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徐云妮突然这么正式地等他发言,时诀又不想说了。
正好一首歌放完,他松开她又躺了回去。
结果,再次单曲循环。
时诀:“……”
《Nightmare》这首歌是他用钢琴和小提琴为基础创作的一首抒情摇滚。
灵感来源非常简单,有一天他坐飞机,半睡半醒间看了一部关于西伯利亚原始森林的纪录片,结果不久后他就做了一个关于他化身中世纪领主,带领手下与森林里的神秘女术士进行战斗,但战斗到一半忽然坠入爱河的狗血大梦。
醒来,就写了这首《Nightmare》。
他听着熟悉的旋律,听着听着,说:“我还是不太喜欢这首。”
徐云妮:“为什么?”
时诀:“写得太白了。”
徐云妮:“那你喜欢哪首?”
时诀想了好久,没有回答。
山谷的夜晚,又静又闹,人迹无踪,野风喧嚣。
这音乐倒是很配这样的环境。
曲子放了第三遍的时候,时诀开口道:“徐云妮。”
“嗯?”
“你为什么让我去牛场?”
“不是牛场,是乳业。”
“那个女生叫杜爽是吗?你特地安排她见我,为什么?”
“她喜欢你。”
“所以呢?”他说,“这么久没见,你说话能不能坦诚一点。”
徐云妮依旧看着灯光,片刻后,说:“时诀,其实我也不太懂……”
“不懂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时诀忽然不说话了。
在徐云妮刚刚与时诀取得联系的时候,她有点感觉,时诀跟之前不太一样,但那时他们太久没联系,他又刚进到那个光鲜的行业里,声名鹊起,她想那可能是他的一种调整。
但时间越长,她越感觉,他有点萎靡。
她不清楚原因,她问过时诀,他说没事,她也问过崔浩,崔浩说他压力太大。但具体大在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徐云妮找到丁可萌。
她们聊了好久,最后丁可萌总结了个原因。
“我看九成就是被英晖给刺激了,”丁老师说,“那英晖傲得要死,哎呦,时诀就是表面不在乎,心里且膈应着呢!我给你发几篇乐评人的文章你看看。”
徐云妮读了那些文章,也查了一些英晖的消息,依然似懂非懂。
在任何人眼中,时诀都是成功的。
在徐云妮眼中也是,他站在舞台中央,出席各种活动,风光无限,走在街上也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的歌曲。
有一次,徐云妮陪领导参加会议,结束后找了个商场吃饭,他们办公室的人都在,主任姓马,今年四十几岁,副主任姓杨,稍年轻点,三十七八岁。他们看到不少人来商场里的滚动大屏打卡拍照,杨副主任瞧着,就说:“你们说这帮明星活得多轻松?就生了一副好模样,赚钱这么简单。唉,我多想这么躺着赚钱,给我一半我的人生就没烦恼了!”
马主任笑着说:“俗话说,各吃各的苦,各享各的福,人哪可能没烦恼呢?”
马主任是个有点发福,长相比较油腻的中年领导,但人很不错,勤干,好发言,尤其喜欢总结“金句”,偶尔也会有些道理。
杨副主任又说:“那给我这么多钱,烦恼我也认了!”
徐云妮看着商场滚动的大屏,上面滚动着时诀的照片。
如果不是与时诀相识一遭,或许她也会觉得,这些光鲜的美人生活轻松,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对于那些乐评人的话,徐云妮其实不太理解。
“时诀,我查了一些内容,”徐云妮说,“有些评论说你现在的歌过度追求刺激频率和信息密度,说你艺术性不够——”
她说一半,他就皱着眉,把她身边的烟盒拿过去了。
只剩最后一支,被他取走。
“你觉得呢?”他一边点烟,随口问道。
徐云妮拿回空烟盒,扣上盒盖。
她说:“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觉得’吗?”
他嘴角一扯,轻呵一声。
虽然徐云妮深爱着一位艺术家,但对于艺术,她一直都处于不太开窍的状态。至今为止,时诀最触动她的一首歌,还是当年在华衡唱的那首俄文曲。但也是因为有回忆的加持,才显得格外有意义。
她将空烟盒再次打开,指腹摩着尖尖的边缘,说:“我不太懂,我觉得你的歌都很好听。”
他没说话,躺着抽烟。
徐云妮:“因为我不太懂,听得不多,所以我的话没什么分量是吗?”
他低声道:“我没那么说过。”
徐云妮接着说:“我感觉你可能需要换换节奏,就查了一些办法,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帮助。”她玩着手里的烟盒,说,“还有杜爽……杜爽很喜欢你,她哥说她以前很自闭,经常被欺负,高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了,平时就躲在家里哪也不去,她迷上你后还去报了个吉他班。”她想到什么,嘴角动动,“你知道她有多喜欢你,我以前问过她,她说,只要你存在,就足够让她感到幸福了。”
时诀缓缓吸气,抬起手臂,手腕挡在额头上。
他咬着烟,烟雾被气息刮得不太稳定。
徐云妮怕他被烟灰烫到,从他口中取出了抽了一半的烟,放入自己口中。
“我就想让你见见她,虽然她也不太懂行就是了。”徐云妮看着微弱的光,琢磨着,“就算不懂,就算她没有那些评论家专业,只是个小地方出来的,她的喜欢也不至于一文不值吧,时诀。”
时诀的呼吸不匀,深浅不一。
“我没那么说过……”他又说一遍,声音有些哑,“我就是有点烦。”
徐云妮一手夹着烟,辨认着帐篷灯照亮的烟盒上的字迹,说:“不高兴的人声音总会显得大一点,等杂音过去,生活就会恢复本质,你也会恢复本质的。”
他喃喃发问:“我什么本质?”
“天才啊,”徐云妮笑着说,“时诀,你是天才,那个英晖再傲,也不可能傲过你啊。”
她如此理所应当地讲出这句话。
时诀放下手,看向徐云妮。
她的侧脸上还残留着清淡的笑意,半热半冷,似有还无,这种神情好让人熟悉,时诀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他自己的笑吗?
细细看去,她抽着他高中起就抽的香烟牌子,抽烟前喜欢用唾液润一下烟身,甚至夹烟的位置,歪头抽烟的角度,都跟他一模一样。
她浑身都是他的痕迹。
“哈……”
他忽然看笑了。
徐云妮转头来,认真道:“所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事业的阶段性挫折,你得相信自己。”
他们对视着,但想的事又不同了。
徐云妮按部就班地开解他,希望他不要那么难过,而时诀则沉浸在眼前的画面里不可自拔,徐云妮这种刻入骨髓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让他感到十分兴奋。
“……哈哈。”他鬼使神差地又笑了。
徐云妮奇怪道:“怎么了?”
“没,”时诀偏开眼,“你可能高估我了,我算什么天才。”
他手垫在脑后,腿也从被子里出来了,翘了起来,晃晃脚踝。
“我没准马上就要玩完了,”他说,“我实话跟你说,我最近什么都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慢慢写呗,送你马主任金句之一——‘迷茫的时候,就踏踏实实干,干着干着,就不迷茫了。’”
什么玩意……
时诀懒得管谁是马主任,他想了一会,忽然道:“徐云妮,我将来要是不干这个了,你养我行吗?”
徐云妮的手停顿住。
啊?
她沉默两秒,发出疑问:“为何普通同学要承担赡养义务?”
时诀飞来刀子一样的视线。
徐云妮又说:“不是,班长,这个确实力有不逮,你猜猜我现在工资多少?算五险一金,各种补贴,大胆给个数。”
时诀冷笑:“关我什么事,这不是你自己选的伟大事业吗?”
徐云妮:“……”
他好像活泛了点。
忧思一落地,从前的孤傲伴随着刻薄,拔地而起。
这两年多的时间,他早已被各路人马惯成皇帝了。
时诀:“你以前不是说,人过日子花不了多少钱吗?”
徐云妮耐心说:“那是大学时期,现在……”她叹了口气,“唉,今非昔比,家道中落。”
时诀没说什么。
徐云妮又说:“而且,班长,你现在好金贵的。”
“我金贵?”
“啊,我听前方工作人员说了,你现在坐车颠一颠就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