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夕阳落进屋子,暗色木板上一道灿灿的光影,徐聆音撑着脑袋在看无聊的宣传册,密集的长睫也染上暗金色彩,轮廓在温风中的柔光朦胧,她翻一页书,按住,回头来看他,脸色臭臭的。
“谁惹你了啊?”脑袋还嗡嗡的呢,懒筋骨没抻展开,薛越靠过来些,手指就住她的腕子抚上去,于间隙中扣紧十指,他低头盯着她的手,翻过来、又翻过去地看。
那本书册失去了支撑,一头落下,另一边险些落在桌面的玻璃杯里。
黎音皱皱眉,伸手移开了那个杯子,“叮”的一声清响,杯底的酒液悠悠荡起一圈圈金色涟漪。
她倏然想起几年前与黎修二人去缙云山的时候,那一盅小小的骨灰送进格子里,“咚”一声——好似渔舟晚钟,鲤背鱼鳞般层叠的晚霞浸落在长安湖,夕阳也没入远处森绿的山脊,一瞬间就将黑暗笼罩下来,就像她也一同进到另一个虚无的世界。
“老婆?”
黎音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薛越,“看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把我老婆的手打疼了。”懒懒散散的调子,他的声音有一些哑哑的性感,羽毛似的刷在她的耳朵上。
黎音哼了声没理会,看看时间,喊他赶紧起来收拾,“睡得头发也乱糟糟的,等会儿还去趟化妆室?”
“要去的。”他摸摸自己的头发,歪头问她,“很乱么?”
懵懵的,傻样子,看得人很想在他那颗榆木脑袋上敲两下。
“一点点。”黎音将将起身,那人一只手臂揽在她的腰上,向后微微用力,轻易将人拢到身边来。
“宝贝,一会儿和我一起去嘛。”她看起来又干净又整齐,很有让人把她弄乱的冲动。绵绵地从她线条柔美的下颌吻过去,丝绸布料“嘶嘶”摩挲着,薛越三两下解开那几个不算简单的盘扣,欺身把她压进被子里。
严丝合缝地贴近,他拽开旗袍的裙摆,把湿漉漉的吻纠纠缠缠地抵下去。
“薛三三…”她的声音黏得得让人心尖发颤,昭彰的欲念快要烧出一簇烈火,薛越“嗯”了声,艰难地吞咽一口,把她的颤抖与沉醉尽数卷入喉咙。
心跳失控,脚趾绷紧着在雪白的床单上踮起来,黎音长长地闭眼舒气,那人才撑手滑上来,对着人家耳朵撒娇,“老婆,我想做了。”
嗓子有点失声,黎音咳咳两声,手指沿着他突出的背脊点过去,要给予奖励。
可惜了,薛越兴冲冲地回头去拉柜子,立即发现这该死的地方竟然没有放任何作案工具!!
“靠?!”简直不可置信,他把抽屉提出来倒了两下,只掉下来几本乘船须知和一次性拖鞋。订婚仪式准备了这么久,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东西。
不死心又把别的抽屉开开来看,最后心如死灰地转过来,“没套……”还是早上呢,这就去喊人拿这个是有点羞耻。薛越绝望了,倒回她身边,哀嚎了一声,“这简直太不人性化了啊。”
看着她这样绯色难消的脸,忍耐真是一项做不到的差事。薄薄的家居服顶端洇得湿透,分不清归属的欲念纠缠在被蒸到热烈的空气。
反正都订婚了,不然就——不行,薛越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不自在地滚滚喉咙,别过脸没敢再看她。
黎音好似看出他的想法,挑挑眉,故意说道,“你不想戴?”
薛越长叹,“算了,但是我得去一下浴室。”
算他识相,黎音哼了声,侧过来把人揽住。
“没关系啊。”黎音低声说,“我可以帮你。”
“帮我?”薛越来了点精神,下意识看向那双莹白纤美的足,以及半遮在被褥下面粉红的脚趾。套在精美的蕾丝刺绣袜子,玉团子一样圆润整齐排列。
他没忍住深呼吸。想倒是很想的,但徐聆音难得给他恩惠,所以平时也不敢提啊。
“可以吗?”他惴惴地问了声,手掌不由自主往她光滑的小腿滑下去,虚虚圈在她的脚踝。
黎音“嗯”了声,“去浴室。”
短短几分钟之后,薛越就已经喘得快说不出话来。不甘心她不痛不痒的玩弄,但又毫无办法,牙齿磨磨咬咬,断断续续地哼唧着。
可那人却似乎始终游离在状态之外,薛越在沉浸的漩涡中抬首,倏然对上她冷漠疏忽的一双眼睛,冷风与战栗同时从天灵灌入,他紧紧按住浴缸瓷沿,心脏重重落下。
徐聆音究竟怎么了?
一直到晚饭过后他才想起大概与她打得那个电话有关,时间不早了,一部分嘉宾在用餐后就准备下船离开。
卡纳号也将正式启航,继续它为期三天的旅程。
薛越挽着黎音在登船口亲自送人,是没想过徐正一家三口也要这时候回去的。
“你们年轻人好好享受就好了。”徐正笑容满面地去握薛越的手,“你徐叔身体不好,怕是经不起这样的颠簸,就不凑热闹了。”
他说了些客套话,也没有看黎音一眼,却说道,“好好照顾我们聆音。”
薛越答应一声,看着那几个人大步离开,好似逃离什么致命过敏原一样,只那个徐书明被拽得踉跄,回头看了好几眼,泪光闪闪的。
“……”这什么意思,薛越挠着脑袋看黎音,后者却好像被什么逗惨了,鼻子里哼出个促狭的笑。大概是白慕静把黎红曼不愿她接触薛家人的事情告诉了这位妹妹,如今徐书明又掌握更多她“迫嫁的真相”了。
男人大都道德水平堪忧,方才在晚宴,还听着薛董事长说起他那个在国家级研究所任要职的私生子,从前是扔在外面不闻不问,黎音都没明白人家如今的成就与他有半毛钱关系没有。
当然,男人嘛,自然理解为自己基因优良。
她睨薛越一眼,心血来潮问了句,“薛三,你不会也在外面有孩子什么的吧?”
好大一口黑锅啊,薛越脸色都青了,也就是徐聆音了,除了她,还有谁敢在薛家人面前提“私生子”三个字。
“我是我,我爸是我爸。”薛越冷冷地哼了声,抱怨道,“而且你不也说我们是开放关系么,管那么多干嘛?”
客人也送得差不多了,黎音长长“哦”了声,立即挣开了他的手,快步往前面走了几步。
“我靠!”薛越慌得要死,忙赶上去把人重新牵好,从缝隙压进滑嫩的手指紧紧扣住,才平息心底的仓惶,“你还真‘说到做到’啊?今天我们订婚,怎么的也得给个面子留下陪我吧。”
别说她今晚还想和顾向淮度过啊,太没有契约精神了。
“想什么呢?”黎音抬抬下巴。
下午出房间出来时候她换了衣服,洁白纯美的法式缎面礼服掐出玲珑身段,脑袋上一串儿圆润璀璨的珍珠做发饰,长发整梳,卷成个低低的圆髻,一截挺直的脖颈白得发光。
珍贵的蓝宝石吊坠垂在精致的锁骨下边,宽大的花瓣衣领堪堪遮住下午时失控留在她胸口的红痕。
“啊?”薛越迟钝地回过神,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天色暗了,黎修又恰好站在灯照之外,英挺的轮廓在半明半灭中显现出的失衡感,让薛越心底微微发怵。
“我哥那边还有点事,你先去花园吧,我一会儿再过来。”
手指快要松开的下一刻,薛越再次握上去,“老婆…”他抚住她的后脑吻下去,“快一点回来。”温热的亲吻稍纵即逝,薛越摸摸她的脸,余光看见那个男人忽然绷紧的下颌,那一点点未被克制的不屑,以及无归处的敌意。
薛越收回目光,最终放开了她。
“知道了。”
他就留在原地,看她匆忙走向另一个男人。黯淡的光影落在黎音后的一点碎碎发丝,那块斑驳在脚步声中扩散,薛越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忽然安静到只剩那一点点声响,“咚咚咚”地沉沉敲击,震耳欲聋的。
客人们大都去了海洋花园,客房层的灯光灭掉一些。月色皎然,他们在船尾眺望粼粼海面,也顺便将手头的事情解决掉。
顾向淮的事情闹得不大不小,查看完那天的监控录像,根本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人物给他下药。他身边所有可能产生利益冲突的角色也全部摸查过,找不到任何端倪。
“所以?”
湿润的海风打湿了睫毛,黎修阖了阖眼睛没说话。片刻后,他撑在栏杆上,低声说道,“你怀疑过薛越,却没想过是顾向淮自导自演么?”
黎音没有上帝视角,也从来不信任谁。
如果事事没有留下痕迹,她不刻意为顾向淮开脱,可是——她看了黎修一眼,没说话。
黎修慢慢分析,“之前他就有为了接近你随意放弃过学业,那么这一次,或许只是故技重施。”他撑住栏杆,叹了一口气,再看向她,“阿音,他是无耻的赌徒,也不会是听话的玩具。”
黎音“嗯”了声,又问,“哥哥是让展助理去查的?”
见他点头,她才继续说道,“很巧,我也让甘助理去查过了。”
黎修的眸色腾然暗了两分。
有了感情,就易偏妥,纵使他能够为她忍受世俗意义上所有孤独,仍难逃离卑鄙的私心——憎恶任何引她堕落的诱因是借口,若要她伟大,即刻应当切断与哥哥不必要的关联,那才是最为世道所不容的罪恶。
甘云星查到的东西比黎修多太多。
一帧一帧看过的,那支饮品是某个工作人员送到顾向淮手里的,他忙着发消息,没有想太多就喝下。而那人亦经不起恫吓,很快交出了匿名账户支付过来的脏款。
“哥哥你猜怎么的,那个海外账户正巧就是在宾州开立的。”
沉沉的目光缓慢落在她的发尾,黎修轻哼一声,“因为我在宾州念过书,所以你认为这个账户与我有关?”
匿名账户查不到归属人,这也是他们怀疑彼此的原因。
黎音摇头,“我没有这样说过。”
话题中断,接连两声轻微的“砰”响,香槟酒被开好放在一旁,黎音把手伸进了黎修的口袋,笑了笑,“带了么?”
带了。她交待要用的东西,一个写着day1的纪念袋子。
黎音把木塞小心放回袋子包裹收藏,下一刻握起将香槟酒,向下洒向暗色的甲板。
“你想我和他断掉么?”她转向黎修。
月光下的情人眉目皎然,手指从劲窄的腰际点过去,他们拉进距离靠住彼此,黎修没有看她,但那块停留在雪白起伏间的刺眼印记却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轻轻点头,“嗯”了声,“断掉吧。”
第100章
唐培里侬桃红香槟的最佳饮期在一两年之间,当季最新鲜的草莓、花朵与覆盆子以调配法精致酿制,果香浓郁,回味甘长。
十八岁那年的成年礼,黎红曼托人在普罗旺斯搬空一座酒庄给女儿的宾客赠伴手礼,那也是黎音第一回在公开场合尝到酒精。
柔滑细腻的口感与极低的度数让人放松警惕,她不知不觉地过量饮用,脑袋发昏认为成人之后妈妈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牵制她,飘飘然像踩在云端,她朦朦胧胧醉进美梦里。
然而此夜她于半醒之间,分明听见黎红曼令人将宴上所有酒品随意锁进地下室,而哥哥连声劝说,让妈妈不要带妹妹去医院洗胃。
黎红曼不能接受任何不确定因素停留在她体内,就算是偏向极限的运动也从来不被允许。
“妈妈,阿音只是醉了。”
一开始是理智的劝说,后来爆发激烈的争吵,黎音从来不知道原来黎修会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话语又急又快,最终他无从分辩,只能躬身下来将她抱进怀里,快步离开那片稀薄的空气。
湿润润的水珠贴着男人臂间脉络明显的青筋蜿蜒,黎修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小心把人放在床铺间,他掖好薄毯离开,将空间与自尊都留给她。
“…阿音?”
顾向淮没想到她真的会一个人在这里的,方才见到她与黎修往这边走,出于礼貌没有跟来,而后却见着黎修独自一人走回来。
桅杆上的彩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灯光落在那个男人高挺的鼻梁,深邃的黑影遮盖了眸色,但顾向淮看得出来,她的哥哥没有一刻表现过妹妹出嫁的喜悦,反之,暗夜中身影几乎与沉郁完全相融。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不好的可能,匆匆忙忙赶到船尾来确认她的安危。
顾向淮一如初见那夜干净清澈,少年清亮的眼睛没有任何杂质,额角的碎发有一点乱了,他扶住椅子,累得直喘气。
黎音凉凉地笑了一声,“那是我哥。”
即使有一些利益冲突,但不至于到要杀人越货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