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时,刀刃「唰」地压在冰面上。
起跳的位置离路西观战的储物柜挺近,路西赶紧往后仰了个身,要不冰刀激起的雪雾非得扑他一脸。
滞空时间只有短暂的一秒不到,但像惊鸿般优美,落地时邓畅身体打开,抬头、抬腿,展开手臂,姿态漂亮地滑出。
一个干净利落,对于十岁这个年纪而言完成度非常夸张的后内三周跳。
教练和冰场上观摩的小孩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围观的黄斌和路西也跟着开始鼓掌。
——
黄斌看到这个三周跳时,直接发出了「卧——」一声。
一眼看见坐在自己边上的小奶包路西,再想起自家老婆在听见自己偶尔在路西面前讲脏字时要鲨人的表情,才勉勉强强把后面那个「槽」字咽回去,改成了一个“的天!”
但邓畅这个后内三周跳着实惊到黄斌了。
跳跃分为六种,都有通用且复杂的外国名字,比如菲利普跳、萨霍夫跳等。
不过在国内训练时,为了方便好记,都是简单按照跳跃方式,把这些跳跃命名。
分为后内、后外、后外点冰、后内点冰、勾手以及x周半(阿克塞尔)跳。
除了阿克塞尔跳外,所有的跳跃都是向后起跳,向后落冰,因此跳跃周数是整圈。
唯独阿克塞尔跳是向前起跳,向后落冰,因此比其他跳跃要多转半圈,比如1A(阿克塞尔一周),实际在空中的旋转周数是一周半,难度也和其他两周跳相仿。
这些跳法的难度各不相同,在花滑计分规则中,完成不同跳跃种类获得的基础分也不同,可以比较简单地把这些跳跃的分值看作是难度的排列。
比如基础分最高的Lutz,也就是勾手跳,也普遍被运动员认为是最难练习的跳跃。
一般运动员的跳跃学习过程是先练习华尔兹跳,也就是向前起跳,向后落冰的半周跳,可以看做是阿克塞尔跳的雏形,训练基础的跳跃感觉。
接着他们将学习五种一周跳,再练习一周半,也就是阿克塞尔一周,之后开启五种两周跳的学习,再练习两周半……
所以在跳跃计分表上,两周半会和五种三周跳并列在一起计分。
邓畅刚刚跳出的后内三周跳,又叫萨霍夫三周,在六种三周跳中分值排名第四,高于两周半和后外点冰三周,是相对来说难度比较低的三周跳。
但是邓畅才只有十岁,这个年纪的孩子上冰比赛,所有两周跳全部完成已经可以得到极其热烈的掌声。
而他能有这样高完成度的后内三周,如果他不是个只能跳后内跳跃的偏才的话,就说明两周半和后外点冰三周一定也有相当不错的水准。
这在国内同龄人,甚至全世界少年组中都属于佼佼者。
而且相比技术难度,更让黄斌感慨的是,邓畅这个跳的姿态真是相当漂亮。
很多小孩子的跳跃会给人一种「贴地飞行」的感觉,因为年纪小力量不够,完成周数全靠身体轻盈转速快来凑,观感会有些局促。
但邓畅这个跳腾空高度很好,空中旋转游刃有余,看起来很漂亮。
这是比「完成跳跃」更重要的东西。
说明邓畅有很强的控制力和爆发力,随着发育这种优势会更加明显,意味着他将比其他人更容易做出现在花滑技术动作领域的顶级难度——四周跳。
在运动这个领域,小运动员显露的天赋往往比现在已经掌握的技术更重要。
确实如省队教练打电话来炫耀的那样,邓畅是「几十年不见的好苗子」。
不过黄斌觉得他们家小西也不差。
跟邓畅对比的话,小西滑行和他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好一点儿,跳跃虽然差点意思,但是小西比邓畅小一岁呢,而且小西弹跳力也很强。
这个年纪的小孩在长身体,差一岁技术就能飞跃很多,总而言之就是小西跟省队顶级水平比也——
不行。
黄斌跟自己说不能这么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于是他捏了捏路西的脸,问:“小西,邓畅哥哥厉害吗?”
“还可以。”路西目不转睛看着从自己面前滑过去的邓畅,“比我弱。”
黄斌:“……”
你特么比我还飘啊!
——
路西倒不是无脑狂,虽然在鹤城那个冰场,就是十三岁的大哥哥也滑不过他,但路西对邓畅的水平认知还是很清醒。
这个后内三周确实跳的漂亮,比路西强,所以路西说:“还可以。”
但他对自己的认知也比较清醒。
后内三周,他现在是跳不出来。
但是邓畅比他大一岁,他能跳两周半,一年时间他不至于练不出两个三周跳。
而且更重要的,邓畅滑行不如他,邓畅得蹬两下冰才能达到起跳前的最佳速度,路西不需要。
滑行是一切动作的基础,滑速决定起跳难度,用刃水平决定步法和旋转能力,黄斌、还有省队和国家队来看过路西的叔叔都非常一致地评价路西是「滑行天才」。
所以路西觉得,等到自己10岁,后内三周绝对像吃豆一样简单,再加上一点小朋友的年少轻狂,他自信地说出了这句话:
“比我弱。”
话音刚落,冰面上正慢悠悠往回滑的邓畅回头看了坐在储物柜上的路西一眼。
路西:“……”
被他听到了哦。
第3章
总而言之,估计那时候开始,邓畅就看路西不爽了。
对此,路西非常可以理解。
换作有个小豆包拽了吧唧地跟他来一句「比我弱」,路西也得记仇。
不过,一年后路西确实是成了后内三周跳,甚至还成了3+3的连跳,而且是当着邓畅面跳的。
所以那句「比我弱」也不算痴人诳语,可以接受。
但路西没有试图去跟邓畅修复关系——也不是没修复,而是他们关系本来就没到「破裂」的程度,他们甚至在青年组全锦赛、选拔赛、集训队等等有过不少交集。
只不过也完全算不上朋友,点头之交罢了。
主要是邓畅那小子总冷着张脸,看路西的时候尤其如此,总感觉还记着被人说「弱」的一箭之仇,路西自己也不是擅长交际的人。
所以,虽然路西会看邓畅的每次表演,也暗地里跟邓畅较劲,但是真到了线下,就算两人肩并肩坐着,只要看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路西就实在是很难产生任何上赶着去跟他交际的想法。
不过邓畅倒老是阴差阳错出现在路西面前,像是巴不得告诉他「我看你不爽」一样。
比如刚刚在冰场过道的惊鸿一瞥,一天有1440分钟,走出过道只用30秒,1/2880的概率相遇,他们俩愣是擦肩而过。
巧不巧?
实在是巧极了。
——
路西没再琢磨邓畅的事儿,他和黄斌跟着陈岐、王丽丽继续往冰场里走。
首都体育场作为国家队训练场馆,冰场外区域的装潢,包括休息区、更衣室那些,都比鹤城的场馆气派很多。
不过冰场大小倒是相似,因为鹤城的条件虽然差些,但也是专业训练场馆,按照国家标准建的。
“这儿是休息区,舞蹈教室在后面,陆地训练区在里头,都得刷卡进的,你的名卡已经在做了,一会儿我拿给你。”王丽丽热情地向路西介绍。
“咱们这边的冰上统一训练时间是晚上,因为有很多选手还是学生,上下午有文化课学习和陆地训练,时间表也是等一会儿我拿给你。”
首体的冰场让路西看着很馋——或者说只要是冰场他就馋,为了准备来国家队他休整了一天没上冰,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在等晚上的训练。
冰场上有一群小孩,路西看了几眼,发现他们的技术从专业运动员角度来说,一看就不太行。
十来岁的年纪了,似乎最基础的压步都做不明白。
“这是花样滑冰兴趣班。”王丽丽顺着路西的眼神看过去,笑眯眯介绍道,“一些家长给自家孩子课余学着玩的,不走专业,给娃增加点特殊技能,也给咱们额外增加点收入,毕竟养冰场很贵的嘛。”
黄斌若有所思地点头,路西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戳了戳黄斌胳膊肘,善意地提醒:“咱们那没这么多有闲钱的家长。”
黄斌受到暴击,瞬间颓了。
——
之后又带路西去宿舍区,因为拿了世青赛冠军,是重点培养对象,路西的食宿全部免费。
另外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然要学习,之前路西在鹤城是跟着体校学,到了这边陈岐问他,是想去上普通高中还是继续跟着国家队这边安排的文化课学习。
“去上高中的话可以给你安排插班,走特招进市重点的特长班,你是世青赛冠军,高考至少可以保送个北体,这个不用担心。”陈岐说,“我们这边也有文化课学习班,看你,但质量肯定不如普通高中。”
“邓畅是上高中的,上的还是市重点,而且据说他成绩可好了。”王丽丽在旁边插嘴道。
路西:“……”
路西本来是打算上国家队的文化课程,被王丽丽这么一说,却突然有了点儿男人的胜负欲。
不过再一想,少上半天课时间可以用来做陆地训练,文化课差不多就行,每天在学校耗一整天很没劲。
最后他还是决定跟着其他项目的同龄队员,在首都体育场里上文化课。
学习成绩这种领域,勉强让姓邓的先跑一步。
——
安排的宿舍是双人间,一大带一小,当陈岐带着路西走到写着「崔笑」的门牌前时,路西瞪大了眼睛。
“我跟崔哥一间?”路西又惊又喜地问。
陈岐点了点头:“崔笑也是我带的选手,脾气又好,让他带着你,你适应这边生活也快点儿。”
崔笑是国家队现在的男单一哥,今年26岁,已经是职业生涯末期。
过去一个冬奥周期,国内男单全靠他一棵独苗撑着,他也是国内唯一能跳三种四周跳的选手。
哦,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