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才没有睁开眼。
过了许久,久到程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幻听,忽然感觉发丝牵动——一根手指掠过她的耳廓,将覆在她脸上的乱发,轻轻拢去了耳后。
程音的脸陡然沸腾。
不止是脸,还有他触碰过的耳垂,连同脖子一起。她紧闭着眼,睫毛轻颤,祈祷晨光不要太亮,免得被人发现异样。
然而终究还是暴露了她在装睡的事实。
“吵醒你了?”季辞的声音。
他听起来清醒而理智,昨晚那场闹剧总算可以告一段落,程音在感到庆幸的同时,又悬起了另一颗心。
关于昨晚,季辞还记得多少?
不管多少,反正她不会飞天遁地,此时不能凭空消失,也不能一直装死。
她睁眼起身,动作利落,态度轻快:“季总,现在还头疼吗,昨晚又发作了,看着还挺严重d 。”
聊事情。感到尴尬的时候,专心致志聊事情就好,程音给自己打气。
季辞却没接腔。
他低头看着她,在熹微的晨光中,以幽淡而专注的目光,描绘她的脸。
这样的对视中,气氛变得莫名旖旎,如果梁冰在,大概会用一个近来流行的网络用语形容:眼神拉丝。
“昨晚,到后半段,我彻底失去了意识。”季辞道。
“后……后半?ῳ*Ɩ ”程音都结巴了。
“你接了个电话,我问你是陈嘉棋是谁……后面忽然断线了。”
晴天霹雳也不是这个霹法!
程音原先以为,季辞的病中记忆应该比较朦胧,毕竟是那么个浑浑噩噩的混乱状态。
怎么现在听来,仿佛在电视上收看连续剧,细节和台词都很清晰。
那他还……!
“你发病的时候……其实是清醒的?”她耳朵红透。
“不清醒,以为是梦。”他平静以对。
梦里就可以对她那样吗……不对,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为什么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深沉,专注,连眼角的红痕看起来都显得有几分旖旎。
“所以,我需要确认,”他的目光微微下移,“昨晚我们到底有没有……”
她差点跳起来:“没有!”
他没明说,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如果他确实记得前半段的开场——那确实不是一辆开往幼儿园的车。
“你确定?”他没有轻信,态度也并不轻慢,是很认真在问。
程音却快烧着了。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她又不是没经验,她连孩子都生过!
“我让梁冰给你拿了干净衣服,一会儿送来。昨天孟小姐在,你看是不是给她回个电话,免得叫她担心。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程音边说边撤离,试图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她天生会演,也能准确判断和把握人际关系,唯独在季辞这儿,总有点进退失据。
他俩之间,亲密是亲密不得,目前都各自有结婚对象,脚下全是雷区。
疏远彼此也很奇怪,已经叙旧叙到了那个份上,再对他“您”来“您”去,显得她这人十足矫情。
那就只能跑了。
季辞却修得一身好本领,一句话就将她原地定住。
“你和陈嘉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可怕,他还记着呢,昨晚她那番让陈嘉棋喜当爹的扯淡……
程音转身笑道:“就这个月。”
季辞皱了下眉:“这么急?来得及筹备?”
“来得及,北京这边就简单办个酒,也不打算大操大办。”
“为什么不办?他不肯?你跟他说,钱你出。”
季辞的声音低缓疲倦,边说边从西装口袋取出一张黑卡:“额度应该够,密码091214。”
程音在拒绝之前,脑子还飞快转了一圈,试图解密这串数字。
未果。
毫无线索,可能是他和孟少轶之间的什么重要纪念日。
这卡她不可能接,在想要怎么婉拒,季辞又进一步语出惊人。
“我给鹿雪找个了花滑教练,世锦赛拿过奖,昨晚试了一节课,说小孩很有天赋。后续的训练,教练会给你打电话,收费高低都随她。”
“花……滑?”程音甚至都没听明白。
虽然过两年北京确实要开冬奥会,但怎么她家鹿雪突然就要备战比赛了呢?
“滑着玩儿,我看她挺喜欢。”季辞解释。
还不如不解释呢,这下更听不懂了,为什么他突然开始安排鹿雪的课外班……
花滑私教,这听起来跟她压根不是一个阶层的事。
季辞又接着说:“周日的时间空出来,我带鹿雪去毅哥那里,挑一匹她喜欢的阿拉伯马。你要不要?”
“季总。”
程音几乎把拒绝写在了脸上,季辞知道她想说什么,竟当场变脸,方才还是“我通知你”的上位者姿态,此刻神情看起来柔软而疲惫。
“本来就很愧对你,别拒绝三哥,好吗?”
程音还想再说话,忽然这时门铃响了,梁秘书来得如此之早。
正好,给了她一个逃逸窗口。
她转身即走。
门一打开,睡得鬓发凌乱的女人夺门而出,梁冰呆滞抬头,看见他老板称不上愉快的脸。
不能吧?
一夜春宵共度,竟还把人给度跑了,服务水平这么拉胯吗?
这要是放在他们网文圈,都没资格当男主,哪怕他长了张男主脸呢!
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折腾回家恐怕来不及,程音找酒店前台要了一次性洗漱用品,直接去了公司。
不想到办公室不止她一人,还有个尹春晓。
阔太太每天早上卡着点打卡,必不肯让公司占自己一分钟便宜,今天来得却早。
“你跟男人离婚了?”
“你跟男人过夜了?”
两个人打量了一眼对方,异口同声。
程音好猜,还是昨天那套衣服,沙发上睡了一夜揉得皱皱巴巴。
至于阔太,今天看起来完全不阔了,浑身上下朴实至极,一片首饰也无,美甲统统卸了个干净。
“我今天去办花花的领养手续,离婚合同已经在拟,他会给我留一套两居室,婚前一起买的。”尹春晓笑得很。
“有眼疾的小孩,很难养。”程音直截了当。
“你担心我半途而废?”
“母爱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过也就罢了,曾经拥有再失去,比没有还惨。”
“你……年纪轻轻的,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尹春晓忍不住道。
“没什么,”程音有片刻的走神,她忽然想到了季辞深藏的秘密,“可能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太多不称职的母亲。”
程音的人生经验主打亲子关系,尹春晓则专攻爱情。
“男人天生会权衡利弊,心里装了一杆秤,随时称量你的斤两,到底跟他配不配得上。”
“美貌,身材,家世,子宫,都是资源,都是指标。”
“听说18楼那位要娶孟家千金,这才是符合逻辑的选择,以你目前的斤两,只能当个尤二姐,养在外头可以,领回家那是不可能。”
“等一下,你昨晚该不会和18楼过得夜吧?”
尹春晓虽非神婆,却有天眼,一口道破了天机。程音唬了一跳,表情些微有些失控。
尹春晓啧了一声,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可以啊,姑娘,前途无量。”
不管先天有个好爹,还是后天嫁了有钱人,那些含着金汤匙过活的,必然是瞧不起偷摸认干爹的。
要搁往常,程音不会多说一句,她从没有自证的习惯,爱信不信,爱诋毁随意。
但可能是因为尹春晓是难得能聊得来几句的人,一直对她抱有善意,且刚为了一个半失明的小女孩,做出了一个令人钦佩的决定……
“我靠本事吃饭,不靠男人。”她解释了一句,走去打开了办公电脑。
尹春晓恢复了好声好气:“我的意思是,帅哥么,偶尔睡一下可以,别走心。”
离了婚的中年妇女,精神就是自由,理念就是先进。
程音略羡慕了会儿,叹了口气:“别扯淡了,我下个月底结婚。”
婚礼筹备有多少头绪,程音毫无头绪,直到陈嘉棋将一大叠待办清单放在她面前。
“宴会厅必须定五星酒店,亲友都要来,这是面子问题,宝格丽和国宾馆,我倾向于宝格丽。”
“喜糖和请柬也得精美,这笔钱省不了,好在婚纱照有现成的,婚纱也不用买,从我姐那儿拿一套就行。”
“婚礼策划我们得自己来,没有多余的预算了,另外钻戒用培育钻行吗,看不出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