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自己的要求别那么高。有个读的就很好了。”
“做人要务实,咱们就是最普通家的庭,总不能老想着摘星星,取月亮。”
被误解被训斥被拒绝被低估,不被信任,不被期待,程思敏这一整天为自己建立的精神保护网碎了,她眼泪落在母亲的手上,鼻涕成串地滴下去。
所以她根本听不进去母亲的宽慰,突然说出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就是普通家庭,复课都承担不起,那你们为什么还非要这个孩子?”
那天去而复返的程伟一巴掌将程思敏的脸打偏,随之而来的,是她每一次犯错,程伟绝不重样的破口大骂。
他要她道歉,对自己道歉,对陈晓芬道歉,为陈晓芬肚子里的宝宝道歉,但程思敏拒绝。
咬着牙挨打时,程思敏的舌头被牙齿划破,从楼道里推开围观的病人家属,血水甜腥,一直顺着她紧闭的嘴巴流进喉咙。
大概是吞了太多令人恶心的血水。
走出医院大门时,程思敏像是晕车严重般蹲在花池前呕吐,她一边吐一边哭,哭够了抹了把红肿的面颊,重新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天,高考失利的程思敏在半山市走了好久,走到脚趾被帆布鞋磨出水泡,走到月亮高高挂在树梢,她才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捅开了父母的店面。
昨夜的程思敏在梦里就是如此重温这些令人心碎的场景,她在陌生的街道内反复徘徊,完全找不到回家的路。
很快,贝贝从沙发旁边的瓷砖上站起来了,摇着尾巴把头和脖子搭在她的肚子上。程思敏劫后余生,抱着贝贝的头,用鼻子狠狠吸他的头顶,撅起嘴巴猛亲他的脸颊和眼皮。
贝贝一个月没洗澡了,身体上属于沐浴露的人工香气散去,只剩一股 UGG 雪地靴的味道,程思敏一点儿也不嫌弃它,反而觉得这皮袄子的体味很亲切。
亲着亲着,程思敏听到厨房里的电饭锅发出保温的提示音,她狐疑地将目光移到四周勘察。
茶几上放着几包开过盒的药,阳台外昨天她穿过的衣服正在衣架上左右摇动,身上的被子,门口归置好的快递箱,种种迹象都表明昨夜她家有人来过。
程思敏猛地支起头,呲牙列嘴地捂着脑袋坐起来,茶台上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便签。
她撕下来举到眼前,落款人是时应。
他写:“药按时吃,粥在电饭锅,冰箱里有水果。需要什么给我发信息,我下班回来给你带。”
啊,原来是她热心的好邻居时应,那没事了,大概是昨天他来吃饺子时顺带买了点药。
程思敏将纸条团成一团扔在垃圾桶,下一秒,她躺回沙发,可是双腿稍微一蹬,光裸的触感让她又重新坐起来了,掀开被子,瞅着自己衣不蔽体的样子,她五官开始变形。
很快,在贝贝好奇的注视下,程思敏拖着半残疾的身体满屋乱窜找手机,划开屏幕,点进智能家居软件,她打开客厅的摄像头开始看昨夜的看家回放。
十二点之前的画风还很正常,即便她将时应踹倒在地,又打着呼噜挨了一顿骂,她也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因为很明显,就算她衣不蔽体,时应对她也完全没有男女那方面的兴趣,他对她做的事,隶属于范类的人性关怀,这完全符合程思敏的心理预期。就像她坐地铁帮不识字的老人扫码,进出商场帮拎东西的孕妇开门,吃饭时还特爱给旁桌不认识的小孩子捡玩具。
只是她做好事通常是主动的,被助人后的心理满足驱动,时应生来没长这种反射弧,轻易不帮他人的忙,如果做了那也是被动的。
但论迹不论心,毕竟小时候当过那么久的朋友,程思敏还是挺懂他的,时应虽然没有同理心,但他好面子呀,见死不救确实不是他的底色。
可是橙色的进度条走到快一点,客厅的灯源被关闭,画面变成黑白的,时应还坐在沙发上看护她,她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放大沙发上的画面,近距离观看时应模糊的五官,程思敏不太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一点冷色都没有,反而看着过分温暖和感性。
手指拖动进度条,待时应走到她身边给她夹温度计,程思敏又舒了口气。
时应大概是怕她烧死在屋里牵连到他。富二代戒心强,心思重,谨慎行事,总是没错。有些人在努力思考时总是显得深情脉脉,要不是人家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呢?无论如何,她今天真的得好好感谢人家时应。
远亲真的不如近邻。
程思敏神经放松,再度拖了一下进度条,下一秒,她整个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吓得正在旁边喝水的贝贝四脚离地直接起飞。
手机内,一点二十三分的监控画面里,她好像一只发情的吗喽,正在抱着时应的脖子对他进行旋风般狂暴的贴面礼。
第29章 兔子不吃窝边草
临近中秋,这个时间段,时应的姥姥蔡月凤正在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为了明天过节而大量采购。
五仁玫瑰丝的老式月饼,沾满砂糖的江米条,还有点缀着黑芝麻的大块桃酥,这些拌嘴的零食原本都是夫妻俩逛市场老头最爱买的,但是女儿养病期间,家里必须有个人看着她,所以现下这些七零八碎的甜食就由蔡月凤一个人拎着。
从恋爱到结婚,蔡月凤和丈夫之间从未有过惊天动地和海誓山盟,他们之间最浪漫的事,就是下了班相约一起去买菜,回了家,她做饭,他洗碗。
年轻时因为工作忙,这种平凡之事也不常有,后来退了休,又没有外孙可以带,买菜做饭就成了他俩一天之中最重要的消遣活动。
习惯了让老头拎重东西,蔡月凤买了点心,蔬菜,才走到大肉铺前,右手的掌心就被勒出一条深深的红痕。
她干瘪的嘴唇里喘着粗气,半白的短发从耳后滑至布满老年斑的颧骨处,状态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蔡月凤将右手的东西调换一些到左手,这样轻松许多,正在她用胳膊肘准备撩开防蚊虫的门帘时,一个四十岁的壮年人抢先为她撑开门帘,声音激动地喊她:“蔡工!”
大约有十来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退休后,蔡月凤的身份从一名出色的工程师彻底变成了街里街坊口中的“李娘”。老街坊们之中,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默认,只要知道了她的丈夫老李,那么她的头衔自然也就依附于他,没必要做特除处理。
“小吴?”蔡月凤浑浊的眼珠转动两下,即刻认出了面前人。
像她这样的老牌技术人员,在单位工作几十年自然带过不少新人,但小吴很特殊,他是她的关门弟子,也是她的忘年交。
蔡凤英评上高级工程师后一共收有数名徒弟,以她个人的经验之谈是:多数徒弟对女师父存在消极抵触的情绪。
男师父,例如她丈夫和其他男同事,明明技不如她,但似乎带着某种天然的权威,更容易降服弟子,但一样的事情到她这儿,说一不二的霸气就变成了难以相处的古怪。
无论她再倾囊相授,徒弟们成才后基本都会想尽办法回踩她一脚,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但小吴是个个例,他为人懂藏锋,尤为谦虚求教,当年有了小吴给自己做助手,她几乎没再亲自跑过施工和维护,有更多时间专心研究创新设计。
甚至在小吴的帮助下,作为赶上 CAD 在国内推行应用的第一波工程师,她在退休前一年的高龄还成功上手了电脑绘图。
也是因为在工作上和小吴配合得愉快,当年她退休,被单位提出再返聘时,她没有接受,反而向领导极力推荐小吴顶她的岗位。
“哎呦,我的好师父,也就您还叫我小吴呢,我现在都成老吴了。瞧我脸上这些褶子。”小吴主动从蔡月凤手里接过那些重物,询问她的近况:“您这是要买肉过节?怎么没带上李工来,让他给您拎呐。”
“正好我开车,我陪您逛吧,买完我给您送家去。”
师徒俩好久不见,蔡月凤也不和他推辞,点点头与他叙旧,“你怎么回来了?早几年听说你父母搬到蓟城跟着你去享清福了,你那边的公司办得怎么样,挺好吧?”
一说到这个,小吴有些害臊,当年他顶了师父的岗,在单位里熬了不到三年,就主动辞职单干了。因为这个缘故,他这么些年再回半山时从来没主动去探望过恩师。
“说是我爸妈那个老房子最近棚户区改造有赔偿,我正好有空,替他们过来把房子交了。”
“公司就那样吧,跳来跳去,瞎忙,现在又绕回去给中铁建工做外包,以前是甲方,现在成乙方了,难干呢。您怎么样,您和李工那个房子是不也在棚户区划分内啊?不打算交吗?交了也省心,去找您闺女多好,您姑爷可比我有本事。”
小吴多年不在半山发展,不清楚时开基那点事儿,蔡月凤把排骨的钱付了,又去隔壁的牛羊肉专卖店买羊腿。
“小吴,你太谦虚了。上次听卖茶叶老板的说,你妈妈在蓟城出门现在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她了,管他甲方乙方,在外面也挺好,现在有能力的人才敢出去搏。”
蔡月凤这话说得小吴很触动,他陪着老太太逛菜场,恨不得将自己这些年在外面受到的苦楚,得到的荣誉尽数倾诉给恩师。等到服侍着师父上了车,他说起现在自己在蓟城招工上的困难。
“现在圈子里的人太浮躁了,人员变动也大,有资历的人根本留不住。一个项目干完积累点经验就跑的还算好的,我年前才招了个工程造价,工资给的也不低,结果那活干的,真糊弄傻子呢。我说辞退吧,他还管我要赔偿,气得我真想也找个外包兼职的算了。”
蔡月凤从刚才起,一颗酸楚的心就只往女儿身上飘,自己的徒弟做生意做得好应该是值得她自豪的事,可是她老了老了,骨头和皮肤在萎缩,心眼似乎也小了,忍不住在别人的成功面前为自己的孩子难过。
不是因为她嫉妒别人的父母可以依靠孩子住豪宅请保姆,而是她打心眼里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好。
大约是母性所致。
一样是追求事业无法平衡家庭,相比丈夫的自洽,她的内心对女儿始终有很深的欠缺。
李湘群读书工作时,她希望女儿在工作上出类拔萃,将来成为一名女中豪杰,可后来女儿决意回归家庭时,她也没有丈夫那么震怒,又开始隐隐盼望着女儿能在夫妻和亲子生活中找到她缺失过的幸福。
她理解自己的存只是女儿背包远行前的一座灯塔,她的灯不必也不能照亮她的整个人生,但长久矗立在那,总能让女儿回头时看到她究竟走了多远。
可那条很远的路上,姑爷搞外遇,混得差,牵连她女儿遭殃沉船,所以蔡月凤做梦都在发愁,想要帮帮她。
女儿爱大钱,过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奢侈的生活,这一点上蔡月凤没办法满足她。
但总是在家里躺着,钻牛角尖,没病的人也得熬坏了,何况女儿发病前出了那么大的意外,她需要有点事情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钱也许少,她瞧不上,但也是一种小小的鼓励,每个人遇到困难时都需要鼓励。
“现在工程报价员,做这种兼职的多吗?”
“多呀师父,拿证挂靠的也多,不过那个咱们不能干,那是违规操作,被抓住了可不得了。”
听到这,蔡月凤心里打定主意要把这活揽给自己的闺女,所以下车时,她也不顾脸面了,主动的探身往车窗内陪着笑脸说:“小吴,你要是真缺人干造价,我给你找一个人兼职怎么样?”
“老手,有经验,绝对能给你干好了。我给你把关,你信得过我不?”
下午吃完药,喝完粥,程思敏在沙发上躺尸。
几次,她鼓起勇气想给时应发信息,但是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客厅的摄像头位于在窗台上花盆之间的夹缝里,是她平常外出担忧时用看查看贝贝情况的物件,因为位置隐蔽,时应也不养宠物,大概是不知道的。
非情侣之间接吻不算小事,她发烧,有情可原,但时应是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虽然摄像头没有收录到两人接吻之前自己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但时应回应她的举动,语言,实在是太过暧昧了。
一个男人是绝对不会爱慕一个自己鄙夷的女人的,时应打小就看不起她,在这一点上,程思敏不会自作多情。但当她频繁在脑子里将两人之间的各种参数进行横向对比,她还是没办法得出很确信的结论。
唯一的可能性是:时应处于情感上的空窗期,来者不拒,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十分寂寞的亚健康状态。
那么她呢?程思敏扪心自问,她不是尼姑,性取向常规,每个月排卵期前后,固然也有生理上的需求,这是激素所致,完全可以被正视。
她自己手机里也有不少奉为仙品的漫画和小说,没必要谈性色变。
但是和时应搞在一起,赤诚相见,肌肤相亲,尤其是她想了想时应用他那双骨节修长的手掐着她腰,嘴里再说些刻薄无情的话,程思敏心脏一缩,皱着眉眼立刻打了个冷颤。
不行,时应真不行,这种妄想死对头的行为太危险了,万万使不得。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加上时应在男女之事上肯定是高阶玩家,其中的危险明显大于得利。
她在情感方面是有点蠢的,只会直给,对她这类人来说,走肾不走心根本是登天难事,所以程思敏完全没有信心和时应过招。
是电视剧和小说不好看吗?她一介失业退休人士,钱还不够花呢,何来费尽心思和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她好的男人搞暧昧啊,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思考了半小时,程思敏在继续内耗和逃避麻烦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她晃悠悠地穿上破洞又舒适的睡衣,重新爬回高低床,手机静音,被子一蒙,呼呼大睡,到梦里去找周公约会。
第30章 你亲了我三分多钟
山脚下,时应今早开车带着老赵去了一趟周榕的民宿。
谈了一上午,暂且和民宿订好了酒水的价格和分销的提成,因为他们是后入场的,所以在条件上避免不了要比早已和民宿有合作的酒庄做出更多退让。
这些方面,时应和老赵答应的很痛快。
但中午请周榕吃饭的时候,在铺货的方式上,除了民宿的餐厅,时应提出想把他们正在参赛的两款起泡酒放进民宿的房间内,多一个向顾客推销和展示的机会。
关于这一点,周榕有两点要求。
首先,他们的酒签要重新设计,必须贴合民宿软装的格调。除此之外,民宿之前没有在房间内放置酒水的先例,他们想要把自己的商品放在他们房间内进行销售,赤霞还需要额外缴纳一笔不菲的入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