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计划连同她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套了。
言抒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手机上订好了闹钟,早早睡下。明天要去勒城电视台报到,不能迟了。
但还是高估了自己,可能是因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整晚都在做梦,还梦见了妈妈,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场景,睡得很累。第二天,天没亮就醒了。
因为经度跨度过大的原因,勒城虽然执行的是北京时间,但却有着延后两个小时的时差。一般早上十点上班,两点午休,晚上八点下班。关于时差,言抒还没来勒城的时候就被科普过。看看表,六点多,那也就是往常的凌晨四点。
也对,在盈州电视台播早间新闻的时候,她的生物钟就是凌晨四点起床,习惯还在。
没了睡意,冬日冷飕飕的清晨,言抒索性赖在床上,无所事事。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尤其是这个时间,整个勒城几乎都陷入了沉睡。所以此时门外的动静,显得格外清晰。
先是有人上楼,听脚步应该是个男人。脚步很轻,但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还是听得很清晰,一级一级地,最后停在了言抒的门口。
言抒一下子想起了对门安装的监控,这楼里安全性果然不怎么样——凌晨时分,四下寂静,一个男人,专门挑了这个不让人防范的时间,轻手轻脚停在你家门口的位置,他干什么?观察?做标记?还是说直接打算做点什么?
言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心狂跳不止。她告诉自己冷静,想听听有没有进一步的声音,但时间一下子被拖得老长,门外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开关门的声音,也不再有脚步声,仿佛没人来过。
可言抒确定这个人就在门外!如果下楼或者继续上楼了,没道理不发出一点声音!
家里的家具电器不知哪一个,时不时会有一声响,此时都被放大了无数倍。电冰箱的运转,此时听在耳朵里,简直是轰炸机。
贸然报警肯定是行不通的,警察问她,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总不能有人在他家门口站着就报警吧,而且这个人什么样子也没看清,只是听到了脚步声,警察估计会气死。
言抒想了想,至少应该记住这个人的样貌。这样无论是报警还是日后自己做防范,都是最关键的。
用手腕上的皮筋胡乱扎了头发,免得一会遮挡视线,然后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屏息静气,眼睛死盯着门口,小心翼翼挪动着脚下,余光留意着不要碰到任何东西发出声音。
不大的房子,从床到门口,不过几步的路,言抒身上已经浮了一层薄汗。
总算挪到了门口,言抒无声地提了口气,一边把前面掉下来的碎发掖到耳后,一边留意着不要踢到玄关地上的鞋子,慢慢靠近防盗门,眼睛贴上了猫眼。
视线里是出现一个高大男人,的确站在她家门口,但却是个背影。
猫眼里看得算不上清晰,言抒只看到,这人个子很高,因为他看起来轻松就能挨到楼道里的电表箱,言抒昨天交完电费,插卡明明还要垫着脚。当然也有可能是猫眼的变形作用,让言抒产生了错觉。总之这一眼,除了高,言抒没捕捉到什么有用的特征。
没等她再看得清楚些,男人开锁,拉门,再关门,一气呵成。
随着门“砰”地关上,楼道里恢复了寂静。
是对门?
这是……刚回家?
回家就回家,为什么要在门口站那么久?!吓得她不轻。
她以为她的作息就够奇特了,没办法,职业使然。对门这位,显然也不是个规律作息的主。
本着安全谨慎的原则,言抒搬进来的时候留意过对门这户人家。斑驳铜锈的防盗门,门上光秃秃的,没有开锁、洗油烟机的小广告,甚至连副春联都没有。往下看,没有脚垫、没有摆在门口的鞋子或垃圾,更没有快递。
当然,也没有看到过进出的人。
总是,就是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
但门上却悬着一个高清摄像头,隐隐约约闪着猩红的灯。
言抒想不明白,在如此老破小的房子里,都能住出与世隔绝、人烟不至的沧桑感,家里有什么可偷的,还需要一个摄像头?
还昼伏夜出,神神秘秘的?
故作玄虚罢了。
第4章 勒城电视台
纪珩回到家,上楼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声控灯没亮也没关系,这楼梯他闭眼睛都能走上去。
走过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声控灯亮了。灯泡亮度很差,又蒙了一层灰土,努力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楼道的陈设,但他一眼就看出,他家对面,住进新人了。
走到门前,纪珩站定,眼睛像鹰一样,上下打量着。
还是个女人。
门口很干净,没有放在外面的生活垃圾,也没有鞋子之类的物品。但门口多了一块脚垫,卡通熊图案的。
如果是很常见的印花图案或者是红色黑色的脚垫,纪珩还真不能完全确定这屋子里住的是个女人,毕竟主人可能只是顺手,买了个很大众化的。但是特意买了卡通熊,那一定是女人无疑了。
在这个节骨眼,搬到他的对面……纪珩眯了眯眼,他一时有些拿不准,转过身,调整了一下监控的方向。
他当然听到了对面有人蹑手蹑脚走出来,趴在猫眼上看。
凌晨,通常是人最困乏、睡眠最沉的时候,那女人还能这么警觉。纪珩更加肯定了心中的判断,没再回头,直接进了房间。
勒城电视台称得上是勒城的地标建筑了,外形设计有着很浓厚的当地特色。裙楼稍矮,圆顶、大庭院,墙体是重复的几何纹样,颜色绮丽。主楼细窄却高耸,像一根银钉,直插云霄。
前院很大,但只有屈指可数的2辆转播车,其余都是员工的私家车,数量也不多,甚至都没停满整个停车场,不像盈州台,每天早上找车位都要七拐八拐,最后还是要停在路边,留好电话,随时准备下楼挪车。
楼内的装修却和外观有着较大的落差,完全是老式办公楼的风格,白色地砖因为磨损已经失去了光泽,搭配棕红色的墙裙,没有开放的办公区域,都是一间间独立的办公室。
“言抒是吧,欢迎欢迎,快请坐。”
台长办公室里,郭以群把言抒迎进来,要去沏茶。言抒受宠若惊,连忙欠身,郭以群却示意她坐下等。
郭以群的办公室空间还算比较大,是标准的“干部风”。对着的两面墙上挂了题字,言抒一眼就懂了——一边是对艺术的追求“博雅达观”,一边是人生信条“淡泊明志”,遥相呼应着。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办公桌椅、文件柜、空调、饮水机、衣架,还有一个待客的沙发和矮几,就没有其他的了。文件柜的玻璃是透明的,里面陈设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状,柜子把手上还挂着一大串奖牌,书写着郭以群这个“老传媒人”光辉的职业生涯。
“不用这么见外,以后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郭以群把将满的茶杯放在言抒眼前的矮几上,“我听说了,小言,业务水平很高的!我们勒城啊,小地方,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茶有些烫,言抒只是浅啜了一口,茶香漫舌,微微涩口,确实是好茶。
“您这太抬举我了”,言抒顺着话客套了几句,表示自己非常珍惜这次‘调职轮岗’的机会,想要多学习。
“嗨,咱们自家说啊,说是‘调职轮岗,锻炼人才’,实际上还不是给我们这些小地方的电视台一个机会,感受一下大台的专业和精尖。要不然,像盈州电视台的主持人,咱们虽是同行,怕是我们也只能在电视里见到呢!”
郭以群的笑声浑厚爽朗,言抒也跟着笑。她不太善于和领导打交道,但眼前这个长发过耳、穿麻布衬衫、讲究喝茶的台长,很有艺术气息,也很有亲和力,和她在盈州台接触的领导风格完全不一样。只是一上来就把她捧得太高了,言抒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只能静观其变。
“小言在盈州台的时候,做过哪些栏目?”郭以群聊家常一样,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刚进台的时候,做外采出镜记者,后来就一直做早新闻的播音员”,言抒答。
郭以群喝了口茶,脸上浮起一丝满意,“那就还做早新闻吧,从你最熟悉的栏目入手,这样适应得快一些。一会我带你去导演那报个到。”
言抒没想到一来就能接栏目,之前她甚至做好了勒城这一年都在幕后打杂的准备。听到这儿又惊又喜,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对待工作。
之后郭以群又问了言抒一些生活情况,告诉她有困难要及时开口,台里会尽力帮她解决。
言抒道谢,说自己一切都顺利——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是一个主动提要求、讲困难的人。
从来都不是。
郭以群是在节目录制现场找到的导演,交待了几句,就去忙别的了。言抒看了一圈,灯光、音响、摄像、舞台各个部门都在,应该还没正式录制,处于前期合成的阶段。现场乱糟糟的。导演随便拉过来一张椅子,让言抒先坐下,稍等片刻。
录制现场言抒再熟悉不过了,但勒城电视台这么没有章法的现场,言抒还是第一次见。
音响、灯光两个部门的响应很不及时,副导演要一遍遍确认;机位没有预设好,摄像师扛着设备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台上主持人对于定点机位的分配有异议,坚持要加一个顶射机位,还在和导演争执不休。
看大屏上打出的名字,应该是一个时事类栏目。时事类栏目为什么要加顶射机位?言抒也觉得完全没必要,但那位主持人很坚持,尖着嗓子,导演似乎很是拿她没办法。
总导演让现场休息二十分钟,各部门商量一下,定个最终方案。休息的空档,他朝言抒走过来,明显渴得急了,一仰头灌进去大半瓶矿泉水。
“抱歉啊言抒,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看您一直在忙。”
“你也看到了,我这正忙着,咱们就进入正题了。咱们早新闻,每天早上七点钟播出,日播,一般是半个小时,赶上突发或者公共事件,可能会有延长。具体细节的安排,你到时候和导播对一下就行。哦,差点忘了,我姓齐,单名一个修,是栏目导演。”
齐修,言抒在心里默念一遍。但至少外形上看,齐修的穿戴很不齐整,也完全不修边幅。随随便便罩了件格子衬衣,敞着扣子,内里的老头背心下,凸起的肚子清晰可见,还洇着几滴吃饭的油污。鼻子上架着副黑框眼镜,胡子拉碴,浑身上下都是烟味。
齐修语速很快,甚至比言抒这个一分钟念300字的专业主持人还快。但齐修并不是为了让人觉得自己专业,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忙得连轴转,尽量压缩各项工作的时间。
“我听说过你,也看过你的节目。你是大台来的,见过世面。刚才你也看到了,咱们电视台目前就是这个水平,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跟不上。如果可以,希望你也可以多带动带动大家,能给栏目一些新的东西。”
“您谬赞了,但我会尽最大努力配合大家做好的。”
看得出他很赶时间,几句寒暄后,齐修低头看了眼表,“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带你去见一下你的搭档”,说完不等言抒反应,直接迈开了步子。
第5章 方纶
齐修走得飞快,看得出他很急,也不管言抒跟不跟得上。来到一间办公室前,指关节飞快扣了两下门,但站在门边,人并没进去。
里面坐着的男人抬起头,正对上了齐修和言抒两人的目光,齐修片刻不停地开了口:“言抒,早新闻你的新搭档。你带她熟悉一下,我现在得去录制,回头再说。”说完和言抒点头示意了一下,转头就走。
坐着的男人此时已经站起了身。他很高,足足高出言抒一个头还多。这一点言抒来到勒城就发现了——也许是自然环境的因素,当地人普遍高,言抒1米68的个子,曾被文文夸赞是“完美的站播身高”、剪片子完全不用切画幅,画面的比例刚刚好。但来了勒城,走在街上,言抒发现,比她个子高的女孩比比皆是。
眼前的男人除了个子高,一双大眼睛也十分瞩目。他应该是刚结束录制,一身浅鹅黄色的西装,左胸处还有个当地民族风格的刺绣图案的胸针,一看就是上节目才会装扮的行头。头发精短,却不失造型,脸上的妆容倒没什么,不像言抒认识的一些男主持,粉底比女主持还厚。
男人很快反应了过来,把言抒请了进来。
“我叫方纶”,方纶的嗓音很浑厚,一听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和他大而无辜的的眼睛结合在一起,很大的反差。
“言抒,”言抒展颜一笑。她对方纶第一印象不错,至少专业素养是具备的。
方纶并不拘着,拉过来一把椅子,示意言抒坐,自己也大剌剌地坐下:“听说你是盈州电视台来的,我们这小地方,不比你们那,以后咱俩搭档,有啥不舒服的你直接说。”
这么直白的开场,言抒倒是很出乎意料,忍不住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言抒也不反感,减去了很多的客套,反而更轻松。
没成想方纶话锋一转:“虽说是小地方,但是水浅王八多。前几天邵菁一走,我本来以为我都不会再有搭档了,没想到你来了。”
“邵菁……是你之前搭档的女主持?”
“嗯”,方纶点点头,“人家嫌早新闻没什么水花,撂挑子不干了。台里就给她开了一档新节目,你刚刚没看到吗?就是齐导在录制的那个。”
哦,就是台上那位坚持加顶射机位的主持人,原来叫邵菁。
“你们都不愿意做早新闻?”言抒问。
方纶说的这些,倒是很出乎言抒的意料——在盈州电视台,能有一档独立栏目,是每个主持人都梦寐以求的,更别说早间新闻这种专精、能体现业务水平的节目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被下放到勒城来,说白了还不是给人腾地方。
怪不得报道第一天,郭以群就给自己安排了栏目。
“勒城和北京有两个小时时差你知道吧?所以七点钟,早新闻播出的时间对于勒城市民来讲太早了,可能都还没起床,所以收视很差,自然也没什么广告收入。”
言抒还没完全习惯勒城的作息,暗自在心里算了算,勒城的七点钟,相当于北京的凌晨五点,播早新闻的话,确实太早了。
“那为什么不能延后播出,比如……九点钟?那就相当于北京时间的七点钟了,收视不就上来了。
方纶摇摇头,“因为晚上七点转播新闻联播,这个时间肯定是不能改的。如果把早新闻的时间延后,就压缩了白天档电视台习惯用早间新闻和新闻联播,划分白天档和夜间档。的时段,分管白天档的副台长不乐意,说压缩时段影响广告费收入。后来就干脆平分,早七晚七,这样大家都没异议。”
言抒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