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远了,总之现在冰场的广播里,已经播放起了崔笑本赛季的自由滑曲目。
时长4分30秒的曲目由三首乐曲剪接而成,两支是带些中华风的乐曲,中间高潮部分是我国名曲《茉莉花》。
这是崔笑比较擅长的表演风格,舒展的中华风带有斯文之美,服装是清新动人的白绿色调,是赛场少见风格的同时,也弥补了崔笑张力不足,放不太开的缺陷。
当然了,国内观众对崔笑并没有太多期待,26岁步入生涯末期的选手,每次都体面地完成比赛就足够,他们更在意的是国内这对双子星,在未来一到两个奥运周期内的表现。
崔笑合乐练习时,路西又在地面上找了找后外四周的感觉,合乐练习不需要做整套,选手通常一段一段地做,看崔笑没在练动作时,路西立马上冰去见缝插针地练跳。
虽然还是没能成功,但是在邓畅点拨过后,确实有找到感觉那意思。
另一边他发现邓畅也上了冰,在做捻转步,这让路西很有成就感。
说明他教的东西也是有用的嘛。
训练结束之后,路西跟黄斌一块儿溜达回宿舍。
三月末的帝都春意盎然,小风吹在身上,外套透着薄薄的让人舒服的凉意,头顶上看不见星星,只有城市的灯光,但路两边有树叶招摇。
“在国家队训练感觉怎么样?”黄斌问。
“挺好的。”路西说。
“那就行。”黄斌点了点头,停顿了会儿,“那明天我就回鹤城了。”
“嗯。”路西应声。
黄斌只是鹤城的教练,执教水平也没达到能进国家队的程度,虽然如果拼命要求他可以作为路西的教练随同身边,但不管路西还是黄斌本人,都觉得把他交给陈岐是更稳妥的选择。
所以黄斌就要继续回鹤城带他的冬季运动队,小西会留在帝都继续他的国家队生涯,对于分别路西的反应不大,看来小孩子喜欢大城市,喜欢繁华的生活,也不懂愁绪,这让黄斌很放心。
但一想到要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儿子分离,黄斌是真舍不得。
“反正比完四月份的全国冠军赛就休赛期了。”路西又说,“我看了手册,可以回家呆几个月。”
黄斌愣了下。
然后突地笑开了花,伸手去揉路西的头发。
路西蓬松的黑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瘫着脸一边任他搓磨一边抗议:“再揉长不高了喂!”
“别长高,你可千万别长高。”黄斌笑容满面地搂过路西肩膀,“还有,你别练那么狠,每次跳跃数量都拉到上限,看你那小细腿,爸爸是真怕你受伤。”
“我知道。”路西点着头,“放心吧老爸。”
“还有,跟你崔哥邓哥他们都搞好关系。”黄斌继续殷殷嘱咐,“还有你教练,丽丽姐他们,大家都对你挺好的,咱们得记得知恩图报,对冰迷也要知道感恩,当然遇到那种来找茬的,咱也不惯着他,直接不给他眼神。”
月色下杨树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路灯把行人拉出长长的影子,其实黄斌平时跟路西相处时总是欠欠的,是个特别爱欺负儿子的老爸,比如路西忌口特别多,他就总抱着吃的到路西面前跳,每次都气的路西和顾倩倩一块儿打他。
但离别在即。今天的他格外体贴真诚。路西听黄斌这么絮叨着,可能是晚风,也可能是离愁在作祟,竟然有些感动。直到路边突然出现一台红色的自动售货机——
“小西,吃不吃薯片?虾条呢?喝不喝可乐?”黄斌突然问道。
眼看着路西愣了一下,小脸迅速变垮,黄斌这才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哎呀,忘了,你是运动员,你吃不了。”
路西:“……”
别磨蹭,把他爸送走,就现在。
第9章
路西绷着标致的小脸,快步走在前面,黄斌春风满面,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晚上各个项目下训练的时间不一样,所以宿舍区的小路上没什么人,路灯把这对父子你追我跑的身影映在石子路上,拉得很长。
调戏自家宝贝儿子成功,黄斌嘴角都快笑咧到耳朵根去了,还不忘殷勤地「嘱咐」。
其实说的都是刚才已经说过的话,但就是在小西面前再刷个存在感,犯个欠。
黄斌语气诚恳:“小西,在外面记得要好好吃饭!”
路西面无表情:“喔。”
黄斌态度殷切:“小西,记得跟哥哥姐姐们打好关系。”
路西毫无波动:“你说过了。”
黄斌诚意满满:“小西,如果有人欺负你,跟爸爸说,爸爸帮你讨回公道。”
路西霍然回头,认真地说:“爸,不会有人比你更能欺负我的。”
“我这怎么能叫欺负你呢?”黄斌一脸无辜地摊开手,“老爸还不是为了逗你开心吗?”
路西毫无感情地棒读:“是喔,真开心。”
“小西,不能跟爸爸这么说话哦。”有人温和地劝说道。
路西刚想回怼,猛然意识到说这话的不是黄斌,而是——
他快出口的话赶紧刹住车,抬头看去,浅蓝色的宿舍楼门口,崔笑两手插兜站着,温和地看着他,俨然是一位教育顽皮弟弟的好哥哥。
路西:“……”
崔笑确实是个很好相处的大哥哥,好说话,乐意带他,而且遇到这种情况还愿意站出来冒着得罪路西的风险教育他,让他明白怎么做才是对的。
问题是崔笑不懂事情的真实情况。
现在站在这儿的不是顽皮弟弟,是顽皮老爸。
路西有嘴说不清,郁闷地食指抵着额头。
想死。
——
事情最后还是解释清楚了,因为黄斌看路西要生气了,赶紧自己接锅,把来龙去脉讲给崔笑。
崔笑听完后,震惊地看着黄斌,难以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皮的老爸。
黄斌跟崔笑道谢,又哄了路西半天。
好不容易把路西哄好,又搂着他肩膀,非要跟他一块儿上楼看看。
刚才黄斌一直在尽教练的职责,跟陈岐聊路西的训练情况,等进了路西的宿舍,他则立马化身天下所有送孩子上学的标准家长。
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路西的床重新铺了一遍,又给他把鞋子牙刷脸盘这些东西都摆好了。
路西满头黑线地看着黄斌做这些无用操作,忍不住说:“爸,我已经铺过床了。”
“你铺过归你铺过,你爸想给你弄归你爸想给你弄,懂不懂?”黄斌跪在路西床上,把他本来就没有褶皱的床单揉出个褶皱,又认真地抚平了。
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起自己放在地上的背包,摸出个袋子递过来“对了,这个给你。”
路西茫然了下,等到发现那是个熟悉的,浅粉色带浅蓝色爱心的袋子,眼睛唰地亮了。
“爸,你把崽崽带来了?”路西惊喜地问。
“你妈说你表面不要带,实际上肯定想它。”黄斌说。
路西飞快地点了点头,把袋子抱在左臂臂弯,右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只毛绒玩偶小狗。
——
小狗很小巧的一只,可以坐在路西手心。它看起来已经有年头了,金黄的毛毛旧旧的,但软乎乎的非常可爱,尤其是那双豆子似的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生命。
这只名叫崽崽的毛绒小狗已经陪了路西十年,属于路西少有的「铁汉」柔情。
虽然表面上他总是对崽崽爱答不理,但十年里不管去哪,毛绒小狗都睡在路西床头。
本来路西觉得来了国家队,自己都进了成年组,是大人了,睡觉不再需要小狗。
但是当看到崽崽,发现自己原本那点身处异乡的离愁烟消云散时,他还是果断向可爱小狗势力屈服。
路西熟稔地把放崽崽的小口袋叠成一个小窝的形状,放在自己枕头边,让崽崽坐进去。
“小西,爸爸跟你说几句话你记着。”黄斌说。
路西应了声,把小狗的两只前爪搭在窝边,这样就好像每天它都在这儿等着自己的小西哥哥训练回来;
“来国家队是好事,为国争光是荣耀,你一直都要强,爸爸明白,也希望你加油。”黄斌说。
“但是你也记得,量力而为,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就能做到,会有很多人对你有期待,你自己也会对自己有期待,但你得知道,男单咱们一直都不是强势项目,你只要尽力了就好。”
——
黄斌说话时有些犹豫,心里清楚这些话影响士气,但又确实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真心话。
作为地方队教练,黄斌见过太多踌躇满志最终却拿不到什么成绩的运动员了,相比一个伤痕累累的小战士,黄斌更想要他宝贝儿子开心健康。
头顶的灯光落在路西脸上,在他小巧的鼻尖打出一个倒三角形的阴影。
他垂下眼和崽崽漆黑的豆豆眼对视着,像是在思索,鸦羽似的睫毛像一只极精巧的娃娃。
“明白了。”半晌路西点头,“但我还是要做世界第一男单。”
这是世青赛结束之后,路西在采访时就说过的话。
这句话让他在海外论坛被嘲翻了——即使他拿了世青赛冠军,但北美系、俄系、日系这些传统强国的粉丝们依旧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说「不过是两个四周跳」「青年组冠军得有一半升组就糊」。
这其中既有感受到威胁后对对手的打压,也确实有实话——昙花一现的优秀运动员太多了,受伤、训练不够科学、生长发育、甚至单纯与教练不和睦,太多太多原因都能毁掉一个青年运动员,更不要说是在一个男单项目并不够强,没有系统的顶级运动员培育体系的国家。
黄斌不许路西看这些,但路西多少都知道。
可他现在还是这么说。
要做世界第一男单。
黄斌「噗」地一声,一时间产生了种「所以我刚才在废什么话」和「我儿子真是好样的」交织的复杂感受。
——
路西虽然长了一张非常乖巧的脸,性子却从小狂得很。
那会儿邓畅能跳后内三周,他不能,但还是敢说邓畅「比他弱」,回去就偷偷跑到冰场一个人狂跳,腿软的都跳不起来了,还在那绕场,黄斌气得把他从冰上扛下去。
所以路西进了国家队,黄斌既为他自豪,也为他担心。
因为未来不只是淞城冰场的一个后内三周,是五种四周跳、是各国各系的顶级选手,是风言风语数不清的网络环境。
路西是个非常头铁非常固执的小孩,可越是坚硬,越容易被挫伤。
但路西确实不会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