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那个小贱种是个被她捏在手心的玩意儿,早就被她收拾得没了胆量。
谁成想,就这么一个在她面前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在这般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来了这么一出。
那孩子倒也没有告状,或是说起齐王府的种种。
可她不管不顾的冲到康乐面前,还不顾自身的护住了一尊白玉雕像,被康乐问话的时候,还做出那样可怜、怯懦的模样……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控诉。
齐王妃可以想象,都不用大家送完葬返回京城,就在此时此刻,前去皇陵的途中,自己乃至整个齐王府就会成为那些人热议的焦点。
齐王府甚至能够猜到,那些三姑六婆会议论什么——
“哎呀,这孩子看着不太好啊。瞧瞧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更不用说,她的生母还跟当年那位是闺中密友。那位的丈夫坏了事,连带着,先齐王妃也‘病逝’了!”
“啧啧,好一个‘病逝’。齐王也是个狠心的人啊。”
“可不狠心?他但凡有点儿慈爱心肠,也不会任由续娶的继妃把亲生骨肉磋磨成这个样子!”
让妻子“病逝”,这还不算什么,到底是夫妻,大难来时各自飞。
可女儿呢,却是他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齐王倒好,啧啧!
就连那孩子拼死也要护住那尊白玉雕,也能让人生出许多猜测——
“哎呀呀,那孩子肯定过得苦,否则也不会抓住机会这般拼死表现!”
“不过是一尊白玉雕,她倒好,弄得比菩萨金身还要敬重。”
“唉,她哪里是敬重一尊雕像啊,分明就是想拼命讨好大长公主!”
“这般可怜、这般卑微,可想而知啊,这孩子素日有多凄惨,竟逼得她不惜在众人面前冒险!”
可不是冒险嘛?
那个女孩儿算着岁数也该十四岁了,可看那身量,顶多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小胳膊小腿儿瘦的啊,感觉稍稍一用力,就能给撅折了。
而那尊白玉雕像呢,一尺多高,实心的,通身的重量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就这么一个物件儿凌空飞过来,接不好就要被砸伤。
若是角度再刁钻一些,直接砸到了头上,啧啧,就那孩子的小身板儿,小命都可能要玩完啊。
而且吧,大长公主失手跌落白玉尊本就是意外。
整个过程太过了,有些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兴许都没有发现。
这般短的时间里,就算拼命跑来救援,也可能会来不及。
真要是人跑了过来,白玉雕像却恰巧摔碎在面前,大长公主本就癫狂了,再来个迁怒。
那可就真是立功不成反成祸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立了功,就真能得到大长公主的青睐?
众人都不敢保证。
事实也似乎就是这样,没看到大长公主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多谢”,并没有对那女孩儿有什么特殊照顾嘛。
不过,那孩子到底在大长公主面前挂了号。
就算是齐王妃,恨这个不省心的继女恨得牙根直痒痒,也不敢直接发作。
她在自家马车里骂了一通,然后阴沉着一张脸,暗暗下定决心:等送完葬,回到府里,看我怎么收拾这个小贱人!
被齐王妃恨毒了的阿初,此时却缩在一辆破旧的马车里,跟府里的几个管事婆子挤在一起。
她将头埋进双膝,双手紧紧抱着小腿,几个婆子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表情。
“哼,有的人看着不大,心眼儿却不少,拼死拼活想跑去贵人面前表现!”
“可惜啊,人家贵人眼界高着呢,哪里看得上这样的鬼魅低贱小人。”
“可不是嘛,想着抱大腿,可人家大腿却也不是那么好抱的。”
“上赶着去表现,折腾了半晌,还不是照样跟咱们这些奴才混在一起?”
几个婆子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她们已经不是指桑骂槐了,而是赤果果的唾骂、羞辱。
偏偏那个女孩却似听不到一般,继续维持着蜷缩的姿势。
在婆子们看不到的角度,她紧抿着双唇,忐忑不安的心里却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成了,她终于见到了大长公主。
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众人猜测的那般,只是想在大长公主面前表现一下。
她更多的还是要让大长公主看到那颗泪痣。
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大长公主就意外发现了一个跟安霓郡主“相似”的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还只是长了一颗黑色的泪痣,且位置也跟安霓郡主不一样。
饶是如此,那个女孩儿也因着那颗痣就被大长公主当成了安霓郡主的替身,一步登天!
原本只是个没落勋贵家的卑微庶女,就因为有大长公主的宠爱,直接成为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媛。
最后更是靠着大长公主的权势,直接嫁入了皇室,成为人人羡慕的贵妇!
跟那个幸运的女孩相比,阿初就凄惨多了。
她因着生母的原因,不被生父喜爱,任由继母磋磨。
她堂堂亲王府的嫡长女,活得竟不如府里的三等丫鬟。
稍稍得脸些的下人,都敢欺负她。
那般屈辱的长大,及笄后,更是被继母随便找了个商贾人家给嫁了。
没有丰厚的嫁妆,她也被继母养得畏缩、怯懦,去了夫家,非但没有脱离苦难,而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
她都记不得自己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年仅三十岁,就像个老妪般死在了冰冷的床上。
她以为自己要去地府了,没想到再度睁开眼睛,又回到十四岁这一年。
这一年,大长公主的独生爱女刚死,而那个幸运的小庶女也还没有出现在大长公主面前。
阿初兴奋不已:她的机会来了!
她的脸上并没有痣,幸好上辈子嫁的夫家是做印染起家。
阿初虽然不懂太多印染上的事,却也知道了一些业内的小窍门。
比如,她知道,市井上的那些刺青是怎么来的。
她依着葫芦画瓢,偷偷研制出了一种红色的染料,然后在安霓郡主相同的位置,也炮制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滴泪痣……
第1964章 我是一只阿飘(十二)
阿初将自己改变命运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颗泪痣上。
而给安霓郡主送葬,则是她为数不多能够见到大长公主的机会。
为了能够混到送葬的队伍里,阿初想尽了办法,最后不惜将亡母留给她的最后一点首饰都塞给了管事嬷嬷,顶替了一个小丫鬟的名额。
是的,她根本不是以齐王府嫡长女的身份前来送葬,因为齐王妃压根儿就没想着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以她的素服看起来才会那么不合体,因为本身就不是她的。
费了那么多的心神,更是孤注一掷的投入,这才换得跟大长公主碰面的机会。
阿初格外珍惜。
她跑到大长公主面前的时候,更是密切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大长公主看到那颗滴泪痣时的震惊、错愕,乃至隐隐的惊喜,阿初也都看在了眼中。
成了!她这次总算成功了!
虽然大长公主当时没有表现什么,但阿初有种预感,等安霓郡主下了葬,大长公主肯定会有所动作。
届时——
一想到上辈子那个庶女的“好运”,阿初就忍不住的兴奋。
背靠大长公主,哪怕只是个替身,人家也活得风光、恣意。
而那些曾经欺侮过她的人,也都转过来巴结她、讨好她。
种种逆袭、种种快意,就是阿初这个旁观者,也羡慕得眼睛充血。
可现在,那个庶女曾经享受的一切,今生都将落到她阿初的头上。
她甚至比那个庶女还要得大长公主的欢心。
毕竟,她的红色滴泪痣,远比那个庶女更像安霓郡主!
阿初已经不能继续往下想了,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激荡、兴奋的心!
阿初用力咬住自己的手,不让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发出声来。
现在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她必须要忍、忍、忍!
送葬队伍抵达皇陵,礼部的官员,按照程序将安霓郡主的棺椁送进了指定的墓穴。
看着墓门被封死,大长公主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霓儿、我的霓儿啊!”
这一路上,好几个黑夜,大长公主再也没有感受到那抹阴冷。
她的霓儿似乎真的消失了,连神魂都离开了。
此时此刻,望着封闭的墓门,大长公主心底最后一丝期盼也落空了。
霓儿,她的霓儿啊,真的走了!
大长公主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
送葬的人,见她这般痛哭,也都不敢迟疑,纷纷捂着帕子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