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这么强,为什么要转业啊……”言抒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不知怎地,她觉得纪珩呆在电厂很白瞎,虽说也能学一门技术养活自己,但就像生活所迫似的。他那么沉稳可信,就应该穿着军装,保家卫国,哪怕冲锋陷阵,都是适得其所。就像今天,最早发现问题的是他,大家无头苍蝇一样又哭又喊镇住场面的是他,带大家走出危险的还是他——他像一道光,把这个漆黑的雨夜,都照亮了。
“具体因为什么不知道,但听我爸说,他是被迫转业的。”
“被迫转业?”
“嗯,他这么年轻,还没到转业的年龄。听说之前在部队时候级别还挺高的,但背了处分,转业时候还是降级了,不然至少能和舒伯伯平级。”
“为什么……背了处分?”
“这个就不知道了。他来报到那天,我爸说有个部队的领导送他来,领导也没说因为什么,只是说他是个好苗子,让电厂好好培养。”
言抒不说话了。
隋萤也翻了个身,面朝着言抒,“没事,纪珩哥才二十二岁呢。好好干,有的是时间升职加薪,我这也算选中了……那叫什么来着?潜力股吧……”
言抒有些走神了。
电厂有一部分人都是大专或者中专毕业,年纪轻轻就参加工作了,纪珩在其中算不上最年轻的。但毕竟也才二十二岁啊,就背上了处分,被迫专业,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从头开始,言抒光是想想,心里就不好受。
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受了处分,到电厂了还要背着这个历史吗?会影响以后的工资和工作吗?这些言抒也不知道。但隋保全说他学东西很快,舒建军偶尔提到几次,也是说这孩子很踏实,应该没多久就能独当一面,受到重用吧。
电厂虽然不比部队,带着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但至少也是正正经经的国企。用舒建军的话说,“端上了铁饭碗,操心事不用管”。在这踏踏实实工作,福利待遇都不错,关键是稳定——电厂能分房,能解决配偶工作、孩子上学,说句不好听的,生老病死厂里全包了,不会有无依无靠的漂泊感。
言抒试着往乐观了想,十年之后,纪珩三十二岁的时候,也会有满意的职位、安稳的生活吧。
虽然不能回到部队了,但愿他在这边能顺顺利利的,言抒想。
其他的,对于十四岁的言抒而言,不敢、也觉得不应该抱有太多希望了。
第16章 家风不正
言抒是被渴醒的,醒来时已经快晚上了。一直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好多之前的场景重现,很是疲惫。这感冒来势汹汹,头疼虽缓解了很多,但嗓子却开始火辣辣地烧。
这个趋势病下去,明天的早新闻,十有八九要歇菜。
强打着精神,先给齐修发了信息,说自己病了明天可能没办法出镜,问一下导演可不可以用备播。信息发出去,言抒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放在盈州台,导演肯定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行了知道了,你自己和备播打招呼吧”,仿佛生病是千不该万不该,要千刀万剐的罪过。
没一会,齐修回复了。
QX:没有备播。
言抒心凉了半截,导演这明显是不乐意了,那要怎么办,硬上吗?
大拇指在手机上打出字又删掉,正想着怎样措辞好一些,又进来一条信息。
QX:方纶一个人播就行,有困难随时提,好好养病。
言抒心下一热,来勒城第一次感觉到人情暖意。走到厨房,一口气灌了两大杯温水,嗓子也舒服多了。
主持人最怕生病,或者说,之前在盈州台的时候,言抒压根不敢生病。生病,意味着要么启用备播,要么搭档主持人一个人撑全场。无论哪一个方案,她的搭档、备播主持人、导演、导播都会毫不掩饰地怨声载道,最后都会指向言抒“不专业、不负责、不换位思考”。言抒很害怕这种评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小心翼翼,秋冬季节更是胖大海、川贝含片不离身,只有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才敢请假一天。
电饭煲里的粥早就煮好了,一直保温着,这会儿温度刚好。可嘴里很苦,想吃点有味道的压一压,翻遍冰箱也没找到一瓶酱菜或是颗咸鸭蛋,只有半瓶老干妈。言抒怕嗓子坏得更厉害,忍住了,拌了点白糖在粥里,正准备将就这一顿时,电话响了。
是方纶。
方纶基本每天都会联系她一次,大多是下午,也有时是晚上。内容言简意赅,问她第二天出镜穿什么颜色,他好根据色系搭配西装。有时还会根据她的内搭,搭配口袋巾这类的小配饰。这一点上方纶很绅士,从来都是等言抒决定好了,自己再配合她。
“对不起啊,我正要和你说呢,我嗓子发炎了,明天恐怕上不了了……”
“你家是住几号楼啊?我在你小区门口。”方纶那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很大,几乎是用喊的。
“啊?什么意思?”言抒这一惊非同小可。
“哎先不说了,你微信发我,我看着个车位,你家楼下停车太难了哎……”
直到挂了电话,言抒还有些愣神。对于方纶的突然到访,言抒不明就里。可人家都到家门口了,不请进家里坐坐,委实也说不过去。
环顾四周,家里还算齐整,没什么可收拾的,主要是因为言抒的家当实在很有限,自然就不会乱。洗了把脸,找了件宽松舒服的衣服套上,再把刚刚睡过的床铺整理了一下,方纶已经按照微信发给他的门牌号,在门口敲门了。
门打开,言抒一愣。出人意料地,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方纶穿了件浅咖色的大衣,笔挺垂坠;戴着光泽柔软的羊皮手套,高大修长地立在门边,温润又绅士。唯一有些违和的,是他手里拎了个不锈钢的保温桶,又大又笨,还套这个保温套。
而对面的纪珩,同样身材高大,但像是没睡醒就着急出门似的,大冷的天,只穿了件针织衫和一件皮夹克,有些做旧的休闲裤下踩了副马丁靴,丧着个脸,一脸不耐烦。配上这身打扮,好像随手抄起个扳手都能跟人干一架。
纪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关门的功夫,淡淡瞥了一眼,脚下却没停,大步流星下了楼。
言抒的目光仿佛黏在了往下走的楼梯上,人都看不见了,还看着楼梯愣神。
“怎么,不欢迎我?”方纶带着手套的大手在她面前摇了摇,适时地打断了言抒的思绪。
“哪有,快请进。”把人迎进来,言抒关了门。
进了门的方纶环视四周,确实,能看得出才住进来没多久,不说家徒四壁吧,但东西实在不多。细看看,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没有小女生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该有的家具家电,也都有。
“随便坐啊。”言抒给方纶倒了杯温水,带了几分歉意,“我不舒服没出去买,家里能喝的就只有水,不好意思啊。”
“不是还有粥么。”方纶朝餐桌挑了挑眉,上面放着言抒拌了白糖还没来得及喝的粥。
这下言抒更羞愧了。
看言抒窘迫的样子,方纶笑得更畅快了,职业病似的,八颗牙非要全都露出来,拉开餐桌旁的椅子,保温桶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别听那些人说什么生病喝白粥就好了,清淡点是没错,但不补充营养,病怎么好?试试我这个。”
“什么?”
“素汤饭。”
方纶说着打开保温桶,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桶很深,里面的汤汤水水倒在言抒递过来的汤碗里,满满一大碗,还冒着热气。方纶又拿了个小碗,盛了一碗推到言抒面前,“尝尝。”
西红柿炒软熬的汤,里面加了洋葱、胡萝卜、土豆、菠菜,还有面片。言抒舀了一勺,一边吹,一遍好奇地细细看里面的食材。
“汤饭……怎么是面做的?”
方纶笑,“外地人第一次吃都会这么问,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玩意也叫揪片子,‘片’一定要读三声,才显得正宗。”
入口,温热软烂,酸咸开胃。
“好吃,你做的吗?”言抒给方纶也盛了一碗,“你也吃,我吃不完。”
方纶摇头,“我家阿姨做的,从小我生病没胃口,都是吃这个,酸酸的很开胃。但我只吃有肉的,这种纯素的,只适合你们女孩子。”
言抒喝了满满一小碗,整个人有些微微出汗,胃里也暖。
“谢谢。”
“小事。这不也想你赶快好起来,不然我一个人从头播到尾,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放心吧”,言抒拍着胸脯保证,“就放你一天鸽子,说到做到。”
纪珩着急出门,下楼下得飞快,但从三楼下到一楼的时间,记忆里却已经搜寻完毕——蒋铮把言抒的背景信息告诉他后,他专门去看过《早安勒城》。那丫头门口的男人,是她播新闻的搭档。
门口停着的那辆破桑塔纳边上,停了辆宝马7系。在这个老破小的小区里很扎眼,绝对是第一次出现。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楼上那男人的了。
纪珩上了自己的桑塔纳,“刷”第一下拉上安全带,险些因为拉得太快而卡死。既然是搭档,那就是来勒城之后认识的。这才几天,还生着病,就不管不顾地领回家了?!虽说这丫头妈妈死得早,但老舒这管教,未免也太放任了点。
舔了舔后槽牙,家风不正。
车开出去,电话响,是孙晓强。
“珩哥你什么时候到,进去之前我先和你说两句。”
“刚出来,还得一会,电话里不能说?”纪珩憋着火,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也不是,我就是有点拿不准,先和你通个气儿。纺织厂的负责人据说定下来了,不是你我,也不是白羽。”
外边来的?这倒是很出乎纪珩的意料,“什么来路?”
“还不清楚,我的人还没打听到。听说是从南边来的。”
南边?纪珩眯眼,舌头舔了舔嘴角,这倒是和蒋铮的推断不谋而合。
“还有别的信息吗?比如来自南边哪儿?”
如果也是伊达城,那就完全印证了。
“没了,完全是个生角色。”
“知道了,我一会到。”
纪珩把车停好,刚下车,迎面过来一个头发微卷、高眉深眼的维吾尔族男人,看着很年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脸冻得有些红,应该是等他很久了,一溜小跑来到纪珩身边。
“你不在酒吧看着,跑这儿来干什么。”纪珩嘴上说着,脚下却没停。
“晓强哥打电话让我来的,说一会不知道什么情况,让我在外面等着,也有个硬招。”
“有个什么?”
“有个硬招。”
孙晓强是不他妈的有病,脑子让驴踢了,纪珩腹诽——乌尔津要打不能打,汉语都说不利索,这他妈也能算硬招?
“不用了,你回去吧。”
“不行啊哥”,乌尔津急了,“白羽他们都带人了,你要是没我这个硬招,整不成事儿啊。”
纪珩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深呼吸。今天的事怎么一个比一个让人火大。
正好走到会所大门前,他淡淡扫了一眼,白羽果然带了自己的人。
“你看,我就说吧哥”,乌尔津在旁边小声嘀咕,“他带着么多人,没我在外面硬招你怎么行。”
纪珩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乌尔津。”
“在呢,哥。”
“照应,那叫有个照应。”
第17章 铃姐
纪珩让乌尔津在外面等,自己进了会所大门。一推开门,鸿应的兄弟们占了两排,“珩哥,珩哥”地问好,他就知道是自己迟了,崔红英显然已经到了。
但纪珩却丝毫不见着急,在门口站定,猛吸了两口烟,把烟蒂按灭在门旁一人高的摇钱树盆栽里,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果然,崔红英,白羽,孙晓强都到了,还有个脸生的。纪珩拉了把椅子坐下,看这场面,应该是就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