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绝的是,这件旗袍胸前挖出一个水滴形状的镂空——若有似无,才最是勾人。
虽然没念过几天书,但铃姐这人有个长处,就是好学。那些馋她身子的男人,她除了从他们那拿到钱,多多少少都还能学到点别的。特别是她有些名声之后,接触的男人层次高了,有当官的,有做生意的,除了床笫之事,其他方面,也见了不少世面。
要不然崔红英怎么选中她的,纺织厂那些小浪蹄子,换了别人,怕也治不住。
铃姐对着镜子,旗袍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涂了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一缕一缕地挑起头发,缠绕着卷好,盘在脑后。这也是她的绝活儿之一,盘出来的发髻饱满自然,更添风情。
对镜欣赏了一会,铃姐心满意足。拧出一截口红,一下一下地抹,想起那天在会所见到的那个男人,不禁妩媚一笑。
常年在男人堆里打转,男人脑子里想什么,铃姐门儿清。在她眼里,男人都是被欲望支配的动物,欲望低级一点的,要色,要酒,要奢靡的生活;高级一些,则是要势力,要特权,要阶级的优越。一个陌生的男人,打过几次交道,铃姐就能把眼前的男人自动归类,之后怎么交往,心下大致就有数了。但是那天在会所见到的那位……城府太深了,一时间她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铃姐抿了抿鲜红欲滴的唇,对着镜子挑了挑细弯的柳眉。
没关系,还没有她勾引不到的男人,越是看着无欲无求的,越是贼胆包天。
“先留几个空镜,再切远景,然后你就拍言抒就行了,她的词她自己想,哈哈哈!”
田歌正在和摄像大哥商量镜头如何取景,抑制不住的雀跃。
“怎么采访个鸿应集团,把你高兴成这样。”言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田歌,按耐不住似的,一改往日的沉稳。
“上次不是说了嘛,我在外景连轴转了两周了,一天都没休息。好不容易今天带了个出镜主持人,我得充分物尽其用,才能偷个懒。”田歌果然很偷懒,素面朝天,头发也没梳,戴了个棒球帽遮丑。
田歌虽是笑着,眼底却是遮不住的一片黑青,确实是很久都没休息好的模样。言抒心下不忍:“这一周我时间上应该都可以,从明天开始,播完早新闻,我就跟你出采访。”
田歌眼里闪过不可思议,作势要上前拥抱言抒;言抒看出了她的动机,往后退着要躲——言抒的发型和服装是刚刚上新闻做好的,一会正好蹭个现成的出镜妆,可不能毁在田歌手里。
笑闹间,还是摄影大哥发现,有个黑色大衣、白衬衫的男人站在一旁,等了有一会了。
“田记者您好,我是白羽。听崔总说您负责今天我们棉纺织厂的报道,有劳您了。”白羽说话间微微欠身,一双手交叠在身前,礼貌绅士。说完转头向言抒点了点头,“言小姐,辛苦您了。”
田歌没因白羽认识言抒而感到惊讶,毕竟她和白羽也是第一次见面,但白羽能准确认出自己,显然是做了功课的。
反而言抒看到白羽,想起那天在鸿应酒店的遭遇,有些微微心惊。
“您客气了白先生,应该的”,田歌恢复了工作状态,“一会我们想要采访一下棉纺织厂的负责人,您看方便吗?”
白羽颔首,“当然,如果又采访提纲可以先给我,一会我让负责人去准备。”
“那我们这就进去会场吧,摄像老师需要找一个好一点的机位。”田歌说着,就要往会场走。
“田记者,稍等一下。”
白羽出声叫住了田歌,手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从大衣内兜摸出了三个信封。一个一个塞到三人的手中。
“一点车马费,不成敬意。”
记者外出采访,经常会收到被采访人的“车马费”,无非是想要在报道时帮忙多美言、包装几句。言抒以前在盈州台做过一段时间,行规是知道的。但白羽把信封塞到她手里时,她还是感觉莫名地心悸。
白羽看她的眼神像蒙了层雾气,意味不明,“言小姐,感谢支持,今天很美。”
“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言抒虽是笑着,却很正经严肃。
“上次……实在抱歉”,白羽嘴上道歉,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没吓到言小姐吧?”
“什么?哦,是这样白先生,我最近工作忙,事情也多,好多琐碎的杂事,难免有些记不清了,您见谅。”
言抒不打算在田歌面前和白羽翻旧帐,况且,重提当日的事情,对言抒一点好处都没有。
白羽笑得意味深长,“言小姐果然很忙。那这样,一会采访完,言小姐可否留下来吃顿便饭……”
“就要开始了,快进去吧。”
白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低沉的嗓音打断。言抒循着声音转过头,这是……纪珩?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白羽还穿着大衣,纪珩只穿了件高领毛衣和西装。毛衣下是紧绷的胸膛,一身笔挺的烟灰色西装,立在那里,高大而优越。言抒第一次见这样的纪珩,庆幸他出现的真是时候,帮她解了白羽的围。这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冷脸,现在看到,还挺有安全感。
纪珩说完没多停留,直接进了会场。
饶是白羽难缠,也没再坚持,嘴边噙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目送着纪珩的背影——如果他没记错,上一次在鸿应大酒店,眼看言抒就要被他带到会所了,纪珩那边突然说会所警察临检,因此散了局。很难不让人怀疑。
这次,他试探得没错,纪珩已经是第二次给这个叫言抒的女人解围了。
这太不合乎常理了。
崔红英直接盘下了一家经营不善的纺织厂车间,厂房改造没花一分钱,注册了牌照,完成了工商登记,直接就挂牌开业了。
纪珩事情办得一贯漂亮,开业剪裁仪式办得很盛大,非常合崔红英的口味。棉纺织场的整个前院,都布置成了会场,有展台、有鲜花、有雅座、有现场表演。礼炮车一共八台,每台六鸣,又顺又发。前来捧场的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崔红英生意场上的朋友,有送水系景观摆件的,寓意“遇水则发”;也有人送了一人高的玉雕,不落俗套……这其中不乏勒城家喻户晓的企业家,有说有笑地和崔红英道贺。但崔红英和他们都没有太深入的交流,道了谢,简单寒暄几句,便匆匆告歉离开——显然,今天她有更重要的客人要陪。
比如此时孙晓强毕恭毕敬引入贵宾席的,是勒城市妇女联合会的魏主席,一会她还将发表一段讲话,专门道贺;正在和崔红英交谈低语的,是勒城市市场监督管理委员会的戴主任,这人官腔重得很,说话点到为止,即便是崔红英,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一会还会有出入境管理局的领导应邀前来,崔红英吩咐过纪珩,做好接待的准备。
言抒一边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一边配合田歌他们拍了一些镜头,也录好了开场。忙完这些,摄像大哥重新架好机器准备采访了,而旁白的铃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拿到采访提纲,和白羽事先准备材料差不多。铃姐赶紧让棉纺织厂里一个大专毕业的女工写了几句词,又自己添了两句。铃姐自觉见过大场面,不管多少男人的场子,唱歌跳舞都不在话下,面对镜头自然也不紧张,。
“我们鸿应棉纺织厂,是专门针对失足妇女再就业而设立的带有公益性质的企业。一些失足妇女上岸后,面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对飞速发展的社会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不能从事老本行,以后要生存?怎么找工作?怎么挣钱养活自己?一系列的问题都困扰着大家,不知道该如何规划未来。鸿应棉纺厂就能提供很好的一个机会和平台,让妇女们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重新融入社会。”
“听起来真的很有社会责任感。那怎样才能入职鸿应棉纺厂呢?自己投递简历吗?”言抒作为采访主持人,自然引出下一个问题。
“自己主动投简历,我们当然欢迎;另一个渠道就是,我们鸿应棉纺厂和政府是直接对接的。政府会把他们掌握的失足人员信息与我们共享,我们有针对性地邀请她们加入,把相关政策解释清楚,指明方向,让大家心里安稳。“
一席话讲下来,又是社会责任又是爱心公益的,铃姐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但田歌背过身在机器上看回放,却几不可察地叹气。
第21章 你明知道
“怎么了?”言抒凑上来小声问,“素材有问题?”
“就有点太……嗯……”田歌吞吞吐吐,浑身不自在似的,碍于铃姐就在不远处,愣是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言抒自己看了一遍,明白田歌不自在的原因了。
镜头里的铃姐,像是形成了某种表达习惯,不到一分钟的采访,她不停地拨弄头发,几个关键的断句,甚至还就送上了媚眼……
也许她并不是故意在镜头面前矫揉造作,但是真的……太搔首弄姿了。
“这用不了啊”,言抒抬眼看了看田歌,小声说。新闻报道是严肃节目,这样的素材肯定是不能播的。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我觉得挺合适,谈吐什么的都很得体。要不咱们找他说两句?”
仪式已经开始了,言抒犹豫了下,“行,你来在这儿拍一些台上的镜头,我去找他。”
言抒知道田歌说的是白羽。她打心眼里有点忌惮白羽,自打上次在鸿应大酒店,他彬彬有礼地要把自己往郭以群床上送,言抒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但她也不想田歌沾染上他。思量再三,这是会场,光天化日的,白羽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便自告奋勇去找人。
会场里面转了一圈,嘉宾席和工作席都找了,没有白羽的影子。言抒便去会场外围找了找,还是没有。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棉纺织厂的停车场。
倒也不完全是迷了路,私心当然是有的,她倒要看看崔红英的这一新产业——能被郭以群亲自安排下来的采访,到底是什么来头。
停车场车不少,光是大巴车就十好几辆,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棉纺织厂刚开业,就这么多工人?言抒不禁生疑。前面还有几辆黑色公务用车,应该是到会的官员乘坐的。除此以外,私家车寥寥无几。有一辆破桑塔纳,哦,她认识,经常停在小区楼下,那个是纪珩的。
想到纪珩今天一身笔挺禁欲的西装,开这么一辆破车,言抒就觉得滑稽。
言抒慢慢走着,一辆一辆记着公务车的车牌。既然看到了,起码混个眼熟,也许以后用得上。职业的原因,她速记能力很强,几个车牌,数字和字母的组合,根本不在话下。
言抒记车牌心无旁骛,突然,被一个大力拽住,往旁边拖。胳膊上的疼痛感袭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拽她的人,脚下已经不听使唤跟过去了。
一股大力把言抒拉进了两辆大巴车的间隔里,还没等言抒反应过来,已经被胳膊上的力道掼着,整个人贴上了大巴车的车身。
纪珩背抵着另一辆车,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松。看言抒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被自己扯进来,心下的火气更大了。
就这个警觉性和反应速度,还老是想要涉险境一探究竟。老虎头上拔毛,真他妈不知天高地厚。
在鸿应大酒店遇到郭以群那次,他眼神警告过她一次了。偏偏这丫头不知好歹,越往外推她,她越是想往里钻。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四下无人,纪珩强忍着火气,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低哑粗粝,像磨过砂纸。
言抒惊魂未定,可看到来人是纪珩,反而不怕了。没被拽住的一直胳膊,死命把纪珩铁钳一样的手往外推,“松开,弄疼我了你!”
纪珩松手,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看不见吗?我有采访,我在工作!”言抒揉着被弄疼的胳膊,梗着脖子,眼神又倔又犟。
纪珩嗤笑了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勒城电视台的人是死绝了么?鸿应集团接受过多少次采访,哪次轮得着你了。”
对面的男人目光如炬,言抒多少是有些心虚的。是她来勒城电视台后,第一次出外景,还是自己主动要求的。名义上是帮田歌减轻些负担,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所以田歌高兴得眉飞色舞时,言抒还有些愧疚——毕竟实际上,帮忙只是借口,她的私心更重。
但面对着纪珩,言抒暗暗告诉自己,绝不能愧疚,更不能服软。她站直了身子,迎上纪珩的审视目光:“你们鸿应集团是龙潭虎穴是么,这么怕人来?
出人意料地,纪珩没有马上回答,稍稍沉吟了一下,再看向言抒的眼神,比之前更复杂。
“你说呢。”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如此直白的表达,反而让言抒吃了一惊。
“没功夫跟你多废话,我不管你心里盘算了什么。都他妈给老子收起来,一会采访完,趁早滚蛋。”
纪珩说完,懒得再看言抒一眼,转身往大巴车的另一端走,只留给言抒一个冷漠的背影。狭长的空间,男人粗犷坚挺的脊梁,一瞬间,像极了十四岁那年的旅游大巴车上,她趁着夜色看纪珩在过道里穿衣服的背影。那时隋萤也在,在车下拖着行李唤她“妍妍”,而她因为偷看纪珩脸红心跳,平复了好久才敢下车……
理智的弦崩断,情绪突然向上翻涌。言抒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几乎没经过思考,便冲纪珩的背影大吼了一嗓子。
“你明知道我来干什么!”
果然,男人的脚步站住了。
“你明知道我来干什么!隋萤的事一直没有结果,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也在查这件事吗?还是说真的在心安理得地在给崔红英打工?鸿应集团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当年的刽子手,这些他有想过吗?
憋闷的情绪开了个口子,此时倾泻而出。言抒不但没退缩,反而提高了音调,一不做二不休似的。不问出来,誓不罢休。
停下脚步的纪珩,开始后悔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此时感觉像有什么东西锢着脖子,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的,想把领子扯了。
更想杀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着,在大巴车狭长逼仄的间距里。纪珩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极力克制地紧绷,而言抒因为情绪太激动,胸脯一上一下地喘着。
最终还是纪珩打破了僵局,忍着愤怒,硬邦邦地开了口
“不管你想干什么,下次别指望我再捞你。”
第22章 盼头
言抒靠回大巴车上,她需要借个力来支撑自己。隋萤和妈妈一样,轻易她都不敢提、不敢想起。
那次职工旅游回来后没多久,纪珩就被派到勒城了。勒城搞低碳能源工程,普及风力发电,大批量修建风力发电站,急需人手。国家下了政策,全国各地的发电厂都要抽调人员去支援。勒城到盈州,4200多公里,纪珩年轻,能吃苦,未婚没有家庭负担,自然成了最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