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把所有的目光放在天才身上,就是为了找到天才的漏洞从而寻求认同感。于是我开始反叛,希望这样他们能逐渐知道我和庸人也无甚区别。”
“但当时,画廊老板的追捧和拍卖会上的高价让我反感。哪怕是颇具实验性的反讽,出自乞丐手下标榜我姓名的画,也能被他们捧上神坛。”
“五十卢布的画五百欧卖出。”
“他们不过是造了一个人人追捧的天才,通过舆论引诱资本控制大众审美,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宁愿在黑暗中挺立,也不愿在黎明前跪屈。”
她能看到他红了眼眶。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她吻在下颚处。
湿润的,带着温度。
紧紧地抱住他。
自己曾经也在是个搬运金字塔石木的奴仆。她也曾盲目崇拜陆绥是个天才的油画家,哪怕现在也这样认为。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他的心魔,打碎了他的傲骨。
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耳廓,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孔洞。
或许她已经知道这枚耳骨钉的由来。
来自人造神明降下的惩罚。
烫穿了她的指腹,疼痛蔓延至心脏。
陆绥的手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语气带着狠戾:“然后,你离开了,我从此失去了缪斯,这样不是正好,能见证一个天才的堕落。”
在那之后,陆绥就再也没有提笔。
而这幅被划烂的画,是重逢后的,来自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姜既月听完,陷入深深的沉默。
她一时间想不到如何安慰,好像一切安慰的话都会带着愧疚和为时已晚。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不过在姜既月的眼中,陆绥一直是那个上课不苟言笑,不会因为玩笑而生气的学长,一直是那个严厉却不苛责的老师,一直是那个她看一眼便沦陷的人。
“你在我心里永远只是陆绥。”
她的语气坚定,仿佛回到第一次表白那天。
“哈哈,讲个你不知道的秘密,我妈妈去世了,我爸娶得那个女人是我妈的闺蜜。”
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丝嘲讽。
嘴角的笑却深深刺伤了陆绥的眼。
他在心里苦笑:其实这些我知道。
她学会了一个安慰人最快速的方法,那就是以玩笑话自揭伤疤。
但这在陆绥的心里哪能算是安慰?
看着陆绥依旧紧皱的眉,悲戚的双眼,她反而更加无措了。
“你别伤心了。”
第49章 彼岸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人, 尤其是男人,即便语气是僵硬的,但却带着最大的真诚。
陆绥就这样牵过她的手, 抚上自己的脸,眼眸上抬注视着她。
那双眼是脆弱的,她只在出生的羔羊中看到过。
她觉得像是一种献祭。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胸中块垒。
一直以为自己被遗弃在孤立无援的荒岛。
其实他们都被困在那儿, 无法前进,窒息而亡。
“那天之后, 我好像就对爱情失去了希望,对结婚生出厌恶。”姜既月只是看着他,眼中只剩茫然, 她回到了那个觥筹交错的夜晚。
烟花和礼炮都是繁盛的, 但一切却又显得格外可笑。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 一直认为爸爸妈妈才是最恩爱的。
“可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在她去世半年后就娶了新的妻子,一个爱她的男人在祭日那天表达不出任何的悲伤, 哪怕只是装的,一个爱她的男人冷淡地把葬礼当成社交场所, 一个爱她的男人会把自己的女儿随意地贱卖给别人。”
因太过甜美而腐烂的桃子, 那便是婚姻。
那种被称□□的东西已经被自我利益和欲望渗透,即便是用在伟大的字眼去美化,也无法掩盖它腐烂的事实。
她越说越气,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陆绥环抱的更紧了, 因为那样他能清晰地感知她的一微一颤。
他身上强烈的气息, 中草药和松节油,若有似无的酒精气味, 令人沉醉。
陆绥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痛苦地说道:“我知道他们失败的婚姻爱情给你带来太多的痛苦。”
他顿住,慢慢地继续说,仿佛一字一句都带着极重的分量:“你知道我在被雪覆盖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
“是你,我想这可能是我热爱这个世界近乎全部的理由。”
这样的告白,胜过千千万万句“我爱你。”
他的眼神坚定仿佛在说“我爱你,爱你的本性及其随之而生的意志。”
姜既月双手捶再他的前胸,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哽咽着说道:“陆绥,都怪你,是你让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哪怕这些和我经历甚至坚持的一切全都背道而驰,不论是对个体生命的探求还是对独特灵魂的追寻,你便是我选择千百次后重新爱上的,是退去激情后的理性。”
这次她选择正视自己的情感,不逃避不推诿。
双手抚上她突出的脊骨,在他眼里,美到震颤。
这个吻先是清浅的,随后变得汹涌,苦涩的暴烈的,参杂着对错乱命运的不公的反抗。
与以往温柔敦厚克己复礼的陆绥截然不同,他变得带着病态的痴狂,粗暴却令人难以抵抗。
他变得凶狠执拗,又有点可怜脆弱,看见他那双眼睛时,内心就会逐渐松动,被牵着走。
姜既月就这么深陷在他编织的蛛网上。
“喘不过气了,陆绥。”她第一次落了下风。
他的唇上还有一抹血,低头轻笑了声:“之前不是还叫我吗?”
她反唇相讥:“承认肺活量不如你,行了吧。”
她只好以这个当借口,实际上还不愿意承认。
淡淡地瞟了一眼他。
他现在的脸上只剩下笑。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开心,你褶子都笑出来了。”姜既月正经不过三秒,笑着调侃他。
“当然开心!”他一面回答着一面又惊恐自己脸上的皱褶。
他自知这副皮囊才是她能爱上的先决条件,之前没在意过两个人年龄的差距,现在倒是开始在意起来了。
他的语气颇为真诚:“如果我变老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姜既月一看自己算是戳到痛点了,连忙继续补刀:“老了如果帅的话,那我考虑考虑。”
一边观察他表情的变化,一边暗自窃喜。
听到这番话,他肉眼可见的失落,但转而又庆幸,最起码自己老了应该也不差。
“好啦,别生气了,绥宝。”姜既月惯不会哄人,如今倒是熟能生巧。
他瞪大眼睛:“你叫我什么?”
他以为会是男朋友之类的昵称,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还不如陆绥悦耳。
生出古怪别扭的神情。
“绥宝,怎么了?”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口中念出的这个昵称却是格外动听,“说你老你不乐意,叫你宝你又不开心。”
“我没有,我只是不习惯。”陆绥慌忙解释道,不那样很难保证她不会取出别的更恶心的名字。
姜既月看着他满脸欣慰。
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他绕到她身后,一个亮闪闪的项链出现在眼前。
“这是?”
“礼物。”
他准备过各种各样的告白仪式,有无人机,有鲜花瀑布,有心型蜡烛,但这些都不可免俗,他也没想过这场告白如此猝不及防。
但不管哪种告白总是觉得亏欠,这条项链是很久之前订的,时时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是一个月牙形状的钥匙,能解开陆绥身上的锁。
姜既月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她抚摸着凸起的钻石询问:“如果这次我又拒绝了你会怎样?”
他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像是早就预料到般:“你拒绝我再正常不过,其实在被拒绝的方面我没有什么经验,还得请问一下月月。”
姜既月心梗,没想到这个人连表白被拒的次数也得比较一番。
早知道就再拒绝一次了,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你不会后悔了吧?”陆绥好似能看透她的内心,表情明显慌张。
姜既月心虚地回答:“没有没有。”
她既然决定和陆绥在一起,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地提分手。
2月29号像是被永恒地存档在了记忆中,不再被读取。