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酒,半长的栗色头发挡在双眸,没人注意到她脸色巨变,只能听到她有些颤抖的声音故作开怀地问:“小时,看你有二十五六了?是 97 年属牛的吗?”
“嗯。”时应的注意力还在程思敏消失的方向,有点心不在焉。
紧接着,周燕又问了一句:“那小陈,嗯,小程她也是属牛的?你俩一起在半山念的小学。”
“对。”
“小程,她家里是做啥的?怎么总也不见她父母过来看她?是这地方的人?”周燕搭在身上的左手发抖,嘴里刚才吃进去的肉串也根本咽不下去,为了表现的自然些,她又夹起一块茄子塞到嘴中大力咀嚼。
周燕一连问了好几个关于程思敏的问题,终于引起时应的警觉,他回过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没回答,借口开玩笑反问了一句,“周姐,怎么突然对程思敏这么感兴趣?不会是想给她介绍对象吧。”
第49章 要阿谀要奉承要讨喜
周燕吃了个软钉子,尴尬得笑了笑,她还没说什么,老赵在对面不满意了,朝着时应斜了一眼道:“介绍个对象又能咋,你管那么宽!你和人家丫头谈恋爱了?”
“人家同意了?”
不等时应发作,他又挤着一脸褶子跟周燕继续话家常,“燕子啊,我看你特别有眼缘。咱们也交个朋友吧,加个微信,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我这边经常有送酒的活,我都介绍给你咋样?”
“我听时应说你就住他那层楼?他小子平常扰民不?有不满意你就给我说,我好好教训他。”
程思敏在卫生间用洗洁精干搓了一下脏污的地方,随后用少量水和纸巾将泡沫吸走,污渍一扫光,就是衣服有点湿,干脆拉开拉链抵在烘受机的位置吹。
不到五分钟,她处理好衣服,敞着怀重新从卫生间走出来。
饭桌上的周燕一看到程思敏立刻起身朝着老赵说:“赵总,你们先吃,我再出去烤几个饼子给大家下酒。”
“燕子,那炭火呛得很,还是我去吧。”
“不用不用,你坐,我去。”周燕最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话毕起身迅速走出门外,老赵本来已经站起来了,这会儿面红耳赤,拍着自己的后脖子重新坐下。
张工李工隔着他对视一眼,即刻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一左一右,一个给老赵点烟,一个给老赵倒酒,声音嘚瑟得很:“完了,人家燕子没看上你。”
“要我说还是这个羊绒半袖的事,男不男女不女。”
老赵垂头丧气,也不吃肉了,闷头连干了几杯干红,程思敏有点看他的脸色,不敢朝桌子上的烤串继续伸手,侧目朝着时应打口型。
“你老板没事吧?”
时应扣在桌上的手机频繁震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一边回消息,一边朝着程思敏做了个放心的表情。回完消息,他放下手机又给程思敏擦了几十串签子,注意到她视线一直落在老赵拿来的那瓶起泡酒上,也用气流小声问她:“口渴?”
时应小时候学得最好的科目是语文,再加上应试教育向来信奉天下文章一大抄,他读文科没少背东西,脑子里有海量定式,最擅长用考究的辞藻把死的写成活的,把平庸包装成神通。
给到程思敏的酒品资料出自他手,那些酒瓶名称和文案介绍可谓是在广告法的范围内吹得天花乱坠。
山竹冰茉莉对应着爆炸清爽,青提冻荔枝对应着清甜多汁,全是吸引小姑娘的口味。
光是阅读这些文字,程思敏的口舌就有些蠢蠢欲动。
眼下见到实物,她非常想尝试一下赤霞酒庄出品的起泡酒,是不是真的有描述中那么丰富悠长的口感。
被识破心思的程思敏有点脸热,昨天她就在摊上喝了一回,女人喝酒无罪,但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像个大馋丫头,她瞪了时应一眼道:“没有。”
“哦。”时应唇角噙着笑,起身到冰柜里装了一桶冰回来。
晶莹剔透的锤纹玻璃杯两只,里头夹上冰块若干,时应拎起桌上那瓶酒,撕开锡箔纸,拧开螺旋圈。骨节匀称的手指按住木塞,朝着程思敏的反方向倾斜三十度角,缓缓拧动瓶身。
木塞被安静拔出,酒水一滴未洒。
时应给自己倒酒的时候看了程思敏一眼,有点循循善诱的意思:“正好周姐不喝,晚上咱们几个可以一起坐货车回去。”
“真不尝尝?可以算是为了工作,也不多喝,没什么大不了的。”
酒液一灌入杯子就炸出绵密的泡沫,空气中有股甜甜的果香。
烧烤和啤酒向来般配,起泡酒的话,程思敏很少喝,应该和小时候喝的假香槟差不多吧?不可能比啤酒更难喝。
程思敏鼻翼翕动,睫毛动了动,伸出手指,默默抵着另一只玻璃杯往他手边推了推,声音充满妥协:“那给我也来点。”
紧接着,她和时应对视,圆眼因为认真更圆了,又把时应的话重复了一遍给自己开脱:“为了工作。”
“当然,为了工作。”
色泽澄清的酒液上飘着透明的浮冰,随着气泡“簌簌”。几枚冰块从中央爆裂,发出跳跳糖的脆响,门外的篝火倒影在冰酒杯内,影影绰绰。
程思敏刚举起酒杯,旁边的时应已经用明显矮她大半个杯位的角度,低低地,用自己的杯口,和她的杯底碰了一下。
手中的酒水摇晃,程思敏的心池同样缓缓波动着。
中式酒桌文化是程思敏职场生涯的必修课,大学毕业,走进社会,第一次小组聚餐,她习得了碰杯主动矮人一头的谦逊姿态。
从那之后,她的酒杯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跟客户,跟领导,甚至与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同级别,那些目的性极强的聚餐场合,她总是绷着一根弦。要奉承,要阿谀,要讨喜,那就得尽量放低自己本就没有多少的尊严,不可能任由自己放肆尽兴。
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她体会到被人碰半杯的感觉。
被人“追求”,被人“讨好”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像陡然一脚踏在棉花上,让程思敏有点轻飘飘的。
为了压下胃里躁动的蝴蝶,程思敏垂眸,迅速稳住摇晃的酒水将被子凑到唇边。
小酌一口而已,也明白期待越大失望越大,想不到等待她的竟然是一发入魂。绵密的二氧化碳瞬间在味蕾上产生细微的刺痛,随之而来的,是充斥整个口腔,酸甜适中的愉悦感。
青提的微酸,荔枝的腻甜,油桃的清新,还有接骨木的馥郁,统统被装进一杯酒里。
程思敏不太懂酿造工艺,也没有任何品酒技巧,但遵循最原始的味蕾体验,她给出的评价就是捂住嘴巴,对着时应和老赵疯狂晃动自己的大拇指。
“我的天!”
时应和老赵异口同声:“好喝?”
“真的好喝!”程思敏迅速解决完杯内的余酒,直接拎起酒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抿了抿唇,她吮了一下舌面的余味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不像别的甜酒,喝完嘴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程思敏又品了一口,让酒液充分与味蕾接触再入喉,用最质朴的语言赞美老赵:“感觉有好几种水果在我舌头上跳舞。”
老赵一听到有人欣赏自己的酒,一扫之前搭讪失败的阴霾,学着食神电影里周星驰的样子说: “是小粒白麝香。我用了特殊品种的麝香葡萄。”
“只用了葡萄就能让酒有这种口味?”程思敏以为,这种酒里起码会加些色素和调味剂。
夸赞自己的同时,老赵也不忘记贬低其他同行:“那当然了,不止我这葡萄不一般,是我养了十几年的品种,中途嫁接改良过。还有就是酿造方式。”
赤霞酒庄送去参赛的这批起泡酒都是采用了最传统的二次发酵方式。
葡萄果实发酵成基酒后,还要添加酵母二次发酵形成自然气泡,所有酒水未除渣前都要灌装入瓶摆在人形酒架上,一天转 45°,八天一个来回。
稍不注意,就会炸瓶,只有熟练工种才能干。
这个熟练工就是老赵他自己。
“你倒是说对了,这市面上的无良商家可不少,你说嘴里反酸的那种酒,不是有邻苯甲酰磺酰亚胺就是环磺酸盐,连阿斯蒂起泡都不是。说是发酵酒,实际上为了降低人工成本时间成本,就跟做可口可乐一样,酒精勾兑,二氧化碳都是后打的。”
“什么亚胺?”老赵讲的头头是道,程思敏听得晕头转向。
两个工头在旁边补充:“就是糖精,甜蜜素!”
“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谁吃这些?都说糖精致癌。”
“现在好了,这东西摇身一变 0 脂糖了,工业合成的口味再好,不如天然的,反正不管谁来,我都这么说!”
“其实蔗糖果糖没啥不好的,不过糖尿病除外。哎呀,现在生活是好了,眼见周围得糖尿病的的人越来越多。”
“小时也年轻,还是不懂行,你俩这还是加的冰块,外行了,起泡酒要想口感好,还是得放在专用酒柜里冷藏。”
“4 到 7 度最合适。”
张工李工喝得双眼迷离,搂着老赵的肩膀侃起了大山。
老赵本来想给程思敏传授点自己的酿酒经验,在年轻人面前给自己脸上贴金,可是这俩货简直不让他说话,把他的台词全抢了。
他在中间插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双手撑着桌子试图站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解释:“哎呀串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弄点吧,我去看看烤饼咋还没好。”
老赵的屁股刚离开凳子,又被哼哈二将给按回去了,张工李工指着他面前的红酒杯说:“喝酒吧赵总,你那点小心思,人家躲着你你就别上杆子了,饿了就吃点干饼子。”
老赵挣脱不开,只得留在桌上继续喝酒,嘴里不干不净道:“你俩他妈的,真是不能沾酒,简直酒蒙子么。”
“我真是多余叫你俩吃饭。”
对面三个人越喝越大,乌烟瘴气,吵闹不堪,时应和程思敏碰了几杯,直接拎起另一瓶起泡酒插在冰桶里,隔空给程思敏使了个眼色。
时应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用手指划着玻璃杯口,半透的眸子,看了看酒,望了望她,又瞧了瞧门外。
就像以前两人在无聊的课间操中用意念发电报,然后共同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向老师打报告说自己肚子痛,程思敏马上读懂了他的暗示,心照不宣。
下一秒,两人同时迅速起身。
一个借口去卫生间,一个借口打电话,共同从“大人”的酒桌上逃跑。
第50章 程思敏换个游戏
篝火旁,金刚正在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小棍在地上逮马蛇溜子,贝贝张着嘴巴大喘气,懒洋洋地趴在烧烤炉的附近等待投喂。
周燕本来正在撸下一串没加辣椒的牛肉粒准备扔到贝贝嘴边,余光一看到程思敏和时应走过来,立刻攥着掌心,把牛肉藏在身后,朝着他俩干笑:“等急了吧!除了饼子我还烤了点羊排,韭菜,马上就好,一会就给你们端进去。”
“不着急周姐,我们先去看看兔子,你慢慢烤。”程思敏抢过时应右手拎着的冰桶和杯子,也往自己身后藏。
二人走过了火光照亮的区域,绕到酒庄侧面。在杂草枯萎的小路上,时应又在黑暗中摸索着程思敏的手腕,把冰桶沉甸甸的重量重新担在自己的掌心。
“藏什么?又不是未成年,禁止饮酒。”
程思敏一步一个脚印跟着时应的步伐走,酒庄主体建筑旁边有一片人造池塘,因为没钱定期注水,眼下已经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地,里面长着一人高的茂密芦苇,有风时会沙沙作响。
程思敏的声音就混在这些细细密密的白噪音中,又轻又脆。
“不是,主要是咱俩避开人跑出来单独喝,看起来有点那个。”
“不懂,哪个?”
时应回过头,在朦朦的背光下,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自己的影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程思敏,像某种黑白色的剪纸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挺艺术的。
程思敏抬起头,视线也不怎么清明,发现时应仗着自己高大,挡住前路不肯再走,所以嗔怪地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道:“往前走啊。”
西装料薄,衬衫亦是,掌心瞬间击打在腰际,触感并不柔软,竟然能感受到排列整齐的肌肉群,有种硬邦邦的快回弹。
神经元进行连锁反应,程思敏脑子里一下就冒出时应朋友圈那些发骚的半裸照了。
对天发誓,她没有视奸别人朋友圈的习惯,只是来酒庄的路上有点无聊,所以随手点开了跟她聊天最多的时应的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