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淮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愧疚,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阿音,是我想多了,但他更不应当让你独自在这个地方。”
海风扑面,她的位置离开栏杆不过寸许。馥郁的果香葡萄酒味停留在裙摆,黎音半睁眼睛,看着小桌上倒着的香槟酒瓶。
“是我说要静一下的。”
原话比这一句还要生硬一些,或许在哥哥忽然沉下去的脸色中,平衡的天平有一瞬间的失稳。
它为在岁月与动乱中从未失约的人加重砝码,也向往日时光倾斜,黎音有一点分不清那些复杂的紧张与窒闷是否是爱的征象,但——
这世间的一切规则都与她无关,从天真与被束缚的情感中从跳脱,她乐于在特权中享受简单的堕落。
她无需向他人承诺什么。
黎音侧过来微笑,也冲顾向淮招招手,“过来!”
少年清爽的薄荷香气是驱散负面情绪的良药,他像旋风一样卷过来,在下一个瞬间覆盖掉所有不愉,黎音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毛色还不错。”
在怀中使劲儿拱动的人忽然抬头,顾向淮扁扁嘴巴,“什么毛色,我是你的狗么?”
“嗯。”她理所当然地点头,“吃我的,用我的,见了面就往人身上拱来拱去地嗅,不是狗是什么?”
顾向淮难得为自己的幼稚滞滞呼吸,想要早点赶上她的步伐,却仍然是走了弯路,他垂垂脑袋,闷闷不乐,“其实不压热搜也没什么的。”
花掉她那么多钱,他要什么时候才还得清。
“是俱乐部出的钱。”黎音只不过是帮昏睡中的薛越批下了这笔款项罢了,她问,“韩经理没和你说么?”
“说了。”他埋在她的胸口,瓮声说道,“那还不是你们的共同财产么?”
酸里酸气的,单看一天他们双宿双栖,足够人灰心丧气了。
黎音吃了一惊,捏捏他那张好看的脸,“顾向淮,你真有够懂事的啊?”
“我是在抱怨啊!”顾向淮气不过,在雪白的柔软中轻啃,那个红印子淡了一些,但有心人总懂得它的意思。顾向淮磨磨牙齿,低头覆上去,想用新的、属于他的痕迹重新标记这块“领地”。
尖尖的虎牙戳得人脊骨酥麻,黎音推他脑袋,“别留印子啊。”
“中午做过的,晚上还有?”他听话地移开吻,同时也不甘心地隔着衣物蹭蹭她,含含糊糊地吐字,“今天忙一天不累么,他也太不体谅姐姐了。”
难得这样悠闲,她没计较他这点小脾气,向后靠住沙发背,黎音凝视扑面而来的虚无,“你那件事没办法再继续查了。”
薛越、黎修或者谢州,无论是哪一个做的,最终都会损害她的部分利益。黎音哄他,“所以还是委屈你来得比较划算呢。”
顾向淮气了个倒仰,恨恨地瞪她,“你偏心!”两只眼睛轻红,嘴唇颤颤的,有要变成哭包的征兆。
“好了。”她在他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作为补偿,我会给你申请留学深造项目。”
他微微一愣,“留学?”
“大一时候你不是也申请过交换生项目么?”只不过最后一步到底因为资金问题,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黎音:“赛车跑不下去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研究智能科技吧,总归这一行学历不能低了,有了留学经历之后也好进大厂。”她笑了声,“肯定比岳溪览的位置要高。”
“……”顾向淮才不在乎什么岳溪览,他低低地哼出不满的声音,问道,“你在赶我走啊?”
等他学成归来,或许…她已经和薛越正式结婚。
“是啊。”她重重拍拍他的脸,“那你听不听话?”
想象中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就算顾向淮再如何纠缠,她始终不会平等对待这样的他,眼看她与薛越一步步合作、订婚,乃至结婚,他停留在如今这样尴尬的位置,惶惶承担随时被抛弃的风险。
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但年轻的人永远前仆后继。他对徐聆音并无太多特别之处。
除非有一天,他能坐到比薛越更高的位置。不,或许也不用比,只要他能给她带来更多的益处——
“我会听话。”他专注地看她。
一直向前走,总有某天,足够让她多在乎他一些。
第101章
费城四月。
帕克小镇的樱树发小骨朵了,但气温仍然不高。这几日天气尤其阴沉,层层的乌云压近地平线,每个清晨傍晚都要下点小雨。
顾向淮去图书馆的时候基本需要带伞。
今天是例外。
在宿舍整理完书本,手机忽然收到教授的即时信息,他一边查看一边出门,也就忘了带伞这茬。
今日有校友团队要来宾大谈办学项目,因为其中大部分是中国人,学校请他来一同接待。
接待校友…
那段背到滚瓜烂熟的记忆从脑海中翻滚出来,顾向淮想起在里德高中第一次见到徐聆音时候,也是老师喊他临时接下了这个重任。
在这边学习一年多,徐聆音从来都没有来过。
学费是不用担忧,但他也需要打工和做实习项目来维持现状,回国的机票太贵了,他在工作与学习的间隙中与她联络。
一开始或许还有闲情逸致与他周旋,不到三个月,她就总是说在忙。
这段时间顾向淮只能依靠孟心的ins或者绪正集团的公众号来猜测她的日程。
绪正集团内部争权的信息在市面上悄悄流传,徐聆音已经是轮值董事之一,或许她会更忙碌,也或许,只不过是将他发配到无人之地,再记不起来。
在卡纳号的那个晚上,她为他提供一次机遇,还未好好思索,隔日,他与所有亲朋好友一同见证,那个男人将一座海上小岛送给她当订婚礼物。
顾向淮记得的,微风将徐聆音蓬松的卷发吹乱了,深棕色发丝缠住了她的耳朵,薛越细心为她拢整齐,于是她眸中的震惊与泪雾一览无余。
四周的抽气声和祝福声像浪花一般将顾向淮的船推到地球另外一端。
谢州知道他没用了,亲自上场与星霓续签了合约,工作室重新与总部对接,有狗仔拍到他们一同用餐,虽说与席的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但顾向淮知道谁在虎视眈眈。
必要性一步步被削弱,这片海洋与现实阻挡了他向她而去。
上月,在费城举办的黑客马拉松,顾向淮用三日三夜做出的智能控制系统大放异彩,彩灯与祝贺将他拥上高台,等到夜深,再见到空空如也的对话框,疲惫最终将他压倒。
高烧之际他隐约觉得自己拨通了她的电话,絮絮叨叨说到痛哭失声,而那边沉默良久,才迸出一声熟悉的冷笑声。
拨通的是她的电话没错,可接电话的人是薛越。
顾向淮捂住脑袋坐起来,冷声问到,“黎音呢?”
薛越真是觉得不可思议,哪里来得这样理直气壮,可他的语调堪称戏谑,长长“哦”了一声,好似才听出人的声音,“顾向淮啊?这号码没备注,我还以为是谁呢…”
这个号码就是她给他选好的,为什么会没有存,或者是她删掉了?没准备和他联系了?
其实在他们日渐式微的连线中,顾向淮应当明白的,从前罪名泛泛,这一刻不过是当庭宣判而已。
“你就这么纠缠不休呢?”薛越似乎对他的事情很不解,“这都多久了,你还没找到新‘主顾’?”他“啧”了声,“也是,毕竟像我老婆这样大方的也没几个,可你也别太挑了,趁着还年轻就多捞捞吧,免得‘年纪大了就伺候不好人了’。”
顾向淮怎么会不懂薛越的意思呢,重复他的话,想告诉他,黎音会要把他的事当笑话一样和别人说。
“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薛越冷哼,“你的学费谁给你交的,别给脸不要脸了,我老婆现在很忙,没空和你玩。”
话音未落,电波中清晰传来玻璃门打开的声响,女人慵懒清雅的声音也近在耳边,是徐聆音在问薛越,“老公,谁的电话?”
“没谁,骚扰电话。”薛越的声音拉远,“啪”一声,电话挂掉了。
五十分钟过去,顾向淮反反复复地检查信号,才确认不会再有回电,他终于没忍住再打过去。
长长的“嘟嘟”声持续了五十多秒被拒接,两个小时之后,她回复了一个信息,只是让他“乖了,好好听话”。
她总是让他听话、别闹,他哪里有闹?只不过是她偏心罢了,也不难想象方才沉默的一百二十分钟她与薛越在做什么…
屏幕慢慢黯淡,与他悬着的心脏一同浸入无声黑暗。
究竟还要多久他才能够再次靠近?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费城。
顾向淮回过神来,毛毛细雨将肩膀打得湿透了,路途距离与教授约定的地方不近不远,他微微蹙眉,看向暗灰色天幕中游走的闪电。
雾色半遮,他一步步走进建筑宽大的阴影,也终于见到了在那里等待的人。
黑色的幻影停在图书馆的侧门,五六岁的孩子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冲撑伞的男人喊了一声,“爹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别吵了。”车边的男人哼了声,蹲下来捏住人家肉乎乎的小脸,气愤道,“回家、回家、回什么家,你妈咪那么凶把咱们赶出来,还回去做什么?”
小孩子被捏得不舒服了,一脚踹在薛越笔挺的西装裤,“妈咪赶的是你,不是糖醋!”
他气势汹汹地斥责,“妈咪带着妹妹去玩不带我,都怪你惹她生气!”
顾向淮难得有这样转不过脑子的时刻——薛越和徐聆音订婚才一年多,这么快就有孩子了?是他神经错乱,还是费城与雾城的时差已经大到美国一年中国十年的地步了?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
孩子有五六岁了,他不可能是徐聆音的孩子。
薛越他真的敢?!
顾向淮气得两颊轻抽,他快步走向车子,一把拽住了薛越的领口,不等人分辩一句,坚硬的拳头就已经挥过去。
要不是薛越有练过散打,真得交待在这里。
他扭过顾向淮的胳膊,五指使力,用力挣开了禁锢。
“你的孩子?!”
孩子已经吓坏了,却仍然闭着眼睛抱住顾向淮的大腿试图阻止暴力,一面也尖声喊“help”。
“……”薛越真是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了这个地步,但想到一会儿还有求于人,他忍下恼怒,解释了一句,“别发神经病了,这我和我老婆的孩子。”
他尊重黎音想要丁克的愿望,抽空一同去孤儿院。他们办下了两个孩子的收养手续,女孩三岁,男孩四岁。
养育孩子责任重大,徐聆音也没肯让他跟到校园里去,薛越只得在家陪伴两个孩子,等她有空回家“共享天伦”。
顾向淮冷笑,“所以你特意过来炫耀?”
“……”
有一点,但不是全部。
陪伴这两个人来疯真的很耗精气神,他们也不黏育儿师和保姆阿姨,为了不让他们频繁去烦学习中的徐聆音,薛越只得尽量和孩子们玩。
烦多了徐聆音都不爱回家,可是带孩子真累啊,薛越觉得自己正在加速衰老。
那不是么,有一日他从外边溜孩子回来,路过街边公园,正巧见着徐聆音抱着书本和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