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方桂林
这趟旅行什么都好,就是在大巴车上的车程太长了。旅行社做方案的时候就提出过,建议中间换乘两次火车,这样更快一些。但职工旅游,都是拖家带口的,孩子也多,大家不想太折腾。工会主席最终决定,全程大巴车,反正大人孩子都熟悉,在车上很容易消磨时光。
有了隋萤,言抒自然不觉得无聊,姐妹两个在车上听歌、聊天、看小说、吃零食,倒也安逸。
只是,天黑之后还乘车赶路,就有些不安逸了。但导游说下一个目的山水相映,风光秀丽,提议今晚大家辛苦些,乘车多走些路程,在半山腰的一家酒店落脚,明早起床看日出,全天游玩,不把时间浪费在赶路上。想到目的地号称“北方桂林”,大家也都期待快点赶到,于是很快同意了。
导游一直在催促着司机快点进山,说晚了就不好走了。
车顶的夜灯亮度有限,看书是不可能了,甚至在包里找个东西都有些费劲。3的歌单反反复复听了好多次也腻了,更要命的是外面还下起了雨。刚才听导游和司机好像在小声说着什么“进山”的事情,果然山里的天气多变,雨势还不小,噼里啪啦拍在窗户上,把大巴车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
没别的选择,睡觉吧。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言抒一觉醒来,旁边的隋萤没醒,应该说整车的人都在睡。雨还是很大,车也还在开,但似乎是感觉慢了许多。一个姿势窝得久了,言抒腰酸背疼,便转过身,跪在椅子上,抻了抻胳膊和脖子,活动活动筋骨。
其实,她是想看一眼最后一排的纪珩,不知道他睡着了是什么样。这一路,她没少用“坐累了换个姿势”这样的借口,转过身来偷看人家。
但意外地,纪珩没在座位上。
言抒和隋萤的位置相对靠前,她又大致扫了一遍,大家都在座位里七倒八歪地睡着,真的没有他。
车还在行驶,他能去哪?换到前面去坐了?
转过头,果然,纪珩此时正站在前面车门处一块狭窄的空地上,弯着腰,极力通过挡风玻璃向外看。
外面一片漆黑,雨幕越织越密,言抒站在过道里,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哪里,只感觉到车速越来越慢。但纪珩紧绷的背影,直觉告诉她,好像不太对劲。
果然,大巴车从高速行驶,变成匀速,最后变成在路面上一点点往前蹭,然后停了。
隋萤这一路睡得像头猪,车一停反而醒了,睡眼惺忪地问到:“到了?”
言抒没功夫搭理隋萤,因为她看见司机停下车,畏畏缩缩对纪珩说:“……要不咱们在在车上过一夜吧,油量很富裕,开一晚的空调没问题……雨太大,可能走错路了。”
一向伶牙俐齿、爱忽悠人买纪念品的女导游,此时也不说话了,坐在第一排看着纪珩,仿佛都在等他的决定。
雨点打在车身上,噼里啪啦的,时间都被这声音拖得漫长了。
纪珩依旧保持着努力向外看的姿势,期间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手表,然后直起身。
“开门。”
司机不明就里,但也依言照做。“噗”的一声,气动门开了,纪珩没再和他们废话,下车冲进了雨幕里。
言抒不知纪珩要做什么,但很担心,也踱到了前排,站在过道里往车外看。可纪珩一下车就隐入了雨幕,根本看不见人。
等得着急,言抒打开左右两边的窗户,开了手机照明费力往外看。待眼睛适应了黑暗,能大致看清楚时,言抒瞬间明白了他们目前的处境了:车停在了一截山路上,左边是几乎垂直的山体,岩壁上长出的树,枝叶甚至能刮到窗户;右边往外两米左右就是悬崖,具体言抒看不清,只能看到没有了任何景致,黑洞洞的一片。
还是看不到纪珩,言抒缩回身子后,便死死盯着司机——她察觉到了纪珩对司机和导游的态度不对劲,万一司机此时发动车子,把纪珩扔下了可怎么办。
可司机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和言抒一样,朝外面东看西看,像是盼着纪珩回来。
等了好久,久到言抒心都揪成一团,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的时候,纪珩回来了。
毫无意外地,浑身淋漓,衣服湿透了裹在身上,眼睫毛都挂着水珠,脚下迅速汪了一滩水。
司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看到纪珩,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一次提议:“在车上过一夜吧,雨太大了。”
“不行。”纪珩抹了把脸,说得斩钉截铁。
小司机急了,说话的声音里都在抖:“这路太窄了,能见度也差,继续往前开我怕车翻下去啊。”
纪珩把外套脱掉仍在地下,语调很平静,却带着冷峻:“停在这儿?你左边的山体,属于松散覆盖层,这么大的雨,极有可能山体滑坡把人埋了;你停的这条路,单排车道,如果后方来车,来不及刹车也没地方躲闪,直接能把你撞下悬崖。”
言抒的心刷地凉了半截。
这么一闹腾,大家陆陆续续都醒了,也都搞清楚了目前的处境,但都屏息静气,等着纪珩、司机和导游拿主意。小司机彻底慌了,说话都带了哭腔:“……我……我也不想啊,但是雨太大了,我看不清标识,导航信号又时断时续的……”
后面的一车人都听懂了,一片骂声,这其中就包括舒建军,言抒已经听到自己亲爹骂骂咧咧:“操!老子花钱旅游,不是要把小命交待在这儿的!”
“爸,您先别着急,先想想怎么办,咱们别再这儿耽误时间,太危险了。”言抒转过身,出声制止了父亲,但其实其他人也听到了,言抒这话就是说给大家听的。不然所有人骂骂咧咧吵起来,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能解决的人思路也被吵乱了。
“对对,咱们先保证安全,其他的之后再坐下来慢慢谈。”导游赶紧帮腔,也趁机转移注意力,可别把炮火都对准她一个人才好。
这期间,纪珩淡淡地看向了言抒一眼,是听到她出声制止父亲之后。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处理自己——把湿外套脱下来扔掉,精赤着上身,拿毛巾擦干身上和头发。特别是头发,纪珩好像很执着,反复在擦,一定要擦干似的。之前还往下滴着水,现在已经擦成半干了。接着,他冷不丁抬头,盯着那女导游,“这条路通向哪儿知道么。”
“顺着往下开也能到半山酒店。一共有两条路能到,本来应该走新修的旅游公路,但走错了,上了这条小路了”,导游如实答。
“还有多远?”
“小路全程差十公里吧,但咱们应该已经开过一段了,具体还有多远我……我不确定。”
“开出来四公里差不多。”
原来他早就发现情况不妙,在默默计算路程了。
纪珩心下有了数,走到驾驶室旁,“下来。”
小司机愣神了,但马上明白了纪珩的意思,如蒙大赦,几步跨过档杆,从驾驶室钻了出来,站到一边。
纪珩没急着动作,转向言抒:“麻烦你把所有睡着的人都叫醒,所有人都必须是清醒状态,并且系好安全带,一个个检查。”
言抒点头,转身往车尾的方向走。这么紧张的情形,其实大人们都醒了,只有几个孩子还在父母的怀里睡着。言抒让父母把孩子也都叫醒,并且不能抱着,要独立坐在椅子里,系好安全带。做完这些,言抒找了第一排靠门一侧的位置坐下,也系好了安全带
这边驾驶室,纪珩坐了进去,全车的人都屏息静气,只剩下雨水疯狂拍打车身的声音,好像在催促他们快点。
但纪珩并不急于发动,先是坐在驾驶位,看仪表盘的数据,熟悉了一遍功能键的位置,甚至连雨刷器的几个档位,都试了一遍。
接着右手虚握上档杆,低头记档位,脚下也找到了舒服的位置。
准备工作就绪,他冲那小司机说:“刚才我下去看了,前方5米第一个弯道就很急,车太长不能我太贴着左边,你看着点右边,距离小于1米告诉我。”
雨刷器调到最快的档位,除了内室,车身灯全开,既要能看见外面,也得让外面看见自己。低挡位,慢给油,纪珩缓缓发动了大巴车。
大巴车慢慢滑出去的那一刻,言抒的心提到嗓子眼,
小司机打开了一扇窗,大半个身子探出去,虽然打着伞也无济于事。第一个弯道果然很急,纪珩虽说不能太贴左边,但为了减轻右侧的压力,言抒能感觉到他已经尽量在靠左了,横生出来的树枝剐蹭着车身,呲啦呲啦的。但好在,右边距悬崖的距离应该足够,小司机一直没有发出警报。
第一个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言抒暗暗松了口气。众人看纪珩开得稳妥,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着神经,孩子和大人都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没人出声。
第15章 三十二岁
山路果然很滑,地上全是雨水,车灯一照,都反着亮光。为了避免侧翻,纪珩一直稳着油门,尽量不踩刹车。但这就意味着,提前很久他就得做出精准的预判;视野受限,还必须集中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纪珩表面无波,但汗不断从额角冒出来,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
言抒不会开车,但从侧面看过去,她能感受到到纪珩的紧绷,心也跟着揪着。
太晚了,孩子们虽然刚才被叫醒,但扛不住袭来的睡意,又都在座位上睡着了。大人们都是睡意全无,屏息静气,一方面是因为紧张,另一方面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有大雨,丝毫不留情面地砸在车身上,密密匝匝地在持续。
当一种背景音一直在持续的时候,时间长了,人们就习惯了。
所以,当“轰”地一声在身后响起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车上的人立马转过头向后看去。纪珩启动车子的时候,也开了后档玻璃的雨刷。雨刷一来一回,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朦胧,但最后一排的人还是看清了。
“是落石!”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体处滚了下了,直接横在了山路上。而那个位置,大巴车五秒钟前才刚刚走过。
“这可怎么办啊!”有个阿姨带着哭腔,又不敢太大声,但抑制不住恐惧,憋在嗓子眼说了一句。谁知这一声像落在油锅里的水珠,一下子一车的人都叫开了。
“雨这么大,肯定还会有落石啊!”
“这好好的出来旅游,怎么成了要命了啊!”
“这什么狗屁旅行社,我告诉你,你们得赔偿……”
一时间人声鼎沸,言抒也有些慌了。除了担心未知的危险,她也怕大家吵吵嚷嚷的,让纪珩分心。
“全体,安静!”
纪珩紧盯着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姿势没变,沉着气喊了一嗓子。顿时大家都安静了。
“所有人,俯身,双手护头,但不能解开开全带!”
所有人都依言照做,大人们也纷纷把孩子叫醒。这个姿势,安全带勒着肚子很不舒服,特别是舒建军他们这些中年男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啤酒肚,俯身下来尤其困难。但这个时候,大家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纪珩身上,全都努力照做。小司机也缩回了车里,披着大毛巾,瑟瑟发抖。
车开了许久,久到言抒被安全带勒得,呼吸都觉得有些不畅了,终于感觉到纪珩的速度提了一些。她悄悄抬起头往窗外看,道路渐宽,视野明显好了很多,远处也有些许亮光。信号跟着好了起来,手机此起彼伏响个不停,都是延迟收到的信息。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应该是安全了,纷纷坐直了身体,放松姿势,长舒了口气。
远处的亮光渐近,便是导游之前说的半山酒店。纪珩把车停稳,才腾出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朝后面喊了句,“可以下车了”,自己也走出了驾驶室。
一片欢呼,大家早就坐不住了,也不顾此时还在下雨,纷纷下车取行李,准备去酒店美美歇上一晚。言抒揪着心终于放下了,靠在座椅上,有种脱力感。
隋萤从车后面走了过来,路过言抒,“走啊,到酒店了。”
“你先下,我这就来。”
隋萤以为言抒是太害怕了,还没缓过劲儿,便自己先下了车找行李。言抒没动,看纪珩站在过道里,背对着她,此时正把行李架上的箱子拿下来,从里面扒拉衣服穿。黑夜里的光线,忽明忽暗,裸露的后背隐隐能看到几处疤痕,没有很发达的肌肉块,却很紧实,线条流畅。
光线不好,纪珩随便套了件衣服,把脑袋扒拉出来;裤子自然也湿了,紧贴着大腿肌肉,但只能忍着回酒店再换了。
言抒藏在他背后的阴影里,看着眼前男人粗犷有力的身体,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比刚才过弯道时候还快。
穿好衣服的纪珩下了车,边走便仰头灌水喝,却被等他很久的女导游叫住了。
女导游走过来,笑着撩了撩头发,离纪珩很近,试图像说悄悄话一样低头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却不乏娇嗔:“帅哥,你消消气,那小司机他也不想走错路,确实是雨太大了,路也看不清,就算是老司机,那个情形下也未必都能处理好嘛。”
“我知道他不想。进山前已经下雨了,催他进山的,是你。”
纪珩面无表情,周身散着凉意,眼睛不带一丝情感盯着女导游,“今晚不进山,就没办法入住这家酒店,你的抽成拿不到不说,还得给我们在山外另找住处。”
“但雨天进山的后果你考虑过么?一旦被困在某个地方动不了,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你等着救援部门也冒着风险,派直升机来把整车人接走么?还是说直接连车带人翻下悬崖,直接抬尸就行了。”
女导游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没说出一言半语,只是直楞楞地盯着纪珩。纪珩却没再和她废话,转身往酒店走去。
“妍妍,妍妍你在哪儿啊?”车下,拿到了行李的隋萤找不到人,扯开嗓子喊。
“在这儿!”
言抒赶紧应了声,下车后不忘朝愣在原地的女导游狠狠翻了个白眼,狐假虎威似的,转身往隋萤的方向跑去。
“你怎么跑车前面去了,我一醒来迷迷糊糊的,看见你旁边的座位空了,整个人都吓精神了。”
路程虽然不顺利,又是暴雨又是落石的,心惊胆战。好在这半山酒店条件还不错。姐妹俩都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脏污,面朝着天花板,躺在床上聊天。
“……我下车上厕所,刚上车他们就察觉情况不对,我就赶紧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言抒没敢说自己担心纪珩,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谁知话一出口,负罪感更甚。
隋萤对纪珩的心思她是知道的——隋萤是真的喜欢纪珩,特别是这一趟旅游出来,整天“纪珩哥”“纪珩哥”挂在嘴边。别管十六岁的隋萤和二十二岁的纪珩可不可能,但她作为隋萤最好的朋友,喜欢上朋友暗恋的对象,这在十四岁的言抒心里,基本等同于背叛友情了。
“你今天看见没,纪珩哥可真帅,临危不乱的,部队下来的就是不一样。”隋萤还沉浸在对纪珩的花痴里,“我爸说他学技术也很快,脑子聪明,又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