以前的王府,这种地方就很容易闹点灵异。
男狐狸怎么可能轻易将她放过,竟摸了摸她的耳垂和下巴,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才道了声晚安,离开了她的小屋。
而她就这样魂不守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坐在桌上,背靠着窗户。
空调出风口咯吱咯吱,还在卖力地工作,她的大脑昏沉缺氧,脸颊红热发烫,一秒比一秒更严重。
冬天开空调取暖,就是会带来这样的副作用。
过了很久,突然背后的玻璃上,传来沙沙的打击声。程音转过头,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总算喘匀了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