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常联系?”
“‘为什么’?”
两人连打了几句谜语,时诀把烟放嘴里,垂眸点燃,有点含糊地说:“我跟普通朋友平时不怎么联系。”
时诀自认为这句话使的语气足够冷淡了,结果徐云妮听完,居然笑了一声。
“啊,这样吗?”
时诀歪过头,你笑什么?
徐云妮说:“时诀,这个事具体怎么样,咱们到时候见面再聊。”
她那边有敲门的声音,她说:“我得走了。”她最后认认真真地说,“班长,你真的要保重身体。”
然后就挂断了。
嗯?
就结束了?
所以呢?什么时候见面?说了吗?还是他漏听了?
时诀吹了口烟,转身去了洗手间。
这是值得记住的一天,这一天之后,时诀的状态发生了改变。
但当然,他并没有一夜看开,心花怒放,然后喜迎创作第二春。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恰恰相反,随着他在节目里大获全胜,人气高涨到巅峰之时,他创作的欲望反而降到了冰点。
他还是想不出什么像样的曲调,依然用着复杂鬼魅的编曲来掩盖一切。
但最诡异的事情是,这些潜意识里让他不太满意的曲子,却一首接一首地爆,而他偶尔想试验一下过去风格的歌,却反响平平。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
乐阳把他当财神爷供着,要什么给什么,李雪琳看着那些数据,每天喜上眉梢。阿京见面就恭恭敬敬鞠躬打招呼,那些跟他同期进公司的艺人,碰到他都得叫声老师。
皆大欢喜啊,每个人都很高兴,除了时诀自己。
他掉进了一个怪圈里,他成绩越好,就越放不掉这种创作方法,而写越多的“爆曲”,就有越多专业人士质疑他灵感枯竭,路径依赖。这种声音多到他受不了的时候,他就会从过去的曲库里拿出一首来改改发出去,不管成绩怎么样,他都能获得短暂的心安。
粉丝在外腰板越挺越直,说别酸我们哥哥商业大爆总写快餐歌,这不是也能写艺术性强的曲子?就是既要叫好又要叫座,狠狠赚钱怎么了?
时诀看到这种言论,都会笑笑。
他从不去想,以前的曲子用光了怎么办。
就先这么凑合活吧。
真到了终点,直接炸了算了。
那天起,时诀留起了长发。
也许是无心插柳,他这种凑合过的态度,反而激起了更多的追捧,他的粉丝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就喜欢YAXIAN那股一抹轻烟无所吊谓的感觉,像极了下山的狐妖。
他参加越来越多的晚会、综艺、红毯,但很多时候,他的精神都是抽离的,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模样。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就在等最后爆炸的那一刻。
但又是十分诡异的,这一刻怎么等都不来。
甚至,老天还为他加了一扇保护屏障——崔浩终于放崔瑶进圈了。
崔瑶参加了一个传统选秀节目,她全部的歌曲,舞蹈,全部都由时诀亲手打造。当年参加《舞动青春》,时诀建议崔瑶专注技术,少点过于风格化的东西,等将来碰到大众评委多的节目再转型。那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了,时诀太了解崔瑶了,他在之前就有意无意地给她做了很多企划的稿子,现在一股脑付诸实践,崔瑶人气扶摇直上,老早就定死在了出道位。
有时候,时诀看着崔瑶在台上唱歌跳舞,会有点嫉妒。
崔瑶很单纯,单纯的人总能保持热爱,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按他说的做就行了。
在崔瑶和他的粉丝眼中,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没人觉得他会出什么问题。
崔瑶把他的人气再次推高。
高到很多人都受不了的程度,他的黑稿满天飞,什么整容、睡粉、耍大牌、造假获奖经历、被金主包养,层出不穷,相应的,原本最担心的真正的恋情,反倒没什么人提了。
当各路风言风语多到他受不了的时候,时诀就会以写歌的名义,避开人群。
他躲在酒店里,等徐云妮。
他与她重新取得了联系。
她现在比大学时期更忙了。
不过她现在是坚持忙一段时间,就总结一段发给他。
她问他:“这么频繁发消息会不会打扰你工作?要不还是定在晚上联系?”
时诀非常拿乔地说:“没事,你发吧,我抽空看。”
其实,好多时候,他都是打着写歌的旗号,枯坐半天,就为了等她的消息。
他对徐云妮的感情也进入到了一种古怪的状态里,之前那段时间,他疯狂熬夜依然写不出歌的时候,他非常恨她,埋怨她,他觉得是她带走了他的一切。但后来清醒了点,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在迁怒,他把自己的无能怪罪到她的头上,他骗自己,他是因为痴情才失去了创作的灵感。
可舒曼失恋之后仍能写出《梦幻曲》,他为什么不行呢?
别赖了。
明明就是自己变了。
踏入这个圈子,生活像开启了八百倍速,有时候一天就挣了别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轻轻松松就实现了好多人一生也实现不了的愿,浮华尘世,大起大落,最终则是一片寂然。
但这事她绝跑不掉责任,他占四成,她至少六成。
时诀穿着浴衣,拎着一瓶酒,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下,一脚踩在椅子里,低头点烟。
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像这样低头时,会从肩上垂下的程度。
他把火机丢到玻璃圆桌上,身旁就是落地窗,他朝外看了一眼,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灯火。
桌上放着手机,她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她就会联系他。
她会给他讲些什么呢?
这段时间里,她给他讲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她的工作,讲她去牧场,去服装厂,去杏园的事,她说她现在是种杏高手,都给中亚外国人上过课,到时候他们的家要找个有院子的,她来种杏树给他瞧瞧。
他就问,谁们的家?
她说,我们啊。
他再次强调,徐云妮,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她说,普通朋友也可以搭伙过日子啊。
他怔了一会,觉得也对,然后就更加心安理得地跟她继续聊下去了。
时诀越聊越觉得,徐云妮简直像神一样。
她变了好多,又好像完全没变。
他跟她聊什么都行。
这晚,他一边喝酒一边跟她打电话,打到一半过来个男人跟她讲话,好像给她送了点东西。男人走后,徐云妮跟他说,那是她朋友叫杜威,是邻居,刚才送了点米过来。
时诀说,你是故意的吧?
徐云妮问,什么故意?
他说,想让我吃醋吗?想多了吧。
徐云妮笑着说,班长,作为普通朋友,你这话越界了啊。
时诀感觉,徐云妮像神一样。
她完全能看出他有问题,每次沟通,她都要提醒他注意身体。
他口中懒散地应着,心里想,光说有什么用,想管来我面前啊,再不来的话,下次见我可能在坛子里了。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口过,他觉得,徐云妮都清楚。
徐云妮跟他说,快了,应该快有机会了,时诀,你的心态一定要放平。
时诀在屋里翻白眼,她每次都这样讲。
又过了一段时间,崔瑶参加的节目决赛了。
崔瑶毫不意外地成功出道。
这个女团起名“Reve”,一共七个人,由乐阳运营。
成团夜当晚,公司举办庆功会,进行一半时诀就累得要命,直犯恶心。
他回了酒店,把吃的都吐出来了。
他刚洗了澡,有人敲门。
他去开了门,来者很意外,居然是崔瑶。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看你刚刚走了,我就、我就偷跑出来了……”
“这可不行,工作人员肯定都找你呢,快回去。”
“时诀,时诀……”
她好像喝了酒,面色红晕,穿着一条吊带背心裙,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像有无穷的话要讲。
时诀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上,笑着说:“真长大了啊。”
崔瑶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浴袍之间露出的胸膛,看着他垂在耳后的长发,差一点就哭出来了。
“我不能来吗?”她鼓起勇气,“时诀,我今晚就在这待着不行吗?”
时诀本就快炸裂的脑子里,又加进了一条——这事要是让崔浩知道,他还能保住命吗?
他说:“不行。”
崔瑶问:“为什么?”
时诀说:“今晚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