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邵菁她自己嫌太辛苦了,这个你之后就明白了”,他笑得狡黠,大眼睛眨了眨,“你看齐导就知道了,忙的忙死,闲的闲死。别看勒城电视台很小,水很深呐!”
方纶一脸高深莫测,仿佛忘记了一分钟前还是他亲口说的,这里“水浅王八多”。
言抒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她那么痛快地答应借调勒城,但勒城电视台的种种,说实话,她并不是很在乎。
电视台的很多岗位,比如主持人、外采记者,都有个隐性福利,就是不坐班。如果没有彩排或者录制,完全可以不待在台里。
和方纶聊得差不多,言抒本来想回家。但方纶执意带她来食堂吃饭,说算是在电视台工作的第二个隐形福利。
食堂很大,一排售卖窗口,让人眼花缭乱的当地美食,应有尽有。言抒还没拿到员工卡,方纶大方地告诉她随便点,只管他来结账。
看到一家“古丽清汤面”的招牌,言抒点了碗“家常清汤面”。
“就吃这个?”方纶皱眉,“不用给我省钱,食堂吃饭,撑破肚皮能花几个钱。”
方纶点的是羊肉抓饭、薄皮包子外加五个羊肉串。
言抒摇摇头,“吃多了胖”。
勒城的吃食有一个特点,扎实。街头一块五毛钱买的烤包子,里面塞得满满登登的肉,而且是肉块不是肉碎,一点不糊弄人。几天吃下来,言抒也担心自己长胖,吃顿素面挺好的。
方纶知道女主持人都控制体重,索性也不劝了,便刷卡结了账。两人消费四十多元,这个价格很实惠了。
面端上来,言抒傻了眼。
面是秋后玉米的颜色,黄澄澄很大一碗,配了几根绿色的青菜,很是好看。汤也确实是清汤,没什么浇头,上面点点葱花和白胡椒粉,被油亮的热汤一激,香味浓郁。但同时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还有面条上厚厚实实铺了一层的……羊肉片。
“不是清汤面吗……”,言抒大为震惊。她刚刚点菜的时候看过墙上的价目表,家常清汤面,8块钱,结果这么多肉,还这么大碗。
“对的呢,清炖羊肉煮的面”,方纶把蒜和辣子推到言抒面前,“要呢么?”
言抒摆手道谢,对着眼前的一大碗面,哭笑不得。
“外面卖的也这样?”
“哪样?”方纶一张小鲜肉的脸,吃饭却不含糊,薄皮包子一口一个。
“这么……实在。”言抒没好意思说便宜,毕竟是方纶请客。
“外面更贵点,要10块钱吧”,方纶递过来一串羊肉串,挑了挑眉,“来一个。”
言抒笑着拒绝,看来在勒城的日子,长胖是必然的了。
第6章 早安勒城
5:00,言抒准时起床。洗漱完毕,等了好半天,才在楼下拦到一辆出租车,去了台里。
5:45,到了台里。如言抒所料,七点钟的早新闻,大概率是没有化妆师的。好在她早有准备,在准备间自己化了个出镜妆,换好西服套装,还不忘戴了一顶假发——言抒是齐腰微卷的长发,但出镜播新闻,她习惯齐肩短发的造型,更干练一些。
6:45,言抒去演播厅待机。
6:50,方纶也到了,两个人戴好耳麦、整理仪容细节、熟悉稿子、调整提词器角度、试话筒、听导播指令,等待倒计时。
昨晚一点多,言抒睡得迷迷糊糊接到齐修的电话,说邵菁连交接都免了,今天直接休假不来了,问言抒能不能今天直接上播。
临危受命,言抒早早起来,心里演练了几遍流程,早上又和方纶通了个电话,带好西服假发高跟鞋,来到台里做准备。
耳机里不断传来导播的声音。言抒和方纶两人在稿子上圈圈画画,虽有些临时调整,但对于有经验的播音员而言,都是家常便饭。
“言抒老师你第一次和观众见面,开场你播,对一号机。
“今天的重点是勒伊高速车祸,有现场连线,第一条就播。”
“巴扎节开幕的稿子有微调,方纶你到时候看提词器,别看手里的词。”
“——现场倒计时准备,5,4,3,2,1,进片头。”
导播镜头里的言抒,已经是出镜状态——腰板笔直,肩膀自然打开,偏分的短发稍稍遮住了左边的一点额头,但还是能看出额头光洁饱满,有好看的轮廓感。眼影不会很夸张,却层次晕染,鼻子小巧,嘴角带着微微笑意,看向镜头的眼神沉着坚定。
新闻主播知性、干练的美,言抒呈现得恰到好处。
片头响起,言抒深呼吸,准备开场。可耳机里导播的突然声音慌慌张张地响起:“第一条的带子有问题,先播第二条优秀企业评选!”
直播现场调整播报顺序,也是常有的事。
可言抒抬眼,提词器里,优秀企业评选的内容并没跟上。
要命!
直播不等人,片头播完,画面直接切给了言抒。言抒调整表情,展露了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踩着片头结束的尾音,清朗悦人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响起,“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早安勒城》,我是主持人言抒。”
“我是方纶。”
“首先是大家比较关注的……天气情况。今日最低气温零下19摄氏度,最高气温零下6摄氏度,空气质量良。随着春天脚步的临近,气温有所回升,请大家注意关注天气变化,随时增减衣物。”
即兴播了段天气转暖,言抒却是一身冷汗。
这是她在盈州电视台养成的习惯——每天备稿时,都会专门关注下天气,一来是早新闻播出时,很多市民都还没出家门,可以提供穿衣参考;二来,就是像今天这种情况,方便临时插播,不开天窗。
提词器跟上了,言抒继续播报。
“下面进入今天的新闻。近日,勒城市上年度优秀企业的评选结果揭晓,鸿应集团荣获勒城市先进单位的荣誉称号,具体情况,我们来看记者发回的最新报道。”
画面切入了鸿应集团的大楼,画外音是方纶的声音,浑厚有力,在对鸿应集团做一些简短的介绍,应该是刚才言抒化妆时他一个人配的,言抒偏头瞄了眼自己的搭档,在主持台下悄悄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方纶得意地挤了挤他那标志性的大眼睛,作为回应。
“近年来,鸿应集团的经营范围愈加广泛,涵盖纺织、贸易、酒店餐饮等各个领域,成为了本土民营企业迅速崛起的成功案例……”播报还在继续,画面陆续切换鸿应集团总部大楼、旗下高端会所、旗舰酒吧——搭配方纶字正腔圆的介绍,相得益彰。
言抒却在一晃而过的画面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会所的装修极尽奢华,画面右下角角落里,红木高背椅上,坐着一个男人,两腿随意交叠在一起,下颌角像刀削的,头发精短,眉骨有致,眼睛黑亮,鼻子高耸挺拔,但却像一堵墙一般,把人拒之在外。
男人坐在角落,指尖虚虚夹着半截烟,神情慵懒敷衍,让人觉得,淡漠而疏离。
很快进入了下一条,是方纶的播报,言抒迅速调整情绪,告诉自己撇清杂念,进入状态。
是他,一定是他。
不过是一个一晃而过的画面,但言抒却笃定地确信。
他不是在私域酒吧看场子吗?是会所的客人?还是和鸿应集团有什么关联?言抒来不及想那么多。她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曾经以为远在天边的人,却是如此地近在眼前。
言抒决定去一趟导播间。
老实讲,带子故障,处理不好就是直播事故。这类低级的失误,从前在盈州电视台,压根不会发生。但这是勒城,整体的业务水准降低了,自己也必须放低一切标准预期,谨慎小心,一些流程顺序,还是要捋顺,以防出现什么问题而背锅。
导播间只有一个人,年龄不大,个子不高,是个皮肤很白的小姑娘,看起来刚工作没多久。黑框眼镜差不多遮去了她半张脸,但能看出很灵气的五官。上身是白毛衣,下身是一个口袋很多的背带裤,头发在头顶绑了个高高的马尾,但可能头发不够长,也可能是起太早的原因,马尾毛毛躁躁的,差点翘到天上去。
已经进了片尾,小姑娘摘下耳机,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滑到椅子里。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回过头看到是言抒,表情瞬间转为惊喜。
“学姐,真的是你啊!”
言抒一愣。她工作有几年了,学姐这个称呼,着实是久违了。
小姑娘“腾”地站起来,因为激动,在言抒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学姐,我是陈小鸥啊!上大学的时候,你参加主持人大赛,我在组委会帮忙,你还记得吗?”
参加学校的主持人大赛,言抒大四,一边实习一边准备比赛,忙得焦头烂额,一天下来,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好在最后比赛成绩不错,决赛当天,学校请了很多家电视台的导演来观赛,言抒也是凭借着当天出色的表现,进了盈州电视台。
陈小鸥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比赛时候我就超级崇拜你,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啊学姐!”
陈小鸥这个名字,言抒是有印象的。比赛那会,组委会给每个参赛选手安排了两个学生志愿者,负责现场协调之类的。其中有个胖胖的小女孩,很热情也很认真。言抒仔细端详了一会陈小鸥,陈小鸥看上去瘦了30斤不止,导致她第一眼没认出来。
言抒惊讶:“怎么瘦了这么多!”
陈小鸥扁扁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才大一。刚离开家,没了我妈唠叨我,也没啥烦恼,每天就是吃吃吃,像个发面馒头一样就胖起来了。后来饮食注意了,就瘦下来去了。再后来,回老家工作,在这儿每天累得半死,就更瘦了。”
言抒早就做好在勒城孤身一人熬完这一年的准备了,能遇到大学时期的学妹,自然也是惊喜又高兴。她把陈小鸥毛躁的马尾捋捋顺,仔细端详了下,“瘦了好看。”
陈小鸥听了夸奖,脸“嗖”地红了,笑嘻嘻地问言抒:“你呢,姐?怎么来勒城了?我记得你毕业去了盈州台啊。”
言抒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简单点儿说,就是职场上被人算计,给人腾地方吧。”
“大台就是水深呐”,陈小鸥又一次扁扁嘴,“不过学姐”,这一次她明显压低了声音,脚尖点了点地板,“就这小破地方,我估计你都看不上,幺蛾子也不少。”
“哦?”言抒挑挑眉,嘴边笑意不减,“我刚来,还没摸着门道,这次得师妹多指教了。”
“没问题!改天出去吃饭边吃边聊!”陈小鸥的高兴都写在脸上,“咱们这儿有个外采记者,叫田歌,也是咱校友。我俩关系不错,到时候叫上她一起!”
第7章 黄毛
陈小鸥后面还有一档栏目,言抒便没和她聊太久,主要是把流程理顺,避免再次出错。接着她回到准备间换下套装,假发戴着不舒服也拆了,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言抒一直觉得,除了生物钟,人体内应该还存在着一种叫“工作钟”的东西,就是只要进入工作状态,各项感官的时间安排就立马全部归位。
比如现在,坐在出租车里的言抒,肚子适时叫了起来。
言抒不会做饭,一日三餐一般都是在外面解决。以往在盈州的时候,播完早新闻,一般就会去食堂吃早饭。但现在言抒还没有饭卡,她不想为了一顿饭还要去麻烦方纶,便让司机停在了酒吧街口——记得上次看到过一个卖馄饨的小店,正好去试试。
勒城的早晨冷得出奇。天刚亮,却没出太阳,灰蒙蒙的大阴天,还下着小雪。雪到了地上留不住,立马就化了,马路上全是泥水,整幅景象里里外外透着股颓丧,看着就让人心情不佳。但言抒双手插在兜里,心里挺雀跃,只想快点走到——这个时间,没什么比一碗汤汤水水、热气腾腾的馄饨更吸引人了。
不太满意的就是,今天算是第一天正式上班,言抒穿了件浅麻栗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白色高领针织衫,修身牛仔裤,还蹬了双新买来第一次穿的皮靴。可走在这雪天泥路上,多少有些后悔。
整条街的热闹喧嚣在这个时间也暂歇了,最后一波醉鬼也都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离开,酒吧和饭馆纷纷闭店。言抒尽量捡干净的地方走,一路上只有零星几家饭馆,门口往外冒着热气。
果然,其中就有“小芳馄饨”。
玻璃门上红色的不干胶贴写着,营业时间08:00-20:00,这和酒吧街上其他的饭馆还真是不太一样。看来以后下了新闻,都可以来这儿吃早饭。
刚开门,店里还没来客人。老板娘看着约莫三十岁,穿一件素色的高领毛衣,扎了条洗得泛白的围裙,勒出纤细的腰肢;未施粉黛,头发松松散散挽在脑后,从里到外透着娴静素雅,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这和整条街脏污喧嚣,都很不协调。
这可能也是这家店不做夜市的原因吧,言抒想。
随便找了个位置,要了一碗馄饨和一个茶叶蛋。馄饨提前包好的,上得很快,言抒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看老板娘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
肉馅里放了虾仁,馄饨整个放进嘴里,一包鲜汤在嘴里破开,十分满足。但美中不足,汤底不是鸡汤,所以吃起来,鲜味还差那么一点点。
言抒一个煎蛋都会糊的人,嘴巴却刁得很。
正吃着,老板娘笑吟吟地从厨房走出来,桌上多了一个小磁碟。
“我自己拌的皮芽子,尝尝。”
勒城人管洋葱叫皮芽子,是维语,那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方纶教过她。这是勒城美食里最常见的食物,吃牛羊肉,必须靠皮芽子去腥膻、提味道。
皮芽子切细丝,看颜色应该是用酱油泡过,言抒用筷子夹起一根,除了洋葱的鲜甜,里面还放了陈醋,酸溜溜的,果然很特别。
言抒刚想说好吃,“哗啦”一声,店门被一个大力推开。门玻璃上结的一层冰霜,里外冻得结结实实,差点连着玻璃一起震碎。冷风灌进来,言抒一个激灵,不由抬眼看了看——一下子涌进来了七八个人,身上裹着很重的烟酒味,应该是附近酒吧上班的,这会儿刚歇工,进门就跺着脚上的脏雪,门口的地砖,瞬间一片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