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籍学生在英国读博,全额奖学金是别想了,半奖学金都实属困难,读博三年少说又要一百万,这还不包括延毕。
为了尽量减少自费损失,时应那一年是揪着头发啃着指甲跑了不少学校,拉下脸跟各式各样的教授套磁,最终拿到了一份人文社科的 offer。
现在好了,跨行读了才一年,他又因为没钱缴学费而辍学了。
就这种求职画像,稀巴烂,将心比心,时应做老板的话,可能也不会招聘他自己,但还是那句话,要饭的还挑食吗?摆在他面前的路是没有路,无论是什么总得试试。
暂时将酱菜缸放在门口,时应清了清嗓子将陌生电话接起来,果然,是 HR 约面试的电话。
这些天时应把西城所有的公司全都投了一遍,对口的,不对口的,只要和商科擦边的,来者不拒。他的求职要求如今已经放到很低了,只要公司能给他缴纳五险一金,薪资水平可以达到六千五百块,他就愿意干。
毕竟当年硕士毕业时,一线城市中有家车企还给他开出过一万八一个月的工资,他都没瞧上。
电话那头的公司地址时应没什么印象,他歪头夹着电话,赶忙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打开电脑,进入邮箱,时应在发件箱内找到了对方的公司全称:西城鼎丰财富管理中心。
这家小型私募公司隶属于蓟城鼎盛资本集团,规模不到百亿,正在招聘半山办事处的金融产品经理。无需任何从业经验,年薪 20 万起,待遇看起来很是诱人。
一面地点定在西城省会,在那之前,HR 询问他是否方便先进行一个视频面试,面试官是他应聘职位的直属领导。
时应没有拒绝的理由,即便视频连线的时间不在劳动法规定的用工时间。
1201 的时应十万火急,翻箱倒柜地找衬衣打领带,预备线上面试。天边月明星稀,1203 的程思敏慢条斯理,刚从小区外一家宠物生活馆晃出来。
把家具搬回楼上后,她第一时间跑到寄养家庭去接她的小狗。
第12章 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做鸭
贝贝是一只体格偏大的四眼狗,今年三岁半,因为贪吃,一只串串竟也达到了四十斤的可观体重。
这几天,寄养家庭内除了贝贝这只中华田园犬外还有几只其他品种的名犬,其中一只七个月的萨摩耶因为换环境不适应,接连几天一直在拉稀,加之贝贝不认生,喜欢和所有会喘气的东西贴贴,狗爪,狗毛免不了蹭上黑绿色的狗屎汤。
贝贝不懂自己很臭需要矜持,一见到程思敏就激动地原地转圈,呜咽鸣叫,狗爪与水泥地面飞速摩擦,几乎能溅出火星,尾巴像螺旋桨将臭味加倍从它身上释放出来,不洗澡实在熏眼睛。
好在黄河苑楼下的宠物店还没关门,程思敏今日份的消费金额得再加三十五元。
美容师给贝贝用了固色靓毛的护发素,吹水机下摇身一变,眼下它套着狗绳跟在程思敏身边随行,黑色的毛发在空中随风飘荡,眉顶两块奶咖色的圆形斑点格外醒目,它似乎也知道自己很受主人的宠爱,昂头挺胸,像一匹即将参加比赛的小马。
路上没什么人,程思敏一直在跟贝贝说话,她先是告诉它不要害怕,这是在“回家”,又告诉它从今往回自己不会再因为加班经常把它丢在家里。
她们的新家有一片大草地,以后她每天早晚都会按时带它出去出去玩。
程思敏不是乐于享受孤独的类型,独居生活中,她常常感到寂寞,所以她惯来愿意和自己的小狗说话。她相信,只要她说得够多,小狗虽然不能开口,但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她乌泱泱说了一大串,贝贝在众多信息中只提取到了它感兴趣的“出去玩”,还以为进小区,上电梯都是探险的一部分,它兴奋地用鼻子拱程思敏的腿,出了电梯直冲散发着异味的酱菜缸去了。
贝贝嗅着酱菜缸的味道不亦乐乎,左右围着缸身转圈。
程思敏在后面被扯得踉踉跄跄,完全没注意到楼道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物件。她刚才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没看到这口缸。
她在心里默默收回自己对 1201 的评价。什么中国好邻居啊?这人根本就是没素质,大热天放个酱菜缸子在楼道里,这味道得多大!楼道可是公共区域,不是住了他一户。
想是这样想,行为上,程思敏一万个小心,生怕自己的狗把人家的缸碰坏了,立刻收紧绳子,试图扯着贝贝往自己家的门口走。
可是扯绳子,喊回家的收效见微。贝贝被胸带勒得前腿悬空,还是执着地用鼻子贴着咸菜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她对抗。
黑色的缸身留下一串濡湿的印记,程思敏拉不过它,反倒脚底打滑差点摔倒。
她一生气,干脆蹲下来扛这只坏狗的肚子。
“有什么好闻的啊?你又不能吃咸菜!快回家!”
程思敏这几句话说得直喘,一根细细的狗毛瞅准机会顺着她的鼻孔直钻进去,痒意来得很突然,程思敏捂住口鼻用力打了个可以穿透楼层的大喷嚏。
“吱呀”一声,1201 的门突然开了,程思敏抬起脑袋定睛往里一瞧,顿时对着那张脸咧开嘴巴,声音未经允许就从舌头下面钻出来了。
她那模样开心极了,爽朗地对着邻居直呼其名。
“呦!时应!”
亏得里头的人是个体面的,看到她笑,也对着她颔首示好,甚至还乖觉地接了一嘴:“嗯,是我。”
可礼貌了不到一秒,时应的脸色顷刻变得青白,他是发病了吧?对着人家已婚妇女笑什么呢?再说,他那屋里正面试着,外头吱哇乱叫的,他不是来肃清场地的吗?
勒令自己收起澎湃的好奇心,摆出死人似的扑克脸,时应抿唇严肃道:“不好意思,您外面能安静些吗?我屋里不太方便。”
“喔。好的好的。你忙你忙。”狗随主人,程思敏也是个把心事全写在脸上的家伙,刚才她笑是出于对二代返贫的幸灾乐祸,现在看到时应大晚上,上半身西装笔挺抹发蜡,下半身套个大短裤趿个洞洞鞋,又义正言辞地说出租屋内不方便,不免联想到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周大姐说 1201 总是早出晚归工作特忙,这会儿时应看上去眼下铁青挺憔悴,她的老同学该不是家道中落偷偷做鸭吧?
毕竟,不像她这种普通人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平均颜值,时应那脸是老天赏饭吃。
十年光阴,很多童星都能长残喽,他竟然比十六岁时出落得更惊为天人!多伟大的一张脸,他要是下海,普天下的男模们怕是都没饭吃了。
程思敏这张脸实在太透明,此刻面色微红,瞳孔乱颤,双唇抿在一起,唇珠不自然地一侧倾斜。如果不是在想那档子事儿,很有年少中风的嫌疑。
时应一眼看穿她那个鬼迷日眼的样子,本来已经手腕用力要把门带上了,临关门前,实在忍无可忍又拉开二十公分道:“我线上面试呢好吧。你胡想什么呢?”
“不是,啊……那个……就是……”程思敏被抓包得十分唐突,完全没明白怎么好端端地时应竟然对她使用读心术,瞬时举起双手朝他乱摆。
狗绳滑落,没人注意贝贝的动向,它从时应开门起就失去了对咸菜缸感的兴趣,反而歪着头,一直对着时应的方向扭动鼻子。就这一瞬,它突然把狗嘴伸进了虚掩的门缝里,一甩头顶开时应的手,将肥胖的身子挤了进去。
“喂!”
“贝贝!”
一分钟前,面试时应的面试官因为声音嘈杂听不到时应说话而皱眉。时应不得不向对方道歉,并恳请他稍等自己两分钟,随后按下静音,上半身离开了视频画面。
一千公里外的面试官坐在酒店房间内穷极无聊,正在试图用舌头剔除牙缝内的一颗辣椒籽,很快,他注意到对方的摄像头闪过一个黑影,立刻停止口腔动作正襟危坐。
“你好,处理好了是吧。那咱们接着面,刚才你问到薪资,这个都是取决于任务的完成度。”
“我看到你之前一直在英国留学是吧,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你家住哪?”
面试官还没说完,黑影不见了,镜头被推远了些,他非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怀疑信号不好,眯起眼睛盯着屏幕喊:“喂?喂?能听见吗?喂!说话!”
“有人吗?喂?”
在他坚持不懈地呼唤下,很快,镜头又动起来了。这回摄像头被拖到了桌子的边缘,黑影又入镜了,不过那不是穿着西装打领带的时应,而是一只没穿衣服的土狗。
面试官和贝贝面面相觑,贝贝马上朝着对方低吼,见到对方没反应便抬起爪子在键盘上一顿乱按。静音被打开了,面试官听到对面的空间内除了狗叫还有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的应该是刚才同他面试的时应。
他喊着:“程思敏!”气息纷乱,埋怨,“你故意的是吧?你叫你家狗下来呀!别动我电脑。”
女声大约就是这位程思敏,也焦灼地乱嚷,动静赖唧唧的,好像很不服气,“我不是在叫吗?!它不听我的啊怎么办!”
“贝贝!下来,这不是咱家,快过来!啊啊,喂!不许咬电线!”
“你给我过来啊!”
至于贝贝,不用想了,就是这只眉毛上有两个点的大黑狗,程思敏一扑过来拽它的狗绳,它就闪电般跳下凳子跟主人玩捉迷藏。笔记本电脑的充电线被它缠住到处拖拽,镜头中的画面颠三倒四,很快,面试官嘴角微微抽动,因为时应也入镜了,还有他下半身的卡通睡裤。
半小时后,气喘吁吁的程思敏在时应的卫生间堵住了她的小狗,时应的面试也不出预料地失败了。
面试官挂断视频后,HR 很快给时应打来电话,并不怎么遗憾地通知他,他不符合他们的用工要求。
时应挂了电话后将西装外套重新扔进了行李箱,程思敏也猜到了面试的结果,牵着小狗蹑手蹑脚地走出卫生间,路过客厅背对着她的时应,像是挨训的小学生般立正稍息。
“时应。”
“对不起。”
程思敏双手揪着狗绳,整个人愧疚难当,“它平常很乖的,从来不会这样,”话这么说有自我开脱的嫌疑,她很快修正了叙事方式,以解决问题为中心思想:“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太大意了,怪我没拉好绳子,耽误了你的面试。面试你的人是不是很生气啊?我给他们去个电话好吗?解释一下。”
“真的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问题。”
第13章 所谓上天所谓姻缘
贝贝刚才在卫生间被程思敏指着鼻子拍了屁股,再加之听到程思敏低落的声音,也知道自己犯错了,虽然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错,但也夹着尾巴躲在主人的身后,从她脚腕的缝隙处偷偷观察时应。
时应扭过头,贝贝立刻抬起尾巴小范围的摆动,面色和程思敏一样惶恐。
谁能对摇尾巴的小狗生气?反正时应不行。
他扯起唇角朝程思敏笑了一下,想要用闲适又慵懒的表情安慰她,继续撒他一直在跟他家里人撒的谎。
本来在楼道里,他挺规整地使用着礼貌用语,一副势必和程思敏划清界限的样子,装得不错。可一场闹剧下来,他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子没两秒就破功,眼下又让对方看见了很不堪的模样,挫败感铺天盖地打过来,晕眩未消,他脸还僵着,笑得就不是很好看。
思想松懈了,演戏就成了负担。
时应扯掉了紧紧束缚在喉结下的领带,长呼了一口气,嘴角松弛下来,像是终于和谁投降那样小声道:“不赖你,本来也就是个拉存款的活儿。”
“拉存款?”程思敏不解。
时应耐心解释,没和她藏着掖着:“嗯,他们公司做私募基金的,今年在西城有五千万任务。”刚才面试官想尽办法套他的家底,问他的父母,实际上也是另一种销售策略,如果他个人能拿出五百万冲业绩,那半山一年二十万的闲职自然归他所有。
事实上这几个月他在西城面试的金融工作大多是这种类型,不是拉人头就是拉存款。
“你也看见了,这屋里什么情况。没戏的。面不上是我自己的问题。”他不怪程思敏,更怪不到她的狗,这场资本游戏是低级,但他本人更次,连上桌的筹码都没有。
程思敏举目四望,确实,时应的公租屋内家徒四壁,卧室和厨房都是空的,唯有床垫,桌子,冰箱和四五件大行李箱一起摆在客厅之内。
说着,时应拉开家里唯一一把椅子,走到冰箱前,在里头翻出两瓶水。
健怡乐打开递给程思敏让她坐着喝,另一瓶矿泉水倒在碗里。
“要不先松开吧,跑了半小时,估计它也渴了。”狗懂什么呢?饿了吃,困了睡,开心的时候就想玩儿。
时应蹲在地上,一只手试探性地伸出去碰了碰贝贝的鼻子,得到贝贝的允许后,他捏着白瓷碗的手指略过程思敏的裤腿。
裤子不是人类的外接器官,理应没有触觉神经,可程思敏盯着他细长伶仃的骨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怕痒似的立刻往反方向躲了一下。
椅子腿在瓷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程思敏为自己的举动生出些尴尬,使劲儿灌了一口冰可乐道:“不用麻烦,它不渴,一会儿我们回家喝就行,我们家就在你隔壁。哎,这碗是你吃饭用的吧?”
“不渴”的贝贝没给主人面子,很快就着时应的手大口喝起了水。
舌头卷着水滴四溅,时应将碗搁在地上,伸手摸着贝贝的肩胛骨道:“用呗,我也没在这儿起过火。碗是买特价酸奶搭赠的。”
对话三两句便勾勒出一副穷困潦倒的窘境。
程思敏方才还幸灾乐祸地琢磨着时家的破产情况,现在事实由当事人不加妆点地摆在面前,她又有点儿为时应感到难过了。
是啊,她以前讨厌时应的情感隶属无产阶级对有产一族的天然憎恶,这憎恶里饱含了自卑,嫉妒和羡慕。直白点就是仇富,现在人家的富没了,她再将仇恨进行下去就显得有些小肚鸡肠了。
毕竟丢钱是很难熬的,她在蓟城亏钱卖房时也曾感受过那种刮骨割肉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